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王璎瞥了苏昉一眼。苏昉行了一礼便告退了。他刚掩上门,听到里面王璎温柔的声音:“郎君,阿璎没操办过这些大宴请,我娘又回了眉州,心里十分发慌。郎君你看是不是请程家表妹来帮帮我。”那声音骤然娇羞起来:“还有件事要郎君得知,今日大夫来请脉,才知道我已有了身孕,只是还不足两个月,叮嘱我千万别太过劳累了。”
  书房里静默了片刻后,苏瞻清冷如常的声音才道:“这是好事,你安心养胎。我同叔常说,阿程自会来操办宴席。”
  苏昉挺直了背,缓缓走出庑廊。院子里浓绿粉彩,春日缤纷。他望望那晴空无云,忽然想起娘曾经说过的话:“阿昉,你以后会遇到好的人和事,也会遇到坏的人和事。可你不要停下来和活在泥里的人纠缠,不要在意那些肮脏之事,只要挺直脊梁一直朝前走你自己的路。云和泥,只有被污了的云,没有能洗净的泥。”
  苏昉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大步向自己院子里而行。
  
 
第29章
  回府的路上,孟彦弼忧心九娘的嘴伤,一路买了不少小食和小玩意儿讨好她,特意说随便九娘处置,想送谁就送谁。两兄妹把玉簪唤上车,细细商量好说辞好应付家里的人。
  九娘蔫蔫地回到听香阁。林氏在她屋里做着针线,见她回来就紧张地问:“见着你苏家表哥了吗?”待九娘走近一些,林氏吓得扔下手上的活计尖叫起来:“啊呀!你的嘴这是怎么了?!我的天爷啊!玉簪!玉簪!快去禀告娘子请个大夫来啊!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得了!!”
  九娘点点头,想起自己现在还有个娘,阿昉却——,她抑不住的难过和心酸,索性一头扑到她怀里,轻声啜泣起来:“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上了,掉了牙。我没事,姨娘,我没事!”
  嘴里说着“我没事”,可是人却哭得更厉害了。林氏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慈姑和玉簪,她们却都屈膝一礼悄声地退了出去。
  林氏又是心疼又吃惊,两只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九娘搂在怀里,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乱说一气:“九娘子这是怎么了?你小嘴这是撞在哪里了?掉的牙呢?捡回来了没有?要供给牙娘娘,不然以后牙齿可要长歪了。怎么会撞上了呢?莫不是你二哥没给你吃饱你发脾气了?玉簪明明带足了一贯钱呢。你就不会自己买啊!肿成这样怎么会没事呢,万一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只能换几匹布可怎么办呢?”
  九娘被她这么絮絮叨叨了一会,竟觉得好受多了。她闷闷地摇摇头,闻着林氏身上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只反手将她搂紧了。
  林氏纳闷,不再问她,心里头却隐隐有一丝高兴。九娘子还是头一回像十一郎那样,受了委屈后一头扎进自己怀里哭一场。
  不一会儿,九娘才觉得不好意思,默默任由玉簪和林氏给自己洗脸,铜镜里一看,小嘴果然肿得厉害,已经青紫了。
  林氏这才想起来木樨院又出了大事,赶紧告诉九娘:“今日学里上捶丸课时,不知怎地,七娘那扑棒一挥,正好打在六娘头上。六娘当场就晕过去了,是被学里的馆长亲自送回来的,听说刚刚才醒了。眼下娘子她们都在翠微堂候着呢。”
  九娘吓了一跳,怪不得回来正屋里没有人。二月十八,诸事皆宜?宜受伤?
  翠微堂上,闲人具无,只有吕氏和程氏妯娌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吕氏沉着脸说:“六娘在学里是拔尖了些,难免遭人嫉恨。可自家姐妹,也要下手这么狠,我倒不懂了。这九岁十岁的小娘子们,哪里来的这种心思?”
  程氏捧着茶盏,皮笑肉不笑:“二嫂这话就不对了。上回她俩无意之失,还受了家法,哪里来的胆子故意害六娘受伤?最近她们一直都是四姐妹同心同德。何况今日这事先生都说了是意外。二嫂可别把这么大罪名压在阿姗身上,我看其实是二嫂心思太重了些。”
  没等吕氏发话,程氏朝刚进来觉得不妥正要悄悄退出去的九娘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身边,皮笑肉也笑地说:“对了,二嫂,说到拔尖,那也是我家的阿妧才容易遭人嫉恨才是。”她看到九娘的嘴,惊叫了起来:“啊呀,你看看这孩子这么出挑,去个相国寺都有人害她弄成这样!我是不是要去掀翻了相国寺好讨个公道!”
  九娘莫名其妙地做了出头椽子,眼睁睁看着吕氏气得脸都发了白。
  她朝吕氏福了一福,问可方便去探视一下六娘。吕氏红着眼睛说:“你六姐刚刚醒转,婆婆和你姐姐们都在碧纱橱里陪着呢,你去看看她也好。”
  九娘赶紧行了礼逃出去,带着玉簪去后面老夫人房里。
  碧纱橱外,来探视六娘的孟彦弼刚好出来。两兄妹打了个照面,孟彦弼指一指自己的嘴,比划了一下,九娘点点头,明白他已经向老夫人请过罪了。
  碧纱橱里人虽多,却静悄悄的。出入的婆子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老夫人正轻轻地抚摩着六娘的手,七娘跪坐在榻边,红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榻上的六娘。四娘侍立一侧。许大夫正在一旁的书桌上开药方。
  九娘上前行了礼。六娘看见她只眨了眨眼。九娘见她眼中无神,神情好像还有点恍惚,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老夫人看到她的嘴,倒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又骂了孟彦弼几句,让贞娘去取药膏来。
  忽然六娘身子动了一动,扑到床边。她的乳母早已将铜盆备好。九娘见她呕了片刻,也没呕出什么东西,心中一动。前世苏瞻任杭州刺史时,夫妻二人自己出了五十两金子,设立了安济坊,请了灵隐寺的僧人去负责,救治的人三年里也超过千人。她记得有过好几例被重物撞击或者摔到头的病人,也像六娘这样子,大多卧床几天,也就好了。她走到许大夫身边,看他开的都是安神的药,放下心来。再抬头,却看见四娘七娘在门口朝自己招手。
  三人出了碧纱橱,在庑廊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四娘开口就问:“九妹,慈姑可教过你捶丸?”九娘一头雾水,只说:“教过一些。平时也看着十一郎在院子里常玩耍,不过我只会把地滚球推进洞里。”
  七娘失望地叹了口气,眼眶更红了:“四姐?要不让九妹随便凑个数吧?”
  四娘摇摇头:“凑数有什么用?能随便凑数的人可不少。三日后我们赢不了蔡氏女学,就只有你那张姐姐一个人能去御前和公主们一起捶丸了。”
  七娘垂头丧气:“四姐你怎么也和娘一个口气!”
  四娘叹息道:“能跟着公主捶丸的,一共只有四个人。两家女学争,赢的去三个,输的去一个。去年就输给了蔡氏女学,今年我们连甲班都没有,能赢吗?你想想,我们现在打得最好的是六娘,她被你一棒子敲晕了,三日后我们之间那个能拿到筹牌最多的人,可不就是张蕊珠了?你还想着赢?人家想的就是输!”她越说越气,平时的小意温柔也顾不得了:“连九妹都看出她对我们不怀好意,上回她那样问九妹,不就是想坐实了孟家小娘子走丢在街市这事?这次好端端地她冲到你跟前,吓得你扑棒半途改了方向,打到六娘。你还替她说话!”
  七娘也脸红脖子粗起来:“四姐!张姐姐一直不理你,你生她的气我知道,可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今天明明是我没弄好发球台,她才冲过来帮忙的,要不是她托了我的手一把,我那扑棒就打在六姐脸上了!她就觉得你心思太重才不愿和你来往的,你看看你!又被张姐姐说中了!”
  四娘气结,她知道七娘是个最固执蠢笨的,儿时在她跟前说九娘讨人嫌,她就尽欺负九娘,入了学她被张蕊珠收拢了心,就尽捧她的臭脚。四娘恨恨地说:“随便你!反正我的筹牌总在第四第五,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我多什么事!你自去和你的张姐姐好吧。”
  七娘却更大声了:“我就知道你一直嫉妒她什么都比你强!难道我只能同你好,不能同旁人好了?”四娘一停步,随即一跺脚,更快地走了。
  七娘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九娘,也垂肩耷脑地走了。
  捶丸?每年三月初一开了金明池后,月中官家驾幸宝津楼,诸军呈百戏的大场面不亚于元宵节宣德楼前的盛会。宫里的公主带着勋贵宗室和民间甄选出的小娘子们,组成两个五个人的小会在御前表演一场捶丸赛。原来民间甄选,是从汴京两大女学蔡氏族学和孟氏族学里选。
  捶丸,以棒击球入穴。全大赵没有不会玩的人,同蹴鞠一样老少男女都会,可玩得好的,却不多。九娘沉思着,她是会捶丸,就是这具小身子,原来的孟九娘,也会一点。可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情陪她们玩。
  ※
  皇城禁中,天已将黒,各处宫灯廊灯立灯都已点亮。赵栩满不在乎地从内诸司的翰林医官局上了药晃荡出来,正准备回会宁阁去,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两个白玉圆药盒,想了一想,却又掉头往曹门附近的禁中军营而去。
  两个小黄门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六郎!陈娘子差人来问了几趟了!四公主也亲自来找过您,说无论如何让您要去一下雪香阁,她有要紧的事。咱们还是快回吧。”小祖宗啊,这要是让官家、圣人和陈娘子看到六郎受了这伤,还伤在脸上,他们的小命保不保得住啊。
  赵栩不耐烦地摆摆手:“别烦,夜里我自会去请安,和你们一点干系都没!”还真疼,胖冬瓜的牙可真够硬的,想起走的时候那伶牙俐齿的小嘴又青又紫肿成那样,赵栩很是幸灾乐祸,没了三颗牙,真丑!
  禁中军营,军头司里上八班的散都头们刚刚散了值,看见常来常往的赵栩,都笑眯眯恭谨地行个礼问安,也有胆子肥的,想问问他这嘴上这是怎么了,一见两个小黄门手掌朝脖子上一笔划,也都歇了这心,赶紧指给他招箭班的林都头在哪里。
  林都头一脸纳闷地拿着手中一个小小的白玉圆盒子:“明日将这个交给孟二?”
  赵栩点点头:“嗯,让他拿回家,就说给那没牙的人用。你说一遍我听听。”
  林都头认真重复一遍:“孟二,六郎让你拿回家给那没牙的人用。”
  赵栩略微一顿:“让他再加一句,记得这药可是我赵六给的。”
  林都头十分知机地认真地重复:“记得这药可是您赵六郎给的。”
  赵栩满意了,挥挥手,身边的小黄门赶紧送上一个小荷包,临行又叮嘱:“让他散了值赶紧回家,别去瓦子耍,那女相扑有什么可看的,丑得要死。”
  林都头赶紧笑着应了,心想,那女相扑好看的地方,可不是相扑,六郎你年纪尚幼,领会不到呢。他看了看手里的药,仔细收到怀里。
  赵栩出了军头司,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方了,不但没和胖冬瓜计较,还好心地给她送去一盒子御医院的祛疤珍品玉容膏。她要再敢给别人用,哼!对了,亲妹妹还在等着呢,还是要去一趟的。
  亥正时分,赵栩才回到会宁阁的书房里,刚坐到书案前,忽地又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案上,在灯下看了看,皱起眉头。
  那案上,放着九娘那颗被撞落的小牙,带着血污,有些脏,很脏。赵栩伸出食指,犹豫了半天,点了一下,用拇指搓了搓,没什么痕迹。
  他忍不住又点了一下。
  想起四妹的请求,赵栩出了一下神:教妹妹捶丸?六岁的小娘子,能学什么?忽然想到,如果九娘捶丸,不知道是胖冬瓜捶丸,还是别人捶胖冬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分享的注解比较多,有兴趣的小天使不妨耐心看完:
  1、捶丸:宋朝和蹴鞠齐名的体育运动。就是高尔夫球的前身。《明宣宗行乐图》中有10个洞,两者都所用的球杖基本相同;场地选择极为相似。高尔夫运动有球童服务,捶丸角斗也侍从跟随服务。不难看出,从形制上看,捶丸球杖同高尔夫球杖有着惊人的相似,二者显然具有源流关系。元朝人有一本《丸经》,从礼仪、器具、规则、输赢各方面进行了全面的阐述。要在室外,有地势差别,有不同类型的球杆,扑棒单手(打飞行球的)、杓棒(站立击球)、撺棒(打地滚球)、鹰嘴球杆。对位置姿势有不同要求。我大宋人民诚会玩儿啊。我微博上放了配图,微博名小麦麦麦,大家无聊就去翻翻古代高尔夫啥样子。宋朝女士们特别爱玩这个。
  2、小会:玩捶丸,两人称为单对。三四人为一朋,五六人叫做小会。七八人叫中会。九、十个人叫做大会。双数可以分,单数不可分(四人不能分)。本文里新放出来的公主带的队是五人的小会。
  3、筹牌:每场捶丸赛的判定胜负的依据,根据参赛人数的多少来定。五人制小会赛叫小筹,每人十张筹牌。中会十五,大会二十。最后按照规则,计算整个团队的筹牌和个人手中的筹牌。呵呵,在宋代,这是赌博哦。每次捶丸赛都是有很厉害的财物作为赏金的。还有一日不三会的规定。也就是说赌博一天不能超过三次。关于捶丸还会出现的专用名词,下几章再做详细注解吧。
  4、金明池:汴京八景之一,宋朝皇家园林,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五对外开放,老百姓们在里面设摊游乐,是一个巨大的狂欢派对,赌博非常普遍。开金明池赏琼林苑,是北宋人民欢乐假期的重要组成部分。
  5、宝津楼:金明池里的重要建筑物,皇帝每年都会驾幸宝津楼,与民同乐,如果说元宵节宣德楼前的盛大演出是民间艺人春节联欢晚会。宝津楼的“诸军呈百戏”,是官方联欢会大展演兼阅兵仪式。参加的人数千人,马匹也数千。
  6、官家、圣人、陈娘子:官家指皇帝。圣人指皇后,宫中可以成为娘娘。只有皇后能被叫做娘娘,其他的妃子,只能称作娘子。太后?不好意思,太后叫做大娘娘,太妃叫做小娘娘。哈哈哈哈。还蛮好玩的。
  7、小黄门:内侍里低等级的。相当于小太监,跑腿看门。
  8、会宁阁、雪香阁:由于汴梁的皇宫,真的很小,皇子皇女们都住的阁,包括妃子们。木有殿住,更木有宫住。所以不可能有后妃自称“本宫”。呵呵呵。皇后住坤宁殿,好几任宋朝皇帝都喜欢在福宁殿居住和办公。太后,在慈宁殿。本文这两个阁,名字取自延福宫的阁名。
  9、翰林院:包括了天文院、书艺院、画院、御医院。属于内诸司,管辖的头领,一般是宦官。和翰林学士院两个概念。学士院属于天子近臣。
  10、军头司:所有禁中的军队,都在军头司。和内诸司比较近。
  11、瓦子:23章 注解过,是巨型市民娱乐场所,不是色情场所。
  12、女相扑:宋朝很著名的相扑运动的热场表演。女性穿得清凉,表演相扑运动。还有很多很著名的女相扑运动员很受欢迎。宋仁宗很爱看,还赏过她们。被宰相严肃批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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