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赵栩伸手将那纸放在烛火上燃了,叮嘱九娘:“此事可大可小,不能再牵连更多的人了,你记得别和人提起,也别和苏家说起。”
  赵瑜敲了敲轮椅的扶手:“六郎,你先回去。明早我带着两家女眷下山,送昭华县君回苏府。”
  九娘心中一沉。苏瞻对苏家人最是维护,当年为了姐姐三娘,苏家全族和他母族程家断绝来往。后来他心悦的五娘逝于青春韶华,五娘的丈夫很快就因身为朝廷命官寻花问柳私德有亏被弹劾。若是太初被他迁怒,苏瞻恐怕会处处为难陈青,虽然陈青已退出枢密院,在军中却威名仍在,那便会造成文武不和。恐怕这也是阮玉郎求之不得的后果。
  赵栩细细一衡量,咬牙道:“有劳三叔了!我先去会合太初,免得冤杀了程之才。苏家反会更怪罪太初。”
  半山腰几十枝火把依次蜿蜒而下,赵栩一马当先,在这崎岖山路上疾驰而下。吓得身后的众随从们一身冷汗,却连一声殿下小心都不敢喊。
  而这时汴京城的暮春之夜,已带着初夏的一丝闹腾。还有十多天就是端午节,各大酒家门口都摆出了雄黄酒、蒲酒朱砂酒。
  正襟危坐的赵棣微微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人正一手掀开帷帽,另一手掀开了车帘,含笑看着御街两边的市井商家热闹人群,似天上仙子坠入尘世后,看什么都带着些新鲜,还有些了然于胸,带着些慈悲。
  郭真人也是这个样子吗?赵棣心一跳。今夜之事他也是被逼无奈,蕊珠再三交待他绝不能对娘娘透露半个字。这样的郭真人,当年必然让娘娘心塞得厉害吧。一想到万一被娘娘知道了自己所做所为,赵棣不自在地挪了挪位子,坐得离对面那人更远了一些。
  经过金华门时,不远处瑶华宫和兴德院的屋檐清晰可见。
  “我那娘亲,就是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呵。”声音寂寥,无喜无悲。
  赵棣叹了口气:“郭真人一心侍奉道君,心诚则灵。五郎才能顺利接回三叔。今夜以后,姑母和爹爹、三叔兄弟姊妹间也能好生团聚了。”
  禁中宫门早已落锁,在后苑东面拱宸门负责宿卫的皇城司亲从官们心中嘀咕,吴王府的车驾好好地跑来这等偏僻地方做甚。
  福宁殿的都知孙安春自官家登基以来就贴身服侍官家,虽已年过半百,官家却不允他告老。此时他手持麈尾,默默看着吴王府的车驾停了下来,眼皮跳个不停。皇城司的都知刘继恩带着十多位亲从官不声不响站在孙安春身后。
  吴王身边的四个随从按例到拱宸门边校验腰牌。又将吴王的腰牌置于托盘中交给亲从官查验,再掀开车帘。
  “殿下万安,车内这位娘子?”
  赵棣探头笑道:“要有劳两位都知了。”
  孙安春一摆麈尾,躬身问安后笑道:“殿下请恕小的得罪了。”他踩着杌凳上了车。
  阮玉郎十指纤纤,侧身取下帷帽,盈盈秋水,看向孙安春。
  孙安春打了个寒颤,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娘子还请给小的看一看那物事。”
  阮玉郎从袖中取出玉璜,轻轻搁于案几之上。
  孙安春看了一眼,头垂得更低了:“多谢娘子。”他躬身退出车去,对刘继恩点了点头:“小的确认无误,刘都知请。”
  赵棣带着阮玉郎下了车。一刹那,拱宸门前诸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些守卫之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唯恐惊到天上人。
  刘继恩瞳孔一收缩,抬了抬手,身后两位亲从官疾步上前,对两人行了礼:“娘子,小人得罪了。”一开口,却是两个男装打扮的女亲从官。
  那两人宽袖轻拂,自阮玉郎肩颈一路向下到曳地的裙边,确认未带兵器,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退了开来。
  阮玉郎心中也舒出一口气。小五他们想得简单,若是皇帝这么容易刺杀,那大赵早已不知换了多少皇帝了。自太宗继位以来,皇宫最重宿卫,殿前司和皇城司各占其位。虽然殿前司的诸班直、宽衣天武官负责了皇宫的重重守卫。但皇城司才是官家心腹亲信,自武宗以来,皇城司最多时有近万人,遍布皇宫内外。更不说贴身守卫在官家身边的那些武艺高绝的带御器械了。
  他对着吴王轻轻颔首,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倘若不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官家又怎么可能不防备?
  刘继恩举起手,拱宸门值夜的十多个亲从官慢慢推开宫门。
  赵棣和阮玉郎缓步入内。宫中专用的檐子早已备好。从此地开始,历经殿前司的宽衣天武官和三大班直的查验后,才能安然进入官家和圣人居住的大内。
  ※
  城西的齐国公府后宅,魏氏朝右侧躺在床上,看着纸帐上生动的蝶恋花,想起腹中胎儿,忍不住弯起嘴角。坐在脚踏上在绣小肚兜的两个侍女笑道:“娘子真是奇怪,动不动就笑得着么古怪,一定是肚子里的小娘子同你说话了吧?”
  魏氏轻轻拍了拍小腹:“才两个多月,哪里就会同我说话?记得太初最早踢我,应该是四个半月的时候。元初最懒,五个月才动了动。”
  “娘子——娘子!宫里来了天使,说太后传召娘子即刻入宫!”二门的管事妇人匆匆在廊下呼唤。
  魏氏翻身而起,心里突突跳了起来。汉臣明明就在宫里陪官家下棋,太后这是什么用意!
  皇城司的几十个亲从官跟着慈宁殿的副都知正在大厅中和陈家的部曲护卫对峙着。
  “齐国公府是要抗旨不从吗?”副都知冷笑起来。
  “不敢,民妇甚是不解,此时宫中应已落锁,不知娘娘宣召民妇有何事?”不卑不亢的温和女声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娘娘的用意,谁敢妄自揣测?懿旨在此,还请魏娘子速速接旨。”副都知扬起手中懿旨,特意将该了金印的地方朝屏风晃荡了几下。
  不料屏风后的女子依然笃悠悠一点要出来接旨的意思都没有。
  “这位阁长,要知道这是齐国公府,大赵一等国公府,莫说是娘娘的懿旨,就算是官家的圣旨,若没有两府的印章,臣下也可不尊。不如您先去两府八位找找苏相?”魏氏不紧不慢地道:“哦,对了,苏相今日和外子都在福宁殿陪官家,阁长见到苏相,不如替民妇给外子陈汉臣带个话,民妇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让他向官家求个恩典,留民妇在家养胎吧。”
  副都知深深倒吸了口凉气,他在慈宁殿供职十多年,就是坤宁殿的尚宫们见到他也要尊称一声阁长,这个连外命妇诰命都没有的魏氏,竟敢仗着陈青这个已无实职的国公藐视娘娘,拒接懿旨,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呵呵,既然魏娘子不肯接旨,就请恕小人无礼了!来人,替娘娘请这个无礼村妇去慈宁殿走一趟!”他冷笑道。
  厅中一片混乱,几十个亲从官被陈家部曲打退到院子里时才明白过来,陈家的奴仆竟然敢对皇城司动手!
  “反了反了!”副都知不知道遭了谁的黑腿,摔倒在院子里,膝盖跪在地上生疼。手中的懿旨也摔了出去。
  “好了,来者是客,别欺负得太狠。”
  他抬头一看,一个身形娇小穿了家常素褙子的女子站在大厅中,微笑道。她一开口,陈家的部曲们就停了手,退到了廊下厅中,将她团团护住,目光如狼似虎盯着院子里狼狈不堪的一群人。
  “陈夫人好大的威风。高某佩服!”门口传来一阵掌声。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涌入近百侍卫亲军步军司的禁军。
  魏氏心一沉,转头对自己的两个侍女吩咐了几句,等她们飞快往后院奔去,才让陈家众部曲退后,慢慢走出大厅。
  “这位真正威风,带着禁军闯入国公府的大人是?”
  “在下高纪会,是娘娘的侄子。娘娘想起陈家军威名赫赫,恐阁长请不动夫人,特意让不才来接夫人入宫一叙。”高纪会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三缕长须无风自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副都知大喜,一骨碌爬了起来,上前行礼:“观察使来了就好,魏氏无视法纪,将娘娘懿旨掷于地上!”
  高纪会搀扶了他一把:“副都知糊涂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出去的,怎可赖在陈夫人身上?放心,我不会说的。”他笑道,将眼前的副都知轻轻推开,看向廊下那个秀丽的中年妇人。
  
 
第160章
  魏氏看着笑得很诚恳的高纪会,心中一动:“听说高观察还有一位哥哥,不知去哪家请人了?”
  高纪会眼中露出一丝惊奇,拱手道:“陈夫人闻弦歌知雅意,家兄往翰林巷请梁老夫人去了。”他看了看周围,笑道:“不过家兄运气一贯比我好,估计还有杯热茶喝。”
  魏氏笑道:“高观察请上座,看茶。且容民妇去厨下看一看和的面可发好了,外子回来习惯要吃上一碗面,即刻就回。”
  高纪会略一沉吟,谅她也拖不了多久,想到侍卫亲军步军司已将齐国公府里里外外团团围住,便笑着进了正厅,安然落座:“谢陈夫人款待,高某就在此等着夫人。一刻钟可够?”
  魏氏一进厨下,就让仆妇们生火,她看着窗外廊下院子里全是军士,在案台前揉了揉面,蹲到灶前伸手掀起褙子,从中衣上撕下一片来,取了一根细柴,写了几个字,塞在仆妇手里,轻声交待:“待外头那些人都走了,你拿着这个去慈幼局找章叔宝,让他立刻去南薰门外头守着,这几天定要等到二郎和燕王,千万别让他们进城。”她咬了咬牙:“要是听说了家里出事,就让他们兄弟俩去秦州找大郎!”
  “娘子!”仆妇捂住嘴。
  魏氏紧紧握了她一把,起身到案台边将那面团揉到手光盆光面光,才停下手将一块细纱布盖在面团上。想了想,又将案上几块厚巾帕叠好,蹲下来塞入腹间放好,似乎给孩子加了些保护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但生死,只要和丈夫在一起,她不怕。魏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五娘莫怕,爹娘总归和你在一起。”
  高纪会一盏茶还没喝完,见魏氏坦然无惧地回到他面前:“高观察,请!”不由得对她更加刮目相看,起身回礼:“陈夫人请。”
  齐国公府外的街巷上挤满了邻里百姓,看着国公府门口站满身穿甲胄的刀枪耀眼军士,个个脸上都有愤慨不满之色纷纷交头接耳。
  陈家忽然敞开了四扇黑漆大门,众百姓看着魏氏小腹微微凸起,一手扶着侍女的手,正缓缓跨出门槛。身边一个中年官员正不满地瞪着魏娘子,似乎嫌她走得慢。
  “深更半夜!齐国公和陈将军都不在!你们要抓魏娘子去哪里?”一个少年最是崇拜陈青和陈元初,忍不住躲在人群里喊出了声。邻里顿时跟着喊了起来。
  “光天化日,连孕妇都敢胁迫!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可有皇命?”一个在私塾做先生的老者也颤声喝问道:“魏娘子,我们帮你去开封府击鼓!”
  街巷里的百姓看着魏娘子泪光盈盈,护着小腹,又见高纪会一脸尴尬不声不响,群情更是激愤,忍不住往外围的军士身边挤去。一声声陈太尉魏娘子,响彻夜空。高纪会的背上冷汗一片。陈青厉害,他妻子一介村妇竟然也如此厉害。
  慈宁殿副都知扬起手中懿旨,刚要出口大骂无知百姓,被高纪会一手拦了下来。
  “诸位百姓请别误会,请稍安勿躁!高某奉命护送魏娘子入宫赴宴而已,晚些时候娘子自会同齐国公一起回府的。”高纪会大声解释道,努力笑得更自然些。
  外头百姓们将信将疑。
  魏娘子朝邻里百姓团团行了一礼,才登上车驾。高纪会赶紧上马让众军士开道,往皇宫而去。
  “陈家一门英雄,忠心报国!竟落到这般地步!连妇孺都不放过!”
  “飞鸟尽良弓藏!他日我大赵危矣!”
  “肯定有那奸臣恶人捣鬼!要是连太尉家都不放过,我们就联名上万民书!”
  高纪会实在不想听,沿路七嘴八舌的议论还是传进了耳中。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姑母这样的安排,不知道究竟有何深意,只盼别动摇民心。
  不多时,齐国公府的角门,一个仆妇匆匆出来,往城东赶去。
  南薰门早已落锁,守城的军士远远见几骑远远疾驰而来,都握紧了手中兵器。再近了,才都松了口气:“陈将军!陈将军!”
  “人命关天!还请为陈某通融放行!”
  陈太初风尘仆仆,举起手中腰牌,仰头对着城墙上的军士喊道。
  南薰门的吊桥缓缓放下,不多时又缓缓吊起。
  ※
  高纪会的哥哥高知会,的确正在广知堂和孟存喝茶,客客气气地说着闲话。宣旨的副都知进去后院两刻钟了,还没有出来。两边的仆人侍女,恭恭敬敬,毫不失礼。
  又等了一刻钟,那副都知笑着出来躬身禀报:“高观察,老夫人已经出了二门。咱们?”
  高知会笑着起身:“二郎,高某告辞!”
  孟存笑着将高知会送出大门,见角门处,按品大妆的梁老夫人扶着贞娘正慢腾腾地登上牛车。
  高知会上前见了礼:“敢问老夫人,还有一位五品县君范氏呢?”
  梁老夫人掀开车帘,笑道:“多谢娘娘体恤,可那孩子本来就要临盆了,一听娘娘宣召,何等荣耀,高兴得太厉害,竟然破了水,正躺在房里等稳婆和大夫呢!”她见高知会面色有异,就收了笑,淡淡地问高知会:“高观察,若是要我家孙媳妇被抬着一路嚎哭进宫,我孟家倒是舍得,只怕被沿路百姓传开来,一旦被御史台知道了,于娘娘英名有碍。您看,是抬还是不抬?”
  高知会一凛,看着翰林巷过往的不少百姓都停下脚看着孟府门口的军士,个个面露诧异之色,议论纷纷,立刻一拱手:“老夫人说笑了,自然是生孩子重要。请!”
  孟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母亲和高知会车马远去,看到那一列列**森森的军士,他忽觉不妙,赶紧往回走,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
  翠微堂里众仆妇正被五六个一等女使指挥着在打包细软,孟存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女使将钥匙收起来,上前福了一福,递上一封信,含泪道:“老夫人吩咐家里人都随范娘子先去范家过一夜,若老夫人和大郎君、二郎明日早上还不回来,就去江南找大郎和四郎五郎他们。给静华寺的夫人们和小娘子们送信的人应该刚出门。长房、二房和木樨院也有人去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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