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刑部尚书开口问道:“伯厚,为何从兴庆府会有一道绿线出来?”
  孟在坦然道:“陈元初和耶律延熹兄妹助西夏兴平长公主拿下兴庆府后,未做停留,连同长公主调动的兴庆府守城的五千鉄鹞子,已回西京道,攻向中京道。这是大赵、契丹皇太孙、西夏长公主的三方联军,意欲击破契丹和女真的联军,围魏救赵,缓解汴京的危机。”
  他点了点图上的海州、苏州、江宁府、扬州一带道:“诸位可见,陈太初率领淮南东路和京东东路的禁军,再次以少胜多,收复了海州,正往京师方向赶来,将从背后攻击高丽军队。两浙路和江南路的三路叛军,已占领了这十八州,眼下在苏州和江宁府遇阻。”
  张子厚听着孟在的声音提到苏州微微暗哑了下去,便上前两步,朗声补充道:“苏州弹丸之地,守城禁军不过五千人,却已抵抗两万叛军三日三夜。孟伯厚长子孟彦卿,率领江南三千士子投笔从戎,在苏州太守钱润宽麾下奋勇杀敌。孟氏一族,入军营者已有一百二十七男丁。这等读书人,头可抛,血可流,才是我大赵士子的风骨!才是真正的君子!”
  九娘心情激荡眼眶一红,咬了咬唇,感激地看着张子厚,他说得太好,全是她想说的。张子厚脸上微微一热,转开了眼,见不少人脸露惭色,才收了口:“还请孟将军释疑,大名府乃汴京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守得住?能守少天?”
  孟在吸了口气:“新任的大名府权知府已将瓮城外壕沟加宽六丈,开放了三个城门容纳难民入城。鹤壁集的粮仓在燕王殿下整顿后,守得严实,叛军急着南下,派了几千人不断骚扰,皆被鹤壁官民击退。陈太初调遣了青州、衮州的一万禁军西下大名府增援,为的是守住鹤壁集这条粮道,北可通大名府,西可达京兆府。如此一来,东西贯通,有望拦腰截断女真契丹的大军。如此一来,大名府便能守住。”
  他手指从秦州那根绿线上划过:“燕王殿下带领的一万先锋军已至京兆府,很快将会和叛军遭遇。”孟在的目光冰冷,扫过阶下群臣:“孟某之见,叛军必将极尽全力进犯京师,不是今夜便是明日。诸位若有能替代孟某守城之人,只管推荐。”
  堂上一片静默,几息后便炸开了:“什么?今夜——!”
  苏瞻也吃了一惊,见张子厚和九娘皆神色如常,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沉声问孟在道:“伯厚为何不早说?如今城门尚大开,军民还不知战况——”
  张子厚道:“和重勿担心,中元节其实就已经部署好了京师外围的防务,事到当头再抱佛脚,只会引发京师百姓恐慌而已。”
  话虽如此,枢密院的官员们已乱成一团。
  九娘默默看着眼前大赵朝堂的乱相,心绪却飘到了赵栩身上。六郎何时归来?天就要亮了,但还要熬过最黑的一刻。她看向身边的孟在和张子厚,又见苏瞻和谢相正在极力稳定各部官员的情绪,而邓宛、赵昪皆专注地看着那战事图,神情坚毅。
  乱世见人心。
  ※
  翰林巷孟府忙而不乱,部曲们在外院和四周围墙下巡逻着,内宅的仆妇婆子们都换上了窄袖短衣,厨房里磨刀霍霍,冰窖里存满了羊肉猪肉和宰杀好的鸡鸭鱼,囤积的米粮蔬菜也如小山一样。
  杜氏腰配长剑,一身骑装,往日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多了杀伐决断的气势,她带着贴身的四个女使和十来个仆妇在各院巡视,又吩咐屋顶防火的油布夜里要再取下来浸透水。
  进了木樨园,杜氏不禁笑了起来:“我家的护国夫人这是要上山打虎不成?”
  程氏一直紧绷着,见到杜氏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案几上杜氏送给她的那柄剑:“人人背后都说我是母大虫,就算上山也不能打自己人。我这也是给自己壮壮胆子。倒是我家阿林,定能打两只鸟下来,不过约莫也是为了烤着吃。”
  房内站了两排从二门调过来的身强体壮的仆妇,闻言都强忍着笑意,看向程氏身边的林氏。
  林氏扎着布头巾,系着攀膊,穿了一身村妇下田的短衣和裤子,腰间还插了一把从花农那里讨来的割草刀,水汪汪的大眼还是有点木木的,见众人都在笑自己,她挺了挺原本已极伟岸的胸,瞪大眼道:“九娘子说过,保不准京里有坏人盯着咱们家,没说有什么坏鸟。奴连个弹弓都没有,也打不到鸟。”
  程氏笑得抱住腹部道:“我家阿林不再是草包了,倒变成了活宝。”
  杜氏也笑盈盈地接过茶盏,柔声道:“你家阿林是个宝才对,阿林,记得好生照顾你家夫人。”
  林氏用力点点头:“奴明白。九娘子说过,守得云开能见到月亮。”
  堂上又是一片笑声。
  ※
  当夜,叛军先锋一万余人开始冲击陈桥北的禁军营。京中有些流民打扮的人企图在陈桥门闹事,皆备早有准备的开封府衙役锁了个正着。二更天时,有近千义勇奉命在各街巷敲锣打鼓宣布:
  京城保卫战开始了。
 
 
第307章 
  外城各角楼上浓烟滚滚, 在被火把照亮的天空中格外显眼。皇城的六十四处巡逻所再次检查紧闭的皇城城门, 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夜半汴京, 大街小巷中尽是禁军、厢军和义勇和开封府的衙役们。西城陈府的大门口灯笼高挂, 府中虽然一个主人都无, 但陈家部曲们身披软甲严阵以待, 角弓已上弦,箭袋已满矢。陈管家眉头微皱,看着不远处从邻家走出来的少年。
  他左手高举火把, 右手握着一柄剑,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沉稳,火光映照着犹带着稚气的剑眉星目, 不再惊疑不定, 不再义愤填膺, 冷静自信, 倒像几分刚从大名府军营中归来的陈太初。
  “秦大郎?”陈管家温和地问:“今夜极凶险,快些回家照顾爹娘。”这孩子十分了得,在武举中很引人注目,他也听些旧日军中同僚说过有将军已看中了这孩子,要收做亲卫。
  秦幼安举了举右手中的剑:“陈伯,这是陈将军送给我的剑,用来杀敌最合适不过。”他笑了笑, 挺直了背:“我敢杀敌, 也会杀敌。不管魏娘子在不在府里, 还请让幼安尽一份力。若有宵小再敢来,正好祭剑。”
  陈伯眼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不错,自从陈青学武,便用的这把青城山出的宝剑,他陪着陈青几十年,连他被发配去秦州时也一路跟着,这剑在他包袱里包了三个月。
  昔日那胆怯退缩的秦家郎君,从家中追了出来:“幼安——幼安!”不少街坊也打开了大门,这条并不宽的巷子里敞亮起来。
  陈伯叹了口气,难得天下父母心。
  秦幼安的爹爹奋力奔近了,举起手上的角弓和箭袋,有些喘:“幼安,你忘了林教头送给你的弓箭。”
  后面的街坊邻里有人大笑着喊道:“大郎!你这小子,说好一起替陈将军守家的,怎么一声不吭自己偷偷来了?把弟兄们都忘了该罚你十八杯!”
  一片哄然大笑中,陈伯和陈家的部曲们紧握兵器,说不出话来。
  秦幼安笑着登上台阶,站到陈伯身旁,高举长剑喊道:“有敌来犯,当如何——?”
  “打——!”
  “杀——!”
  众邻里高呼,也举起了手中的锄头、菜刀,还有两把被埋在院子里终于的见天日的朴刀,钝钝的刀锋暗黑无光,在一片农具厨具中格外威武。
  州桥鹿家包子铺前,也挤满了听到锣鼓声前来帮忙的百姓。各大夜市的摊贩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家的物什,不住向热心帮忙的人道谢。
  “奴家这锅油不收!”吴家炸螃蟹的吴娘子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却不是往日骂人连一两文钱也要少给,“留着浇那叛军一头一脸,不死也麻子。”
  鹿娘子笑得手中的蒸笼都掉在了地上,立时被不认识的食客捡了起来。一旁有熟客笑道:“鹿娘子你的蒸锅也能杀敌,千万留着。”
  鹿娘子眯起眼:“说得好,留着。客人们请先回吧,待官家打败了叛军,各位再来,鹿家包子三天不收钱!奴请客!”
  柜台后的鹿掌柜算盘啪地也掉在了地上,请客?三天?这是什么鬼?
  熟客生客们哈哈大笑,也有人凑热闹:“今日不吃了,带走,还能当暗器砸那帮狗贼呢。”
  “小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
  皇城慈宁殿中,赵梣正用尽全力地要拉开自己的小弓,九娘在一旁鼓励着他。向太后精神奕奕地换了一身骑装,手中竟持了一杆偃月刀,足足一丈有余,刀锋闪闪。
  赵梣惊呼一声,扔下小弓:“娘娘!你会耍刀?”
  九娘捡起小弓,笑了起来。原来向太后不止精骑术,还能舞刀弄枪。
  向太后慈爱地牵起赵梣的手:“十五郎莫怕,有老身护着你,护着先帝灵柩。”她笑着看向九娘:“阿妧倒不吃惊?”
  “娘娘乃太宗朝的使相向太师曾孙女,青州节度使向国公的掌上明珠,当年向太师可是跟随太宗远征燕云十六州的猛将,一柄偃月刀攻下燕州,娘娘家学渊源,阿妧钦佩得五体投地。”九娘是真心佩服,她从来未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向太后。
  向太后使劲轮了轮手中偃月刀,刀锋过处,半片帷帐落下了地,跟着砰地一声,那偃月刀也落了地。
  众人目瞪口呆,不敢出声。向太后苦笑道:“当年还在家里时,我还能挥上三下,如今竟拿也拿不动了。来人,将刀搁到我边上。若有叛党杀进来,老身撞上去便是。”
  九娘和两位尚宫合力将偃月刀抬了起来,才知道这刀极重,见赵梣眼眶红了,她赶紧道:“娘娘,陛下能拉开他的弓了,该陛下守护娘娘才是。”
  赵梣咬着牙取过小弓,拼尽全力地拉了一个满开:“娘娘!看我——!”
  九娘和几位尚宫齐声喝彩,向太后含泪笑道:“十五郎真是了不起!”
  孟在和张子厚在外头等候通报,听到里头的笑声喝彩声,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恐怕她们还不知道今夜将有多凶险。
 
 
第308章
  赵梣见到孟在和张子厚来了, 又紧张又兴奋,握着自己的小弓不放:“孟卿, 我能满开此弓了!”
  孟在板正肃谨的脸上有了些微的笑意:“臣贺喜陛下。”
  张子厚行礼道:“官家, 宫中一个月来不断清洗出可疑之人,阮玉郎的人所剩无几,但忠于太皇太后的大有人在,为防万一, 还请官家和娘娘转往福宁殿,便于禁军守卫。”
  向太后吩咐身边的尚宫:“去将真人、四主主和魏娘子请过来。我们一同过去。”
  赵梣大眼眨了眨:“把两位哥哥还有姐姐们都接到福宁殿来。”向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九娘上前柔声道:“娘娘,为防有心人利用姜太妃胁迫娘娘和陛下, 不如把姜太妃也挪至福宁殿。”
  向太后看了赵梣一眼,见小皇帝的眼眶鼻头已经红了, 便轻轻点了点头,不欲多提:“阿妧呢, 你便不要去都堂了,还是随我们留在福宁殿。”
  九娘福了一福, 微笑道:“臣恳请陛下和娘娘恩准,允臣回翰林巷陪伴祖母和爹娘。”
  张子厚沉声道:“九娘你欲以身犯险,诱阮玉郎党羽出来, 但你身边连章叔夜都不在, 只有禁军和部曲, 万一——”他反对了几回都没有用, 只能说出九娘的打算, 好让官家和太后阻止她这般冒险。
  孟在垂下眸子, 他自然明白九娘的意思,她放心不下家中只有孟建一个,更是为了大局才会这么决定。阮玉郎和太皇太后,为了能要挟赵栩,若有党羽留在京中,肯定会全力拿下陈素和九娘。若是九娘离宫,不仅能打乱敌方计划,分散敌人,还能将内城外城潜伏着的乱党引出来。
  赵梣立刻大声反对:“你家里都是老人女人,你回去更危险,还是留在宫中好。”
  向太后却点头道:“陛下尚知怜惜兄姊,阿妧挂念祖母爹娘,也是应该的。阿妧,你安心回去照顾家里人。有伯厚在,宫中无恙。”
  刚入殿的陈素、赵浅予和魏氏听言,都依依不舍,再三叮嘱九娘要当心。张子厚抿唇不语,他是无家之人,无牵无挂,唯独只有她一个放心不下。她要做什么,他陪着就是,倾大理寺之力也要护住她。
  众人到了福宁殿,一一安顿好。九娘行礼拜别。向太后微笑道:“梁老夫人此时北归,孟氏一族那许多郎君投笔从戎,誓死护卫十五郎,老身甚是感念,你孟家的老供奉被太皇太后宣入宫中,如今也该随你一同回去守护孟氏一族。”
  钱婆婆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微微有些佝偻,给官家太后见了礼,便走到九娘身后站定,双眸落在身前少女纤细的腰上,想起三年前在家庙见到这孩子打人,钱婆婆的唇角不禁微微翘了一翘。
  九娘眼眶微红,钱婆婆能伤了阮玉郎,当今世上,只怕除了高似无人是她的对手。向太后不但允许她回翰林巷,还特意派钱婆婆保护她,拳拳之心无需言表。
  ※
  九娘带着孟在调拨的五百禁军精锐连夜赶回翰林巷,孟府上下又惊又喜。早就背了弓,佩了剑的十一郎亦步亦趋地跟着九娘回到听香阁,心里高兴,嘴上却埋怨:“你不留在官家身边,回来给我添麻烦,真是的,不过你放心,我如今能射五十步以外呢。”
  林氏连连点头称是,看到站在一旁的钱婆婆,立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谢谢钱供奉上回救了奴。大恩大德,奴这辈子一定要报答。”
  钱婆婆听她没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倒确实是个实心眼,便眯起眼点了点头。
  换了一身骑装的九娘将魏氏给自己的袖弩取了出来,扬眉笑道:“士别三日,阿姊我可全靠你了。”
  十一郎抢过袖弩左看右看,沮丧地道:“还是我靠着你算了。你这么个厉害玩意从哪里得来的?”
  几个人在听香阁说了会话,程氏派人来传话,说陈家来了上百部曲,还带来不少陈家的街坊邻里。原来魏氏见九娘执意要回翰林巷,特地命陈家部曲全部赶来翰林巷护卫九娘。
  九娘亲自出了二门,见到陈管家,大大方方地道了谢,见他身边站着的少年,眉眼间的神采十分熟悉,却又不是陈家三郎四郎,知道他就是那位后起之秀秦幼安后,又各自见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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