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苏瞻纵马疾驰,却被张子厚一行挡住了。张家的随从部曲见是苏瞻,因他已不是当朝首相,也无人想让。
  张子厚听见蹄声急促,在马上回过头来,借着灯光看清是苏瞻,往日那种怨愤痛恨和恨不得句句戳穿苏瞻心房的冲动,竟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张子厚默默回过头,抖了抖手中缰。苏瞻恐怕还以为他才是拥护赵栩即位的头号功臣,妄想着离再次拜相之日不远呢。
  想起昨夜皇帝看着舆图和自己说的话,张子厚的眉头一挑。皇帝到底念着要给苏家体面,想要把苏瞻派去密州做刺史,还要加一个节度使的虚职。密州在京东路黄海边,离汴京这么近,自然不适合苏瞻,日后苏瞩有机会入二府,苏昉要往翰林学士院走。为了避嫌,也不该去密州
  张子厚忽地心中一动,同样有海,儋州岂不更好?苏瞻行事谨慎,爱民如子,才智双全,儋州蛮夷众多,瘟疫横行,正需要他这样的肱骨之臣代表皇帝施行仁政。张子厚想好了上书之词,唇角不禁微微弯了起来。
  为了她眼不见心不烦,自然要将苏瞻打发得越远越好。
  想到他还能为她做许多事,张子厚笑得更畅快了。
  ※
  宫城各门,缓缓而开。天空露出鱼肚白,东华门外的不少官员还穿着夏季的朝服,一阵秋风刮来,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待宰臣、亲王、宗室、百僚身穿朝服鱼贯按班次进入文德殿站定,乐官示意,乐伎们全神贯注,准备奏乐。
  大殿之上,赵栩身着告庙的天子之服。衮冕前后十二旒,以珍珠串之,珠旒外再有翠旒十二。冕版以龙鳞锦表,缀玉成七星。金饰玉簪导,红丝绦组带。衮服青色,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红裙,藻、火、粉米、黼、黻五章。红蔽膝,升龙二并织成,间以云朵,饰以金鈒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等宝玉。红罗襦裙,绣五章,青褾、襈、裾。
  众臣行跪拜大礼,三呼万岁。苏瞻身为大资,列班于宰臣亲王之后,他不用抬眼,也感觉得到赵栩的帝王之威。他再也不是昔日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燕王殿下,也不再是潇洒倜傥的汴京四美之一,而是弹压山川赫斯之威的一代帝王。
  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孟妧?苏瞻眉头动了一动。
  大殿上灯火通明,不断有礼官往返禀报:
  “禀陛下,皇太后已御崇庆殿——”
  “禀陛下,内外命妇立班行礼毕——”
  “禀陛下,内给事已出殿门,六礼制书已置案上——”
  “禀陛下,制案已出内东门——”
  礼直官、通事舍人躬身退出了出去,将制案从宣祐门引入至文德殿后门,置于东上阁门。
  稍后,门下、中书侍郎和礼直官、通事舍人带着今日纳吉、纳成、告期的六位使者到横街待命。
  “皇太后有制——”
  众人拜。再拜以后,典仪官唱:“皇帝纳后,命公等持节行礼——”等再拜后,众使者接过制书,这才将制案请出,与昨日一样载于油络网犊车上,身后乐官们备齐鼓乐,乌泱泱近千人出了宣德门。
  因翰林巷被禁军所拦,御街上早挤满了观礼的百姓。有那从洛阳逃来的人,不免得意地轻声告诉身边人:“洛阳那位纳后,礼仪极简,哪有这般的盛况。”立刻就有汴京人轻笑道:“你怕是外地人,竟然不知今上潜龙时是怎么待皇后的。”
  文德殿上的赵栩听礼官回禀制案已出了宣德门,正往皇后行第而去,这才舒出一口气:“听朝罢。”
  ※
  有了昨日的经验,孟建和六位使者的纳吉纳成告期礼进行得十分顺利。这边礼成后,苏瞩和其他几位赶着告辞回宫,要随赵栩告庙。汴京城自然又是一阵热火朝天,等未时三刻吉时一到,炮响震天,御街上人满为患,争相要看今上御驾出征的英姿。
  赵栩一马当先,身边近百亲卫护驾,五色旌旗风中猎猎作响,朱盖羽扇一应华而不实之物都被赵栩下令取消了。三千精兵强将紧随他后,盔甲鲜亮,只等和城西的三万大军会合,西征洛阳。
  城西陈府的大门上,又挂回了太尉府三个大字。角门处一辆马车正待出发。孟彦弼和苏昉上了马,对老管家拱手告别。
  车帘掀开处,九娘笑盈盈地问孟彦弼:“二哥,酒可备好了?”
  “放心,我糊里糊涂忘记带了,只带了你。方才表婶又给了十坛酒,都装在你车后头呢。”孟彦弼脸一红。
  九娘被挤开了一边,赵浅予的小脸露了出来,对着苏昉喊道:“阿昉哥哥,你还没说公道话呢,快说,阿妧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都不预先和我知会一声!我也能赶出新裙子来的。”她扁了扁嘴,又瞪了九娘一眼。
  苏昉靠近车窗,低声道:“公道话也有,只怕你不爱听,今日送六郎出征,当以阿妧为主,我们为辅才对。”
  赵浅予大眼眨巴眨巴,猛地将车帘拉了下来,气囔囔地道:“哼,阿昉哥哥也是个偏心鬼,不理他了。”
  九娘拧了她滑腻的小脸一把,悄悄地说:“好,你要是理阿昉就是小狗。”
  赵浅予瞪着她,哼了一声:“我原本就属狗。哼哼,哈哈。”一副无赖的模样,倒像足了赵栩。九娘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想起赵栩,九娘心里软乎乎的。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六礼已成,从今开始,他是她的郎君,她是他的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昉:“听说有人要不理我的。”
  “谁?”阿予瞪圆了眼睛。
  “难道不是你吗?”
  “我不是人——”阿予吐了吐舌头:“我是小狗嘛。”
  苏昉狼狈不堪地推开她:“阿予,你不要一言不合就动舌好不好?”
  “那我就动手好了。”
  “不许乱摸。”
  “我还会动口呢。”有人跃跃欲试。
  苏昉跳下床榻,长发披散开来,哭笑不得:“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阿予手中缠着一根乌发,纳闷地道:“明明阿妧说过这三样最最厉害,总让她招架不住的。为何我这里不管用呢。”
  ※
  赵栩涨红了脸,瞪着前来诚心请教的妹妹,咬牙切齿地喊了声:“滚!”
  是夜,阿妧又笑又哭,哑了嗓子,整个福宁殿也没有一个尚宫敢靠近寝殿的。
  翌日,对着不死心又来纠缠的阿予,阿妧伸手拉了拉高高的衣领:“佛曰,不可说。”
  
 
第325章
  赵栩自万胜门出城, 三万大军盔甲鲜明, 正等候皇帝御驾亲征。见皇帝驾到,齐声高呼万岁。
  鼓乐齐鸣, 张子厚为首的百官以及送行众人均行叩拜大礼, 恭祝皇帝御驾亲征早日凯旋。后面自然挤满了汴京城百姓,将万胜门一带挤得水泄不通,三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赵栩缓缓调转马头,看向万胜门高高的城楼, 午后的阳光将城楼上的旌旗映得十分耀眼,几朵雪白浮云从城东悠悠飘来, 仿佛也是前来送行的。这两日匆匆行了六礼,想来孟家必定事多人忙, 只是不知阿妧此时在做什么, 会不会也想起他。想到他日归来便能将她娶回宫,赵栩不禁微笑起来, 就要举手号令出征。
  城门内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有好些开封府的衙役们急着将人群分开。城门外的文武百官纷纷回头, 却见大街上四头大象身披锦带,系着彩铃缓缓而来, 四个肤色黄黑的暹罗象奴骑坐着, 一手执绳, 一手持铁钩,控制着大象的步伐,一步一步, 倒像踏准了城外乐官们奏乐的鼓点,优雅又憨态可掬,正是京中象棚里最有名的四象舞步,素日只在年节里才会到宣德楼广场上演出。
  赵栩双目却落在大象身后,一辆马车被许多陈家部曲簇拥着正缓缓而来。他微微眯起了眼,勒紧了手中缰绳。
  阿妧?定是阿妧送他来了。孟彦弼精通吃喝玩乐,和京中象棚最是熟稔,这想必是他出的力。赵栩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心花怒放,将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抛之脑后,笑得粲然又得意。
  马车上的翰林巷孟府的徽记十分显眼,有那眼尖好事的立刻在人群里喊道:“是皇后来了——陛下快等一等——”
  两边的百姓顿时轰动起来。
  张子厚眼眶猛然一热,赶紧知会百官让出道来。她在他们面前毫不隐藏自己的真心,执意陪赵栩北上中京,如今六礼刚成,她在天下人面前一样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意。这才是他心悦的九娘,顺从本心的九娘,活得恣意的九娘。即便有了皇后这顶荆棘桂冠,她还是那个九娘。
  大象缓步行至城外,离赵栩尚有五十步时,象奴们翻身下来,呼哨出声。四只大象立刻停了下来,前腿弯曲,跪拜于地,高高举起象鼻,发出了鸣叫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内城外的百姓、官员们不约而同高呼起来。
  大象们拜了三拜,退了开来。欢呼声中停着的马车车帘从内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如花娇颜。
  赵栩一滞的呼吸又顺畅起来,哭笑不得。这么大阵仗,竟是赵浅予。
  赵浅予环顾四周,露出得意之色,突然让开一旁。九娘一身红裙俏生生立于车门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栩。
  万胜门内外一片寂静,看得到看不到的人皆屏息注目着她所在的方向,动人心魄的一抹红色。
  苏昉和孟彦弼对视一眼,将车后早准备好的树枝草木取了出来,各自又拎了一坛烈酒,胸中豪情万丈。
  一朵红云从车上飘下,鸦羽般的乌黑长发散在她身后,在日光下黑得发青。她额上齐眉勒着朱红软纱抹额,两根长带温柔地在她身后随着红纱裙裾在风中轻扬。
  九娘一手持小铁锹,一手拎了一坛烈酒,眼中只有赵栩一人,款款而行,宛如走在册封皇后的大典上。赵栩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舅母送别舅舅出征浙江时就是这样的打扮。
  红衣,烈酒,軷祭,高歌。愿山水神明保佑大军一往无前,保佑亲人安然凯旋。
  如今,轮到他身披金甲出征,他的娘子一身红妆前来送行。赵栩热血沸腾,一颗心跳得极快,缓缓一夹马腹,策马往九娘行去。
  苏瞻怔怔地看着国色无双的少女从自己面前经过,一身红衣的她,如一团烈火,令人不敢直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和王玞成亲的那日,好像也是一团火那般明艳照人,可他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
  九娘看着策马而来的赵栩,笑容更深。他将世间至高的荣耀亲手送上,要天下人尊她敬她。她自然也会让天下人知道,他于她何其重要,她又是如何同样地爱重他,爱得光明正大,磊落坦荡,无所顾忌。
  九娘停下脚,弯腰挖出一个小土堆,接过身后苏昉和孟彦弼手中的树枝草木堆放其上,深深拜过山水神明,再走到赵栩马前,将手中烈酒高高举起,献给她的郎君。
  赵栩伸手接过烈酒,浇灌于土堆周围,仰头喝了一大口,递回给九娘。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千言万语化为无声。
  九娘就着赵栩喝过的地方,仰头饮了一大口,往前走了几步,面对众将士,行了一礼,放声高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之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坐!……
  我送将士,行役战场!我送将士,相见有期!
  我送将士,握手长欢!我送将士!生复来归!”
  九娘方唱了头一句,孟彦弼和苏昉的声音便跟着响了起来。张子厚虽五音不全,却也放声相和。随即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鼓乐声响了起来。待唱到“我送将士”处,城门内外已是万人高歌。不少士子满面泪痕,激动得唱不出词。这是他们大赵的皇后,不只是来送陛下的,更是来送每一位将士的。有这样的帝后,何愁鞑虏不灭?何愁乱党不平?何愁国土不归?大赵中兴有望!
  一曲毕,鼓声骤然停止。赵栩长啸一声,举起手中剑:“西征必胜,相见有期——!”
  “西征必胜——相见有期——!”三万余禁军放声高呼。
  赵栩回过头来,凝视着九娘,片刻后他迅速调转马头,不再回头。再回头,他怕忍不住要将她捞入怀中,带上同往。
  大地缓缓震动,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光,有点刺痛九娘的双眼,那个酣畅淋漓的“赵”字大旗随着她的六郎逐渐西移,将士们颈中红巾在风中飞扬,有气吞山河,拔山举鼎之势。不知是谁起了头,身后百姓们又一次唱起了《无衣》。
  相见有期,生复来归。
  黄色尘土渐渐归于无形,地面也不再感觉到震动。九娘慢慢回过头来,看到苏昉和孟彦弼还有赵浅予的笑容,不由得也展颜一笑,四人并肩往马车走去。他们都已经熬过了最难的等待,下一回来到此地,自然是迎接赵栩凯旋。
  城门内外的歌声余音袅袅,没有了方才的壮烈和慷慨,却充满了不舍和依恋。
  张子厚静静看着那抹红色身影登上马车,即将没入车帘中。他上前两步,深深一揖:“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娘一震,转过身,却只看到张子厚的宰执官帽。
  百官一惊,这与礼不合啊,还未正式册封皇后呢。不少人看向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御史中丞郑雍。不知道郑雍敢不敢火烧张相了。
  郑雍大步出列,走到张子厚身边,却也深深一揖,高呼道:“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眼前的孟九娘自然当得起这一句尊称。
  邓宛和赵昪对视了一眼,也出了列,随之百官同拜。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送别了官家和众将士的百姓们立刻从那不舍之中拔了出来,掀起了另一场高潮。
  欢呼声中,九娘挺立于车上,望向周遭向自己行礼的官员、将士、百姓。金乌已渐沉,将她一身红衣踱上了金色的轮廓。
  展目东望,这是六郎的子民,也是她的;是六郎的城池,也是她的;是六郎天下,也是她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