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高似靠近了他两步,没有开口。
  赵栩侧头看着高似一笑:“如今元初西征夏州,太初远赴胶东,叔夜在京师,我腿伤还未复原,虽有种家军这四百多人,但都只能用于沙场,若遇到阮小五那种级别的刺客,便只有你和这十多个亲卫能战了。”
  高似瞳孔收缩,手上青筋突出,即便阮玉郎亲自来,也绝不可能伤到他。
  赵栩却回头看向那奔流不息的黄河水,河水咆哮撞石,巨响轰隆不绝。
  “若我在此遭袭,高似,你记得带着他们突围去汴京,不要再去西京了。”赵栩的声音穿透巨大水声,落入高似耳中。
  高似猛然一震。难道赵栩怀疑西京有变,还是赵栩另有计谋。
  壶口瀑布,下去十里是更为险恶的孟门。自北向南便入同州,自西向东则入晋地。
  不远处传来如瀑布坠落之声般轰然的马蹄声。高似悚然回头。
  一队近两千人的军队身穿黑色盔甲,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迎敌!”高似大喝。来的竟然不是刺客而是军士,他们手上皆举弓引箭,明显是敌非友。但是在这永兴军路和河东路交界之处,哪里来的上千人的骑兵,还不被地方州县发觉?
  种家军众将士以寡敌众,却毫无惧色,纷纷上马抱弓入怀,居高临下准备迎敌。方绍朴和成墨手足冰凉,这一路来燕王殿下算无遗策,难道他在这里枯坐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等大敌临头?
  赵栩冷然的声音在高似身后响起:“引他们上来,我坠入瀑布后,你们速速撤离,奔赴京城。”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评论,有动力。
  献上三千字。感谢各位。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295章
  出声的是方绍朴和成墨, 两人一脸惊骇。
  “九娘子再三叮嘱小人, 要照顾好殿下。”成墨急道。
  赵栩眸色暗沉, 他当然知道以身饲虎, 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他从怀中取出手书和线路图:“成墨你跟着高似, 按这线路图从韩城绕道赶赴京城。将这封信务必交给九娘。告诉她河东路、河北两路若有大军勤王, 万不可信。”
  成墨浑身如同被冰水一浇。殿下一路北上已调换了许多河北路的将领, 他转身看看杀气冲天的来敌, 难道不是刺客竟是自家大赵禁军?颤声道:“他们这是反了?!”
  高似一把接过信塞入成墨怀里, 只有他返京,无法取信他人,连大内也进不去。他深深看着赵栩, 沉声道:“小人一定将信送到。殿下若跃下瀑布, 切勿大力挣扎,顺流而下,提气护住五脏六腑。我们杀出去后,会在十里外的孟门等殿下两个时辰。”
  羽箭破空声已起,双方都进入了三百步弓箭射程。
  高似不再犹豫, 大步往种家军走去:“成墨,你和方医官在此等我。”
  赵栩将身上道服系带解开, 靴子也脱了一半, 看着卷起袖子也拿起一把朴刀的方绍朴, 难得地和颜悦色道:“你别拿刀了,小心砍了自己。等我回到京师后,你记得把那东西给我。”
  方绍朴瞪圆了眼:“什么东西?”
  “你画的那个, 寓教于医的。”赵栩低头把靴子中的宝剑抽了出来,塞入自己贴身所穿的金丝软甲之中。图穷方会匕见,他要看一看究竟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方绍朴回过神来,想说那份东西自己早就交给九娘了,还是没敢开口,又好笑又好气还有点心酸难受,只模糊地应了两声嗯,又有点安心,燕王殿下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了万全之策。
  山下厮杀声已盖过瀑布奔腾之声。高似带着四百多种家军边战边退,很快退至赵栩身前,双方均有死伤。高似手边的箭袋已空,长刀挥劈砍撩,近身之战势不可挡。
  能胜他还是要胜。
  不远处旌旗招展,乌压压的步人甲在阳光下闪着光,潮水般的步兵手持长枪正疾步赶来。
  赵栩吸了口气,若不是他刻意停留在此,恐怕一入宜川县,便会被叛军所杀。纵然以一敌万,他们四百人困于乱军之中也只会无一生还。
  一人一骑从骑兵后军中缓缓步出,仿佛这以命相搏的战场和他毫无关系。一管紫竹箫轻靠在他唇边,箫声呜咽,英雄迟暮。一曲《楚汉》昔日在汴河中秋水上令众人沉醉不已,今日却在黄河边沙场上成了催命之乐。
  两军渐渐分开,聚拢到双方主将身边,剩下的三百多种家军老兵双目通红,他们从青涧城出来,哪想到第一战就是要和大赵禁军自相残杀。
  高似接过备用的箭袋,一弦六箭,如流星般射向阮玉郎一人一马。
  四面竹制长旁牌唰地竖起,挡在了阮玉郎马前。四名持牌骑兵心惊肉跳地看着几乎全部穿透旁牌的羽箭,尚在颤抖不已。他们双手发麻,旁牌摇晃欲跌,身后立刻有人跃下马扶住旁牌,见马上两人的头盔已被利箭射歪,不由得都背上一寒。
  阮玉郎放下紫竹箫,凝视着前方大石上端坐着的赵栩,叹道:“这旁牌经过六郎改制,竟能挡住小李广的全力出手。六郎你真是天纵英才。可惜壮志未酬,便要如这黄河水东流,一去不复返。”
  赵栩却大笑起来:“看来你京师失利,未能里应外合,只能釜底抽薪,要背上乱臣贼子之名了。”
  阮玉郎静静地看着他:“你是我侄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我便留你全尸,也好让她死心。”
  赵栩拧眉道:“你这么老了,还这么痴情,可惜只能付诸东流,也是可怜。河东路晋地禁军会跟着你造反,难不成还有郭家的人?”元禧太子的生母郭皇后出于代北应州郭氏名门,满门皆是武将。阮玉郎应是接受了郭家残留在军中的势力。
  阮玉郎摇头,淡然道:“多说无益,你是自裁还是要死于乱军之中?”
  赵栩身边众人愤慨之极,种家军的副将厉声喝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是永兴军路种家军?护卫燕王殿下入京师勤王,你们河东路庆祚军威胜军平定军的将军们和我们种将军素有往来,怎敢犯上作乱?!”
  阮玉郎身边的一人大喝道:“我们才是勤王军,奉德宗皇帝遗诏,遵寿春郡王之令入京勤王!曹氏一脉祸乱大赵宗室,残害龙子龙孙,有何脸面霸占大位?”
  赵栩心中一动,乱臣贼子的名义阮玉郎不肯背,那么他勤的是什么王?定然不会是赵梣,难道依然是赵棣?还是赵元永?许多蛛丝马迹浮现出来。
  “阮玉郎——”赵栩放声喊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赵栩计不如人,毫无怨言。你若杀光这些种家军,自有西军找你报仇。”赵栩笑道:“但你想要拿我尸首做文章,却也不能。”
  他双手一撑,便腾空跃起,直往那奔腾不息的壶口瀑布中坠去。道服飞扬,宛如轻云。河水澎湃凶猛,转眼吞噬了他。
  高似红着眼大喝一声:“听我号令,跟着我冲下去。”他箭无虚发,护着成墨和方绍朴,带着三百多种家军骑兵向东面山下退去。
  阮玉郎领军追了片刻,见高似依然勇猛无敌,便挥手停军:“先回壶口,往下游搜索赵栩。死要见尸。”
  骑兵逐渐回城,不多时和后面的步兵会合,开始沿着黄河往下游细细搜索,不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赵栩方才所穿的道服,还有一只靴子被河中树桩挂住,也送到了阮玉郎的面前。阮玉郎却命令沿途继续搜寻。
  不多时,有人回禀在孟门又和种家军会战了一场,看来种家军也在搜寻赵栩。
  “夏季水流湍急,只怕尸体已沉入河滩淤泥之中。”有人谨慎地推测。
  阮玉郎垂眸看着险象环生的乱石和飞流汹涌的河水,即便是他,也无法从这里逃生,何况赵栩还有一条腿废了。高似会去孟门一带找寻赵栩,想来也存了极渺茫的希望。
  “留两千人再好好沿岸查探。”阮玉郎柔声道:“我们先往龙门去。”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一匹马上牢牢捆着的一具尸体:“把小五送到河里去,他最恨赵栩,能和他同归于尽,也算了结心愿。”
  阮玉郎看着四个人将阮小五轻轻从岸边滑入瀑布之中,滔滔黄河水转眼席卷他而去消失不见。这世上,已经只剩下他赵珏孤零零一个人。他的仆从们都已先他而去。他的仇敌也只剩下高氏一个。他的家人,阮婆婆已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只有阮眉娘为他摇旗呐喊。阿玞知道赵栩身死后,恐怕只能先用强了再说。
  ※
  赵栩一入水,甩脱道服和靴子,便屏息提气,毫不用力对抗,也不立刻出水换气,想着陈太初先前和他们几个交流的天人合一,将自己当成这暴虐黄河水,抱元守一,摒除杂念,顺流而下。入水前深深吸入的一口气缓缓送入丹田,如尚在母体中的婴儿一般,断绝外息,只在那方寸之地周转。直至力竭时方以腿蹬水,他望向自己坠河之处,竟然已在百步以外,心中一喜,立刻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河水结为一体,遇到那拦路的树桩巨石,他仗着金丝软甲护体,举掌缓冲,顺利避开。转眼已在三里以外。他积聚所有体力,要在被冲到最险恶的孟门前,游上西岸,避开晋地禁军。
  高似在孟门和禁军恶战一场,不得已退往韩城,遣人往秦州和青涧城报信,再马不停蹄地沿着赵栩给的路线图奔向汴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短短两天多了一千多瓶。你们好多水啊。
  被评论留言激励的作者早早先更新短小章。要住的房子今天才开始做卫生,还有不少设施要采购,大概周四搬进去。这个星期会坚持努力多更一点的。
  我是六郎的亲妈,真的。摸着良心说的。
  
 
第296章
  七月中旬的休沐还未到, 京中便接到音信:河东路河北路三路诸军集合四万禁军进京勤王。
  此时陈元初和李穆桃带领契丹宁边洲一万重骑兵刚刚攻下夏州, 和赵栩失去联系的陈元初只能安排飞奴给京中张子厚送信, 要调动河东路火山军、保德军, 以及永安寨驻兵, 随他直捣西夏兴庆府。
  西夏大军和回鹘联军正日夜不停地进攻秦州一带, 连各村寨也不放过。大赵西军在陈青率领下严守熙州秦州, 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所幸户部粮草调运得当, 并无围城之困。
  陈太初率领一万水师自胶州湾航行至黄海,要强行登陆被高丽人和叛军占领的海州。叛军及高丽军队已攻占了淮南东路大半区域,正欲进攻徐州。
  北方传来消息:燕王赵栩在黄龙府参加武德郡主和金国四太子大婚时, 因武德郡主刺杀四太子一事, 燕王被女真人囚为人质的消息也已天下皆知。
  京师四方戒严,盘查严格,每日皇榜皆贴出各地战事及进展,并宣称燕王殿下早已改赴永兴军路,不日将返京监国。女真人故意传出谣言, 只因黄岛大败企图乱我军心。百姓皆深信不疑,禁军士气高涨, 民心亦稳。诸宰执在苏瞻带领下每日都在京中巡视一番, 以安民心。
  深夜里, 皇城南边的都堂四周更是戒备森严,慈宁殿的内侍提着食篮缓缓穿过广场,验了腰牌, 入了都堂,和惜兰说了几句,空手退了出去。
  ※
  “阿妧——阿妧——”
  似有甜腻呼声在她耳边呢喃,又似乎极其遥远,嗓音熟悉无比。
  “六郎?”
  九娘又惊又喜,和赵栩多日失去联络后,她总是心神不宁,却不能显于人前,还要再三抚慰陈素阿予及向太后等人。虽有张子厚时不时说几句让她安心的话,但她每夜总辗转反侧睡不着。
  赵栩的声音忽近忽远,九娘只觉眼前隔着轻雾,看不见也摸不着。
  “六郎?六郎!”九娘放声高呼:“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每次都是你找到我,终于轮到我找到你了么?
  轰然如天地崩塌,九娘眼前赫然一片汪洋,她呛了一口水,眼泪直冒,忙往外吐气,一串串水泡在眼前升起,隔着水泡,不远处一人正被卷在旋涡中心,似乎全身无力,长发如海草纠缠飞散,奇怪的是她看得清那被飞舞的长发覆盖着的容颜。
  是赵栩,她的六郎。
  九娘奋力蹬腿划手,扑向他。她被卷入旋涡之中,而他还在水中央。腹中一口气再也不能支撑,九娘咬着牙拼力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长发,他会疼醒的。
  可是无论如何也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力竭,气尽,却不肯放弃,胸口剧痛起来。
  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拉入旋涡中心,平静无声,甚至无需呼吸。她被赵栩紧紧拥在怀里。
  九娘抬起头,赵栩含笑的眼近在咫尺。有一刹那,她错以为是回到了幼时金明池落水那次。她有许多话要问他,他去哪里了,为何没了音讯,他们又怎么会在水里。
  她刚微微张开嘴,赵栩冰冷的唇倏地已覆在她唇上,渡入了一口气。九娘想闭上眼又不舍得。
  “娘子,娘子。”惜兰的声音轻轻响起。
  九娘猛然坐了起来,原来方才自己竟伏案做了一场梦。她看看四周,案几上又多了一叠文书。琉璃灯敞亮,一旁的更漏已残。那个梦极其清晰,她的心还跳得飞快,胸口还有些憋气憋太久的疼痛感。
  这里是都堂后阁,经苏瞻、谢相和张子厚商议,特地给她腾出了小小地方,和前厅隔着一道十六扇素屏,好方便她幕后听政,也能及时出谋划策。
  九娘见惜兰已换上了宫女常穿的男式窄袖圆领襕衫,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便微微笑了笑:“不想我竟睡着了。”
  “娘子三日三夜未眠,也该憩息片刻了。张理少在屏风外等着。”惜兰给她递上一盅鹌子羹:“四主主派人送来的,还温着呢。”
  九娘接过来喝了一口,搁到一旁,笑道:“请张理少进来说话吧。”张子厚又不是外人,无需拘礼。
  张子厚步履沉重,绕过素屏,不自觉站定了,静静看着长案后的少女。
  透过琉璃灯的金色暖光,柔柔地笼罩着九娘,她还是一身男装女史官服,正襟危坐着在写字,头上的黑纱双脚幞头已经歪了而不自觉,平白增添了一分俏皮,鸦青的鬓角有些松乱,脸颊潮红,国色如旧,天香更甚。
  她太疲倦,竟在这里伏案入梦了。他劝过她几回,甚至发脾气要她回大内好好睡上一宿。可九娘却执意不肯。宫中向太后也甚依赖她,各司诸事都要派人来问一问,便是孟在安排的宿卫布防,也会每日送到她案前。
  人人都知道她是最周全的,看得远想得深。东一件西一桩,加在一起却堆积如山。她还要了枢密院和兵部的旧档在细看。前世阿玞便是因此积劳成疾的,才会遭暗算后医石无效。可当下局势,他竟然又无力劝阻,无从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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