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六娘花容失色,一把拉住九娘:“当真?她会否居心叵测?要不要赶紧告诉张相公?”
  九娘安抚她道:“放心,钱婆婆跟着表婶今日一同回来了,何况上回阮玉郎九死一生,深受重伤,我不怕他。看,说曹操曹操到。”
  六娘回头,见又一条小舢板和惜兰所乘的交错而过,正往画舫而来。惜兰起身正往那船上行礼。远远望去,却是一个身穿青衣宽袖道服的男子站着,月下乘风而来,仙风道骨之姿,令人过目难忘。
  九娘笑道:“季甫来了。”
  六娘有些诧异九娘直呼叔伯辈的张子厚的表字,但想到她和赵栩自然不用对臣子礼让,便也释然了。
  不多时,画舫下头传来小舢板靠近的声音,微微抖了抖。张子厚上了楼,怀里却抱着一个长长的楠木盒子。
  张子厚见了九娘便先行礼,九娘笑着还了礼:“季甫夜至,必有要事。若早些知会一声就好了,我那桂花蜜和月饼黄昏时分才送到你府里去的。”
  六娘没想到九娘将往年藏着的桂花蜜还分给了张子厚,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张子厚来。张子厚却也笑了起来:“多谢娘子有心,季甫正是吃了月饼喝了桂花浮丸汤来的。我爱吃咸的口味,明年有劳娘子赐多几只咸的。”
  舱里梁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张相公倒是识货,今年九娘做的咸月饼放了咸蛋黄,少了油腻多了回味,快进来喝盏茶,方才那世外之音,可惜你来迟一步。”
  张子厚朝六娘九娘点点头,一同进了舱内。
  “老夫人可得少吃几只才是,毕竟是腻物。”张子厚原先十分不喜梁老夫人,如今却又不同,执礼甚恭。
  众人叙了叙话,张子厚站起身将手中楠木盒子递给九娘:“宫中文思院送来我家,陛下有口谕,着臣亲自送来给九娘子。”
  程氏大喜,这份心思,比起那宫中的赏赐,不知珍贵了多少。她真是迫不及待要将这消息装作不经意地传回那些人耳朵里去。
  “阿弥陀佛——”程氏双手合十向空中明月拜了拜:“陛下出征在外,还记挂着我家阿妧,真是情深意厚。阿妧你才送了两罐子桂花蜜会不会——”
  孟建看着妻子,直摇头,妇人之见,朽木不可雕也,想起自己还从来没送过什么中秋节礼给程氏,赶紧转开了眼。
  九娘接过楠木盒子,程氏却逼着她打开来让众人也见见世面,文思院的奇巧玩意天下闻名,再说能经张相公的手送来,也不是什么闺房之中见不得人的东西。
  九娘无奈摇着头将盒子轻轻启了一条缝,愣了愣,大大方方地打了开来。
  程氏啊呀一声,噗通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满脸失望之情。
  竟然只是两个黄胖而已?弄得这么费劲声势浩大的做什么……
  舱内琉璃灯各色花灯高悬,灯光投射在两个憨态可掬的黄胖身上,九娘却挪不开眼,鼻子直发酸。
  不同于儿时收到的那十二个黄胖,这两个黄胖都身穿蓝衣,十足是赵栩和九娘两个人的模样,腰间各佩了一剑。九娘却一眼看出这两身蓝衣乃是成亲是民间新郎新娘所穿的礼服,只是花纹颇暗,不留心想不到那处去。
  张子厚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不明白为何要他来送这两个黄胖,但是皇命不可违,而他也求之不得能再见到她,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盒子里,心里又甜又酸又苦,可不论怎样,她高兴就好。
  因张子厚来到,便又上了新茶、果子点心,另外又蒸了十几只通红的大螃蟹,红泥炉子热了临安黄酒送了上来。张子厚是福建人,也不见外,爽快地挽起袖子,拿起那银制的蟹八件,挑了一只膏满的雌蟹干净利落地剔好,那蟹壳还原却又是一只完好无损的螃蟹。张子厚在龙井茶里净了手,放下宽袖,却把碟子送到九娘案前。
  九娘一怔,转过头来。张子厚笑道:“奉陛下谕旨,臣要照顾好娘子。”
  孟建和程氏面面相觑,皇帝下旨让宰相收拾螃蟹?
  九娘斟了两杯热酒,递给张子厚一杯:“有劳季甫,还请一直照顾下去。”
  张子厚接过酒杯,却洒出少许,他宽袖遮面一饮而尽。
  两岸蛙唱,秋蝉早已谢了,少许萤火点点流星,画舫斜转船头,入了撷芳园芙蓉池内。九娘靠在船首,想到昔日芙蓉池边芙蓉树下那张艳压芙蓉的少年容颜,悠悠地出了神。
  忽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芙蓉池的那头,一个修长身影提着一盏玉兔走马宫灯,静立湖边,正看着画舫上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跑了这么多天的砖,玉呢?
  等卧虎藏龙的读者来一段。
  坚持日更是值得表扬的,我想看到你们的留言哦。么么哒。
  
 
第329章
  画舫体量甚大, 泊不到芙蓉池的浅岸, 过了池心,船首微转, 停在了芙蓉林东侧, 搭了木桥。芙蓉林边灯火通明,婆子和侍女们云集,肩舆都已备了多时,只等老夫人妇人小娘子们下了船, 便上撷芳园后头的凉亭上去继续赏月。
  九娘鼻尖冒出了细微的汗,她一等画舫靠岸, 便匆匆和六娘嘀咕了两句,提起裙裾飞奔下楼。
  岸边的人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这位如珍似宝的九娘子飞一般的下了船, 提着一盏宫灯,没入了芙蓉林, 身后跟着匆匆追赶她的玉簪还有两位侍女。
  芙蓉林里浅草已被夜露浸湿, 奔了几步九娘的绣鞋就湿了, 裙裾边缘也颜色转深。玉簪只觉得林中潮寒,急忙喊道:“九娘子慢些, 林子里黑, 等奴来提灯笼。”
  前头奔跑的九娘却骤然停下了脚, 喘着气,仰着头,只有手上的宫灯不断摇晃, 一团光晕将旁边的芙蓉树映照得忽明忽暗。
  不远处的林中,冉冉升起了几十盏孔明灯,昏黄暖光,飘飘摇摇,顺着夜风奔月而去。被芙蓉树叶遮挡住了,只看见星星点点,忽闪忽现,越来越远。
  一盏灯笼幽幽进入林中,举高了,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即传来清朗的吟诗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九娘慢慢地走了两步,柔声唤道:“阿昉?”
  中秋月圆,人团圆。今夜见了张子厚,又见到了阿昉,太圆满。这首李白的诗,是她教阿昉做孔明灯时笑着念的。他一直记在心里。时间,空间,人,有的会变,有的不会变。她既是古人,也是今人,空中月,既是古时月,也是今月。
  一股暖流缓缓包围住了九娘的心,越来越浓烈,阿昉终究还是确认了么,她不是被他娘亲英灵所感,她就是他的娘亲。她的借口天衣无缝,可是天下又怎么会有无缝的谎言呢。
  苏昉静静看着花树暗影中九娘越来越近的身影。她似乎在笑,脸颊上却又有晶莹浮动。若不是六郎特意知会,他大概永远想不到自己是可以在她面前放飞孔明灯的,明明是他最深的怀念,最重的心愿,却需局外人一语道破。
  两盏灯笼越靠越近,渐渐两团光晕融在了一起。玉簪带着两个侍女轻轻地停在了十几步外,能听得到那边画舫上的人登肩舆的声音,热闹喜庆。
  九娘视线落在苏昉的面容上,没了生死关头的急迫,她再也提不起勇气去摸一摸他的脸,也没法子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中,她属于王玞的那一面,被束进了孟妧的躯壳中。可眼前的阿昉双目晶晶亮,满是欢喜。
  “阿昉唯愿母亲来世安乐欢喜,无忧无虑。”苏昉轻声道:“自母亲走后,我总难睡着,当年母亲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都在我心中。每年我都诚心拜祭祝祷,愿母亲能再无烦忧,活得自在。这几日竟能一觉到天亮,实在难得。”
  他轻轻抬起手,替九娘拢了拢因奔跑散落的发丝:“阿妧,昨夜我得了一梦,母亲说她心愿已了,循天道轮回而去,不再惊扰你了。”
  九娘怔怔地看着苏昉,心中暖的更暖,痛的更痛。这是她的阿昉啊,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的阿昉,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了,可他却做了这样的决定,来和自己告别,用这样的方式告别,另一种团圆,另一种分别。从此以后,她就只是孟妧,只是他的表妹了。可他们都知道,他们依然还是彼此最亲的亲人。
  苏昉看着她泪水不断滑落,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拭泪,胸口热热的。母亲再也不会只给自己笑脸了,再也不会将所有的苦痛都掩藏在心里了。她终于放开了心怀,哪怕她是圣人,也能恣意而行,因为终于有了那个人能让她安乐欢喜,能让她无忧无虑。
  她无忧,他就也无忧了。就让古时月照古人,今时月照今人。
  “阿妧,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至亲之人。”苏昉将帕子放到九娘手里,轻轻将她的小手合了起来:“还是那句话,若是六郎欺负了你,记得你还有我这个表哥。”
  九娘紧紧捏着帕子,抬起头,他们就站在林边,空中的孔明灯已渐渐消失不见,只有两三盏一闪一闪,可又分不清究竟是星星还是灯。
  “阿昉——表哥——”九娘流泪轻唤,她曾经许多次脱口而出阿昉,然后才想起来要接上表哥。可这次她没有忘。
  芙蓉林深处传来笑声和说话声,程氏的声音格外中气十足:“大嫂真是心机深哪,我好不容易请了崔娘子,你却在撷芳园搞了这出孔明灯,摆明车马要抢我风头——”
  杜氏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拿手拍着肩舆的扶手笑骂道:“眉州也不是那穷山恶水,怎地就出了你这种刁民恶妇?”
  苏昉再次将掌中的小手握了一握,退后两步,将手中的并未走马的玉兔走马灯塞入九娘手中,接过她手中的宫灯,柔声笑道:“我替六郎送灯来,日后他该如何谢我呢。”
  九娘一愣,苏昉却已走出芙蓉林,灯火摇曳,林外的婆子和小童赶紧跟上了他。
  提起手中的玉兔灯,九娘拔了竹插销,走马灯倏地旋转起来,八面图案皆不同,转起来时却变成了一只玉兔跳下金桂树,几个纵越,往另一颗桂花树下的男子怀中扑去,憨态可掬。
  哪里有这么肥的兔子呢。九娘心中一动,再看向苏昉的背影,撷芳园垂花门那边只看得到两三个婆子的身影了。
  张子厚特意送了黄胖来,阿昉特意送了玉兔灯来。然后呢?还是没有然后了?
  空肩舆在九娘身边停了下来,玉簪急道:“九娘子请上肩舆罢,夜深露重,莫湿了绣鞋着了凉。”
  不远处,撷芳园的凉亭外,已安置好了席子、软垫、薄被隐枕,还有几个竹躺椅,从凉亭上往下看,芙蓉林中的灯火正渐渐往山丘上行来。
  ※
  这夜众人兴致都高,在凉亭上都不拘礼仪,随意或坐或躺,看那明月低垂,吴刚砍桂。近了子时,孟建催了又催,程氏才坐上肩舆,还高唱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风里隐约传来孟建的嘀咕声:“一辈子统统就会这一句诗,连静夜思都背不全,啊呀,你这妇人怎么又动起手来!披风滑下来了——”
  女使们早已给主人都披上了薄披风。六娘在香案前拈了香,诚心诚意请菩萨保佑章叔夜平平安安归来,看着那银盘似的大月亮上明明暗暗,想起洛阳的母亲和两个哥哥,不免又伤感了起来。
  梁老夫人看着她伶仃的背影,叹了口气:“好了,今夜十分尽兴,就此散了吧。阿婵也别回听香阁去了,留在翠微堂陪陪婆婆罢。”
  六娘赶紧收回心思,抿唇笑道:“还是婆婆体贴阿妧,这张相公送黄胖,阿昉表哥送走马灯,不知道回了木樨院,又有谁要送礼来。我可真是困了。”
  九娘脸上滚烫,将六娘面前的茶盏收了:“还不是你每日早上怪我的腿压得你肚子疼,这下可找着理由逃了。”
  待凉亭上众人都散了,九娘拢了拢薄披风,走到香案前,也拈了香,默念了几句,抬头望着明月,阿昉大约已经回到百家巷了,不知六郎此时此刻在郑州大营里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还有远在沙场的陈青、陈太初、陈元初、章叔夜,心中又在想什么人什么事,她反倒能猜得到,今月照今人,共看明月皆如此。
  木樨院里还亮着灯火,转过游廊,惜兰站在听香阁院子前的池塘边正等着,见九娘回来,上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九娘挑起眉头,笑着点了点头。今夜她心绪起伏,没想到自己一念之间竟然发现了阮玉郎的踪迹,不由得高兴起来,加快了步子。这一路在肩舆上夜风袭人,她原本就有些微醺,高兴之下更有了些醉意,等进了院子,见听香阁里反倒没留灯,想到今夜中秋,留在院子里的侍女或许也透着饮酒醉糊涂了,倒也不想责罚她们,昏昏沉沉中进了东暖阁。
  惜兰和玉簪见她有些醉了,赶紧让人送水来,替她洗漱卸下钗环,给她换了抹胸亵裤,扶到床上,将门窗紧闭起来。惜兰才抱着自己的被褥到外间罗汉榻上铺开来。玉簪笑着从怀里掏出两个月饼塞给她:“慈姑让我带给你的。”
  惜兰笑着接了,亲自将她送出了门。见宫中那四个会功夫的女史都已经守在廊下,便反手将门掩了,举了举手中月饼,轻声道:“娘子亲手做的,你们一同来尝尝。”
  东暖阁里竹帘早撤了,一概换上了碧纱,一轮明月照得地面上亮堂堂的。九娘床边的纸帐上的青绿山水依稀可见。
  一个身影从暗处缓缓靠近了藤床,床上的九娘抱着六娘的玉枕,已睡得十分安稳。
  “你倒是心大,睡得真熟。”
  赵栩不禁摇头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沿着那如画眉目轻轻描摹起来,万分依恋,还不曾和自己团圆呢,枉费自己这般用心,她竟一点也不辗转反侧相思入骨,真是得好好咬上一口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迷你剧场——
  “若是六郎敢欺负你,记得告诉我这个表哥。”
  九娘在内心吐槽:每天都欺负,怎么说出得出口呢。
  “你别怕,我找他算账。”
  怎么算账?以牙还牙么?九娘默默想了想,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第330章
  赵栩的拇指轻轻擦过九娘红润的唇瓣, 指下的人儿嘤咛了一声, 微微张了张唇,差点把他的拇指吃了进去。
  谁咬谁啊真是!赵栩哭笑不得, 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 滑不留手,软嫩滚烫。
  这么精通吃喝的人,连临安黄酒的厉害后劲都不提防,看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赵栩想到张子厚看着九娘的眼神, 心底一股老陈醋翻滚起来,讨好她装大方果然不是他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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