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守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燥,忍不住下了令让官兵把母女两个放了进来。
顾夫人顾小姐立刻冲进院子内,又被入眼的惨状给吓破了胆魂儿。但她们好歹凭着一口气撑着,倘若红腰落得此下场,她们也要找到她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厚葬了,断不能让红腰死后还这么可怜躺着。
王太守倒也识趣:“你二人可是有认识的人?去里面若是找到了,本官恩准你们带走。”
顾小姐当先就冲进了厅里面,顾夫人愣了愣之后,也赶紧走进去。两人忍着巨大悲痛,在婢女的尸首间寻找红腰,她们几乎都不认为红腰还能活着。
可是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红腰,顾夫人顾小姐不信,又赶紧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母女俩呆了片刻,一阵喜悦忽然冲上来。
顾小姐眼巴巴望着顾夫人:“娘亲,腰儿莫非并没有……”
顾夫人眼睛里也亮起来,却不敢轻易说,但她抓住顾小姐的手,一边使个眼色。不管怎样,此处既然没有发现红腰,她们心里也就还有希望。那么忠义的一个丫头,说不准上苍真的垂怜了她。
顾夫人和顾小姐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眼泪也擦干了,王太守看着她们明显和进去时的失魂落魄不一样,也颇为诧异地说:“怎么,里头没有二位认识的?”
顾夫人勉强展开一个笑:“是我们弄错了,还请太守不要怪罪我们。”
王太守目光在两人面上扫了一下,皱皱眉,挥手道:“既是没有,就不要妨碍本官做事,速速走吧!”
顾夫人顾小姐如闻特赦,连忙搀扶着离了院子。
王太守看着二人逃一般的身影,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但老百姓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热热闹闹谈论了好几个月,就渐渐抛开了。只有王太守日子越过越滋润,每次回想起自己的运气,都还能半夜乐个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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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腰服侍过很多主人,在原来的赵家,她服侍过五位夫人,三位老爷,还有数不尽的外客人。
这些人若说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端着很大派头,特点就是对红腰这些下人,从不正眼瞧过。额头高昂,眼睛长在天上。
所以红腰在赵府多年,那赵老爷也不知红腰长相,莲花池水中一个倒影,就叫他神魂颠倒。
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像九王这样的。这九王整日除了饮酒,就是安睡,这马车除了车轱辘声,安静的似个坟墓。
“王爷,到涂山镇了。”细柔的一道声音响起。
九王眼睛半寐:“开车门。”
马车应声而开,是那个面皮冷白,半个月来也没有一个字的车夫。红腰曾以为他也是个太监,后来他无意间射过来的冷冷目光,让红腰掐死了这个想法。
冷面车夫匍匐在地上,九王踩着他下车,回头又对红腰一笑,颠倒众生。
红腰跳下马车的时候,腿摔在路边的石头上,刺破了膝盖,顿时血流不止。
九王对此视而不见,慢悠悠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镇外,我们进镇子。”
红腰顾不得流血,抱住腿伸直,走在九王和车夫的后面。血就这样流着一路,到了镇子大门的时候,也许是伤口被风干了,血开始干涸。
九王一身白衣,走在镇子里格外扎眼,若非这镇子走到现在人烟稀少,估计此刻九王便如那被看杀的卫阶般,包围在众人的视线里。
“敢问这位郎君?”忽然有一声娇娇怯怯的声音响在旁边,回头一看,是个挎着篮子的十六七少女。
少女看九王朝她看过来,一张脸早已飞红,却还强撑着说话:“这位郎君,可是来自外乡的?”
九王悠悠地对她一笑:“我们是外地的行商,走到这里迷了路,不知小娘子可能为我们引路?”
少女似乎被怔了一下,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猛然低下头,声音如同嗓子眼里抠出来的:“请、请几位随奴家家去吧。”
居然邀请去她家,红腰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这镇子里的人,当不至于如此没有戒备心啊。但红腰什么都没说,有主人在的时候,她这婢子是没资格开口的。
“阿娘!”少女一跨进家门,就娇声叫了句。
从内门走出来一个挽着鬓的妇人,一见九王,便如呆滞一般,尽管白面车夫也是身长腿长,俊武不凡,但一站到九王身边,便如同熄灭了烛火的蜡烛,没有半丝光彩。
莫说加上红腰,进来的只有三人,便是三千人,怕是这妇人眼中,也只看见九王一个。
少女连忙靠近妇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阿娘,他们是外乡人,在咱们镇子里迷路了。”
妇人这才缓过神,笑的有些媚态:“原是外乡人……来者是客,请进来吧!”
虽然进来,那妇人和少女的目光,却黏在了九王身上一般,半刻也不曾离开。
九王指了指红腰:“这婢女蠢笨,不小心磕碰了,还麻烦给她包扎一下。”
妇人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九王身边还有红腰的存在,待看到红腰膝盖上的伤口,心不在焉道:“原来如此,请姑娘随我去拿药来。”
红腰便跟着去了,回头的时候,正看见那少女对九王暗送秋波。
妇人粗暴潦草地帮红腰包扎了膝盖伤口,红腰看着膝盖上歪歪扭扭的纱布,等那妇人走之后,忍不住解开来,自己重新包一遍。
包好后,红腰看到旁边一个大红枕头,她坐的像是妇人的床。
可这枕头鲜艳的不像是妇人用的,倒像是新婚娘子用的。
她的手碰在枕头上,硬邦邦的,忍不住从里面一抽,抽出了一把沾血的大柴刀。
正文 009章 两两相报
红腰面色平静地回到了九王的房间,那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食,这妇人明明家徒四壁的,却能瞬间拿出这许多野味。
妇人盯着九王:“我们这小镇很少来外乡人,不知道公子为何会来?”
九王说道:“前头说了,我们迷路了。”
一听说迷路,少女脸上又泛起红晕,红腰上前为九王试菜,她想起九王吩咐白面车夫,把马车停在树林里藏起来。那马车富丽堂皇,足有半间房那么大,只要看到马车,也知道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坐的。
妇人和少女的目光死盯着红腰,直到她试完了桌子上所有的菜,然后垂手对九王,九王才慢吞吞朝桌子边过来。
妇人和少女这才恢复了笑颜,少女主动拿起酒,给九王斟酒。
期间问九王:“不知公子可有婚配?”
九王眼眸桃花:“不曾。”少女的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妇人连忙又敬了九王几杯,白面车夫和红腰,也被各自灌了一杯。
喝之前红腰看了一眼九王,才从容喝进去。
红腰不擅酒,几乎喝了就睡了,膝盖上也好像麻木动不了了。
直到隐约她听见人声,还有咒骂和惨叫,“你不过是个女儿,还想反天了不成?!”
少女说:“你这老婆娘,我让你瞧不起我,让你瞧不起我!”
接着是钝刀捅进肉里的声音,红腰以前服侍主人家的时候,时常听见后厨杀猪,便是这般一下下刀子入肉的感觉。
红腰虽然极困,意识还是清醒的,听了一阵后,便主动闭上了眼。
醒来后,她嗅到鼻尖有一丝味道,这味道她是第二次闻,第一次,是在魏大监的那个宅子里。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便走出门去。
门口横着一具尸体,正是那“母亲”,那妇人身上被捅的血肉模糊,昨日那娇媚的样子已经不剩一点。红腰想到昨天夜里捅刀子的声音,再看实现在眼前,忽然周身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
偏那少女还站在九王的边上,和昨天一样一脸羞红的笑:“你,可是真的吗?”
少女一脸天真烂漫,她脚边,就是她“娘亲”的尸体。
景象存在巨大反差讽刺,也只能称之诡异。
九王笑着不言语,递给了少女一杯茶水。少女在接触茶杯的时候,故意碰了下九王的手指,九王也没有动。
少女一脸幸福的发昏,看着手里的茶好像看着仙露,一张口就喝了下去。
红腰站在旁边看着,却觉得这少女有些可怜。
少女喝完茶后,还幸福地看着九王,但是她的眼角和嘴角,已经开始流下血迹,她本人却好像还不知,依然那样嗤笑着。
最后她整个脸都糊了,舌头也伸出来,和她“娘亲”的尸体倒在了一起。
红腰深深垂下了眼。
白面车夫向红腰扔过来一瓶药,冷冷说:“那母女在饭菜中皆下了毒,十个时辰不吃解药就会毒死。”
红腰没有问这是毒药还是解药,马上拿开盖子,把瓶中药全部倒进了嘴里。
白面车夫问九王:“昨夜属下本想动作,可看那妇人已经先死了。王爷对那少女说了什么。”
九王绵柔一笑:“我对她说,要是保我平安离开镇子,我就封她做王妃。”她得先有命做。
说到底,一个是贪死的,一个是蠢死的。
白面车夫冷冷道:“在后山发现了两个坟包,里面埋的两具尸体,无意外是这家真正的母女。”
九王用扇子敲着手心:“我以为晋王能有长进,想不到还是只会这些蝇营狗苟的伎俩,本王的命,也是这些贱民能要的?”
九王若春风,哪怕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温柔和煦。
白面车夫冷冷看着地上的两个“贱民”,从怀中掏出一只瓶,从里面倒出液体滴在两人身上。
只闻一阵冲鼻子气味和一阵白烟,地上的两人已经化作一滩水。
红腰捂着嘴,跑到门外后才吐了出来。吐空了以后身体更轻了,她慢慢白着脸走回来。
九王倚在桌上:“若你看见了大柴刀,却没有出声,此刻躺在这里的人便是你了。”
红腰平静道:“我知道。”
九王眉尖挑了起来。
红腰道:“所以我说了出来。”
她知道这两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也知道九王自把马车停在镇外起,就是个等人钻的套。
顾小姐对她有恩情,她愿意报答这份情。但是这两个假母女于她并没有什么恩,不值当她用自己的命换她们。
九王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神色渐渐意味深长起来。
处理完“贱民”,九王和白面车夫开始走出去,红腰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低头跟在后面。
镇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一夜间人全消失了,那些镇民,牲畜,都不见何处。
朗朗白日,却刮起一股阴风。
白面车夫问:“镇子如何处理?”
九王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烧光。”
身后火光满天,红腰硬是没敢回头看。
重新坐上马车之后,九王望着红腰发笑:“那样的场面,寻常人不晕个三五日是不可能的,你却只是吐一吐,有这样的定力,怪不得主动要去晋宫。”
红腰垂着眼,半晌则说:“王爷会否把我送入晋王宫。”
九王敲着手心,好像在思考。
半晌,他忽然说道:“本王倒要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到晋王宫。”
其实这世上所谓聪明人,不过是凡事看的通透些,才不至犯别人都犯的蠢事。
红腰解开膝盖上的绷带,果不其然发现伤口更深了,甚至都见到里面骨头。
九王道:“那妇人给你的是腐肉草,加速伤口溃烂,要是再不治,你这腿就废了。”
真奇怪他能轻易说出这些话,好像人的生命他原也不在意。
红腰把衣裳卷到膝盖上:“王爷既然带了奴婢,就不会让奴婢腿被废掉。”
九王笑意盈盈看着她:“不错。”
红腰抬头看着他,九王道:“我是想看看,这伤口能不能自己长好。”
红腰淡淡开口:“奴婢是血肉之躯,自然不能。”
九王喟叹一下:“血肉之躯呢。”
中午的时候,白面车夫又扔进来一瓶药,红腰涂上去之后,虽没见什么,但是明显疼痛减轻了许多,显然这才是好药。
红腰保住了一条腿,却没有忘记这腿是怎么伤的,心中更谨慎了几分。
白面车夫停下马车,冰冷的声音传了来:“前方有两条路,一条官道,一条山道,请王爷示下。”
九王支着额头,撑在马车中的小几上,他看向红腰一笑:“官道平坦,但路远。山道曲折,却有近路。选哪一条,交给你决定了。”
红腰愣住。
不知是否白面车夫听见了话,立刻板板正正地道:“若走山道,多半有盗匪劫车。”
红腰眼皮一跳,山道多有匪,这是人人知道的,官道因为平坦大途,又沿途有驿站,发生劫掠的事情几乎为零。可是……
红腰立刻看向九王,九王眯眼一笑,却不理会外面车夫的话语。
而九王说官道绕路,他何曾怕绕过路?
红腰垂下眸:“奴婢愿走山道。”
九王笑眯起了眼,几乎没有犹豫道:“好,走山道。”
红腰深吸一口气,她希望自己选对了。
白面车夫沉默了下,立刻扬起鞭子,再次带着马车飞驰了起来。
虽然九王一直都是穿白衣,但是红腰服侍过多少年大户人家,每天醒来她都能看出九王的衣服是新的,哪怕衣服上一个小小纹理,都和之前不同。
不管她们的马车是在荒郊野外,或是根本没有人烟的地方。每晚白面车夫递给她的一碗东西,她都毫无疑问喝下,必然再睁眼之时已是天亮。
正文 010章 青山埋骨
外界传,九王是魏王的私生子。所以魏王宫的皇太子殿下,视作九王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九王的所作所为,却又好像应承了天下人的说法,那些将他传的如妖魔的传言,似乎一夜间就风闻了魏国。
“你在想什么呢。”耳边轻飘飘飘来九王的话,红腰手心渗出汗渍,面上还是镇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