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再怎么专权,他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燕京的都城,至少边境定然要留下远远超过都城的大批守兵,这些兵,当然也不可能靠燕王的虎符调配。
那么,谁能调动得了这些兵?
红腰夜半惊醒了,她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九王现在一定知道她出事了,因为,九王控制燕王宫的事情,已经在燕京各地传开了,至少她人在燕京,哪怕像是之前那样躲在乞丐窝里,也早该收到了消息。
她收到消息,就该知道安全,就会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回到燕王宫,九王身边。
但是一天天日子过去,九王和白面车夫没有等到她,她没有出现,要么就是车夫会猜测她立即离开了燕京,可红腰想,九王一定不会这么想她。
红腰爬了起来,走到窗前,就看到前方罗小姐的房间还亮着灯,不由有些诧异,罗小姐自从恢复了身份后,她就像是个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人,按时起身睡觉,从不多事插手,就好像她还是这大房子里休息的闺阁小姐。
想到姬无双,红腰有不祥的预感,自从跟了九王以后,也只有一个姬无双能让她有这种感觉。
红腰看到罗小姐对面的闺房中有人影闪了闪,那人影高大,显然不是罗小姐,她正待细看的时候,忽然一声冷箭从窗户口射出来,同时一张阴沉的脸闪过,那冷箭就钉在了红腰的窗框上。
就差一点,就能把她脸射穿一个大洞。
红腰后退了一步,那阴沉的看着她的脸,居然是姬原。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红腰果断地抽身离开窗户,她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问。
第二天红腰发现自己身边多了四个木呆呆的婢女,这些婢女手指粗糙,似乎是那种富贵人家,会一点武功的武婢。红腰看着就明白了她们过来的用意,果然这一天,不管她到哪,武婢都牢牢跟着,甚至将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了内院中。
她看到天空中亮起了一阵明亮焰火,一共划过了很多声,才终于消失。
这焰火当然不是从罗府放的,但是又有哪个傻子,在自己住的地方放信号烟,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躲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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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号烟马上也传到了王宫里,白面车夫沉着脸:“这信号的方向,倒像是相国府。”
那位不死心的老相国,是不是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九王盯着这烟,明亮的颜色,燕京城外都可以清楚的看见,很多人便是在另一处埋藏了同伙,等到时机成熟便放出这烟,同伙马上就知道行动了。
九王慢慢从朝阳台起身,这朝阳台已是连续多日看不见太阳,这样下去,朝阳二字都快不实至名归。
白面车夫跟在他旁边:“老相国毕竟是这大燕第一权臣,王爷不想办法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吗?”
九王走入了画壁长廊,画影微霜,长长影子拖曳在地:“君与臣,便是有君便无臣,大燕第一权臣,也不过是君王的一道旨意,就可轻易废除。”
所以老相国种种疯癫气怒,都是因为一超天子一朝臣。君废,臣废。
九王早就站在了君者的角度去看待老相国,当然从没有把老相国放在眼中。
白面车夫便不再多言,至于城中那信号烟,倒是有必要派人去查一查。
太医院院正跳了朝阳台之后,剩下的太医就做样子的每天守在燕王的床边,显示他们很尽心。
其实他们还真的是在给燕王吊命,让燕王不用太快地死,不过燕王毒入心肺,活是活不过来了,只可惜那些傻傻的臣子还期待着他们的王发生奇迹醒来,这样他们就又能过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这些太医们轮班打盹休息,倒觉得比往年还惬意,这天晚上几个人打哈欠的时候,门口清影一闪,九王走了进来。
几个人顿时睡意全无,发自心底的跪倒在地:“九王殿下!”
九王淡笑看着他们:“免礼。”
这些人才慢慢地起身,看着九王,他们眼睛里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九王慢慢地走向大殿深处,太医自动聚拢在他身后,就像是对待他们曾经供奉的帝王。
“刘太医。”九王笑着点了一个人的名。
刘太医赶紧站出来,脸上是毕恭毕敬:“王爷有何差遣?”
九王手里的骨扇指着燕王:“有没有可能再让他醒一次?”
这大殿之中,一个宫女也没有,除了太医已经没有人守在燕王身边,这座大殿俨然已成了华丽废墟。
不止刘太医,所有太医脸上都惊了一下,他们抬起头半晌喃喃道:“燕王毒入肺腑,再醒来只怕困难……”
原本就是当活死人来养着,突然让他醒,岂不真是要华佗的医术?
刘太医却目光闪烁,片刻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想问?”
九王不可能无缘无故让本来就要死的燕王醒过来,燕王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还有没说出的秘密。
九王若有所思:“当初他毒发的时候,我还没有做万全准备。”
当初燕王正要杀九王,那一刻毒发,已然无可挽回。
正文 074章 木偶婢女
刘太医良久幽幽道:“有一个方法。”
九王看过去:“哦?”
刘太医说道:“但是用这个办法让燕王醒来,他再昏迷以后,最多只能活十天。”
有点像用剩下的生命来换一次回光返照。
九王合拢了骨扇:“做吧。”
有选择的情况下,当然要选最好的。
刘太医当场和几个太医合计了一下,由刘太医施针,负责让燕王醒过来。但是这个办法风险很大,所以其他几个太医都紧张站在一旁,因为刘太医说,燕王有一定几率会死。
而他们,必须保证燕王撑完这口气。
九王坐到了燕王的床边,刘太医就在对面,看着九王:“王爷,这一针下去维持不了多久,王爷要问的问题,若这燕王不肯说怎么办?”
那可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九王含笑看了他一眼:“不用担心,你施针吧。”
既然九王说不用担心,那太医们就真的不会再担心,当下刘太医认准了几个性命攸关的穴位,几针就扎了下去。
燕王的躯体忽然剧烈抖动了几下,把几个太医都吓出了冷汗,燕王其实已经等同于半个死人,这会子突然这么大动静,谁不汗毛起来。
刘太医火速地收了针,往后退了好几步,郑重地说:“王爷小心。”
九王示意床边的太医都退让,接着他自己看向了缓慢醒转的燕王。燕王整张脸都颤抖的厉害,就是重病将死之人的样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一双眼睁开来。
可是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九王。
九王的笑容依然是温和的没有意义,他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对燕王说道:“燕王陛下,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回答了我,我就告诉你俞妃为什么死而复生。”
燕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心中既恨九王,又被俞妃这个一辈子梗在心里的刺折磨着,九王这样掐住他的咽喉,是害死他还不够,准备让他不瞑目吗。
九王温声道:“燕王陛下,我们时间不多,我也看出来,你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若你答应这交易,就眨一眨眼睛,当然后面我问你的问题,你也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是与不是。”
话音落,燕王就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将死之人,他也别无选择。
九王笑了笑:“好,燕王陛下,那我们就算交易达成了。你也知晓,我不会骗你,一会我告诉你的,一定是真的,所以你的回答,也绝不能掺假。不然我们交易作罢,您也没有第二次机会通晓俞妃有关的事了。”
燕王又眨了几下眼,这次有点急切。
于是九王唇间动了动,慢慢对他说了什么。声音低微,就算是太医也听不到。
燕王骤然睁大了眼睛,许久许久不动。
九王嘴角勾起,又接着问了什么。
就这样,不过半盏茶已过的功夫,九王俯身在燕王耳朵里最后说了一句什么,燕王眼角溢出猩红液体,便闭上眼睛。
那群太医一看不好,赶紧蜂拥过来床边,有人切脉有人用针,使尽一切办法保住燕王的命。
只有刘太医跟着九王来到了宫殿外,已经深夜,刘太医问九王:“燕王活不了多久了,王爷打算怎么办?”
燕王一死,许多暗中的潮涌就不再有办法遏止,一块虎符,已经不能让九王安居这燕王宫。老相国会拼尽全力地把牢中的大皇子放出来。
九王扇骨微凉:“十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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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腰在罗府花园偶遇罗红柔,罗红柔看着她,只是那么微微一笑:“听说现在王宫里的九王,是你真正的主子。”
罗小姐这么问,说明姬无双真的已经不把她当一个单纯的千金小姐了。红腰从罗红柔的表情中,也看出来,姬无双这么一说,等于是故意掐断她跟罗红柔套近乎的可能。
看到红腰不说话,罗红柔轻快地笑了笑:“良臣择主而事,这没什么。燕王陛下那么疑心重的人,都会落得这样下场,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这个他指九王。
可惜的是红腰没法继续跟她讨论这个问题,而九王本事有多少,罗红柔显然根本不知道。
罗红柔看着红腰:“我知道你是唯一帮我的人,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没有红腰那天晚上的提点,她根本没有今天。
红腰不想罗红柔毁在姬无双手上,到底了拼尽了力气保全了她的命。
红腰低头看着脚底的鲜花,脆弱招摇:“这恩情罗小姐会记在心上吗。”
罗红柔轻快地说道:“当然会。我们都生不逢时,为了活着都很不易。”
红腰抬眼看她:“姬无双此人是喂不饱的狼,人人都会被他吃掉。”
罗小姐若还有自知之明,就明白兔子的爪子再锋利,也不会是狼的对手。
罗红柔对红腰露出笑:“你真的很善心,你真的是九王的人吗,外面的人都在说九王才是恶魔,没有任何怜悯心,可是见到你我有点疑惑。”
红腰不知道她怎么又提到九王,只能选择沉默,似乎她已经听许多人在说她善心,但是都是那种带着讽刺的感觉。就算是罗红柔也好像带着一点不以为然。
“狼并不是站在顶端的,”罗红柔说道,“老虎和狮子,都可以降服狼,我不是狼的对手,可我能认识狮子。”
红腰多看了她两眼,却见罗红柔再次展开明媚的笑:“你看,你的九王是不是也是狮子。”
能降服狼的狮子。
红腰张嘴想说什么,罗红柔忽然转身,带着身旁的一众婢女都走了。她今天身边的婢女,好像全都是那些被下药的木偶,难怪她敢说这么多话。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话没一个时辰就传到了姬无双的耳朵里,倒霉的不是罗红柔,是红腰自己。
姬无双把红腰叫过去,眯着眼带着危险问她:“本王是喂不饱的狼?”
平时红腰并不怕他威胁,可是今天跟罗红柔的一番话让红腰有点不自在,特别是想到了九王的那些,她知道姬无双肯定跟罗红柔交换了什么,而在燕王宫紧闭的九王,没有机会伸手管外面。
红腰看着他:“你干嘛要冒这样的险。就算只当个陈王,你也赢了。”
许太后把一切都为这个儿子铺好了,包括嫁给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让自己未出世的儿子一出世就问鼎了王座,草莽化成了金龙。
可是陈王偏偏比任何一个诸侯王,都更像王者。
有王者的手段,王者的魄力,还有王者的狠毒。
姬无双冲她勾手:“你肯到本王怀里来,本王就告诉你为什么。”
红腰脚下生根,看着他:“你的身体早就不能碰女人。”
他敢这么说,不过是料定了她不会去。
姬无双笑的分外冶艳:“红儿总是知我心,你说本王以后把你放在身边,当做风景一样观赏,怎么样。”
红腰盯着他的那张脸,深刻觉得姬无双似乎得到了一切,谁说不是许太后毁了他一生。
红腰被姬无双禁足在房间之中,连院子都不许去,看样子是在对她惩戒,但红腰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还会做无聊的事,他还是在防着她,担心她做出什么事。
真不明白他已经处处占尽先机,为何还要如此防范。
看守红腰的依然是那四个手指粗糙的武婢,红腰就坐在床边不动,这样的看守于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感觉,她一直都是生活在巨大的囚笼里,活动范围是整个院子,亦或者是一个房间,本质上都是囚笼。
红腰拿起了桌上的瓷杯,直接摔到地上碎裂,她捡起一块瓷片,就对着手臂上划了一道。
还是那样温热有点暗红的血,让她觉得自己其实从没有改变,依然距离这个人世很近。
那四个武婢愣愣看着她,果然没有反应。
“你们能明白这府里发生了什么吗?”红腰问。
婢女们完全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就好像只剩一具徒有其表空空的驱壳。
红腰又摆出了一只空杯,将手腕的血滴在了杯子里面。然后伤口的血自动干涸,红腰利落地拿出了之前在罗红柔那拿到的手帕,将手臂都围了起来。
红腰端起桌上沾血的杯子,递到了那些婢女的唇边,几个武婢一开始都是冷冷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红腰把血给她们每人灌了一点,确保她们咽了下去,然后她就等了一会。
那几个婢女似乎面露迷茫,要昏迷前兆,但是红腰盯着她们的脸,等那脸上的昏昏欲睡褪去,仿佛连呆滞的表情也随着消失了。
其中个头最高,应当也是武功最高的那个婢女,率先清醒过来,她惊愕地盯着红腰看,而其他三个婢女,也在这时同时露出清醒之色。
“你,”终于有一个武婢惊震万分地指着红腰,“这都是怎么回事?!”
红腰分别看着她们,冷静道:“别急,让我慢慢解释给你们,然后,需要你们的帮忙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