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腰正惊诧地发呆,就看到谢衣招手叫她过去。
红腰忙着把手里的夜宵端上桌子,一边忍不住又去看那盆藤蔓,这样近距离,只觉得更狰狞。
“公子,这是什么?”她问谢衣。
谢衣居然伸手,碰了碰那藤蔓,就看那藤蔓瞬间跃起,看样子要缠住谢衣手腕。幸好谢衣快速地撤了回来,并且微微一笑。
他转头看着红腰:“害怕吗?”
红腰此刻有些出冷汗,却听谢衣又道:“这就是千壁藤。”
这个名字让红腰骤然震了一下,因为这个千壁藤,伴随的那次经历,不正是她误以为谢衣要跳下峡谷,其实谢衣只是为了要摘取这千壁藤。
她咬了咬唇,当时她根本没有心情仔细看这长在峭壁上的藤蔓,只隐隐记得是猩红伴着紫色的幽深,此刻这棵千壁藤摆在桌子上面,根须还埋在泥土里,这样大片的藤蔓,竟是被完完整整挖掘了下来。
她忽然向谢衣身边歪了一下,看见千壁藤又朝谢衣抓过去,惊呼道:“公子小心!”
却看谢衣迅速把她拉了过去,一只手握住桌上的狼毫笔,对着千壁藤挥了过去。千壁藤受挫,顿时缩回了根须附近,盘在桌上再也不动弹。
红腰心有余悸:“这藤蔓看起来像是想伤人。”
谢衣用衣袖拂了一下桌上的泥土,对红腰解释:“并非如此,千壁藤因为长在峭壁之上,藤蔓本身会牢牢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这一株保存的比较完整,所以从峡谷的壁上挖出来,还依然没有枯萎。”
红腰明白过来:“可是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挖这千壁藤呢?”
她偶尔会有这样好奇,谢衣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张手帕,在千壁藤的根须上拈了一根下来,这才转头对红腰轻笑:“为了你体内的伤病。”
红腰体内大大小小的暗伤不少,可以说是一身病痛也不为过。只是她性情内敛隐忍,加上特殊的体质,让她不会时常叫痛。
红腰怔了半晌,“公子?”
谢衣却微微一笑:“这千壁藤虽然被连根须挖了出来,但是离了那片土壤,也生存不久,而它最要紧的,也在根须之上,所以我现在把你叫过来,正是让你趁着根须最茁壮的时候,为你调行经脉。”
红腰微微沉了眼,这些日子谢衣待她一直很好,这样的深夜,他还是在为她的事情奔忙。
“公子待奴婢的恩情,奴婢一定会记得一辈子。”红腰目中闪烁亮光,凝在谢衣的脸上。
谢衣也怔了怔,他又笑起来:“好。”她能记得当然好,以后也不用再遭遇一次失忆的苦恼。
却看那千壁藤的根须硬如铁刺,谢衣用手一根根拔下来,在原本的根茎上,留下一个个粗孔。
全部拔下以后,谢衣用手帕包住了根须,然后凑到火烛一寸之上,慢慢加热这些根须。
就看谢衣把手帕放下来,上面那些根须,已经变色为红,更加像被炙烤后的烙铁一样。
红腰似乎明白了谢衣要做什么,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谢衣伸手拿起了一根根须,捏在他的手上,这根须真的如一根钢针细长。这根须,就是代替银针来入穴的。
猜到谢衣要干什么,红腰道:“公子?”
谢衣捏着根须,也在斟酌,才对红腰笑了笑:“这事,应该让揽月这些同你一样的女孩子做,只是这千壁藤的根须虽然坚硬,到底比不上真正的银针,稍有下手不慎,容易伤了你。”
所以谢衣只能亲自动手,只希望红腰不会介意。
红腰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脱下了外衣。她一直脸色平静,甚至将光洁的背对向谢衣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半分尴尬。
在她心里,谢衣为她治病,没有什么不能的。
谢衣目光凝在红腰的背部,伸出一只手抵在她后心,一股绵力灌了进去,因为这根须入肉,疼痛就算红腰也不能忍,防止她痉挛之中弄伤自己,谢衣便用内功控制她。
果然剧痛无比。
红腰的手捏着自己裙子,不想发出声音让谢衣听见,人体经脉骨骼稍有更改都极为困难,她这种天生异于常人的体魄,谢衣想要调过来可见要费的是别人千百倍心力。
红腰虽然不出声,谢衣也知道她疼,根须下的精准极快,入肉之后可见血脉在背部,仿佛是一个图腾。
红腰侧头,伸手拉起自己一缕头发,咬在了嘴里。
谢衣用烛火将那些根须逐一烧断了,露出红腰背后一片伤痕累累。
谢衣拿起地上的衣服,给红腰披上,轻声说:“我去叫揽月给你洗一洗。”
揽月一直在后厅候着,进来的时候看见红腰靠着谢衣,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说道:“公子,药浴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只是她这个样子,不知还能不能承受。”
药浴也一样会入五脏六腑,红腰现在只剩一口气,不知会不会洗到一半,昏倒在药池。
谢衣握住红腰的腕子,输送了一阵内力进去,红腰勉强能睁开了眼睛:“公子。”
谢衣说道:“现在你体内的根须正在衰落,如果没有药浴滋养,明天早晨就会全部枯萎,红儿,你只能再忍着了。”
红腰点头,忍对她来说,是像呼吸一样,贯穿在她身体里。
谢衣对揽月点头,揽月这才上来把红腰扶了起来,走向后面准备好的浴室。
一夜下来,红腰果然没吭一声,揽月比往常都要小心帮她浸药,天亮看到红腰泛红的面色,她心中微觉叹息。
谢衣让红腰休息至少三日,才许她再去服侍。可是与此同时揽月那边却也困扰不断,因为姬公子之事几乎抽不开身,因此玉烟临时顶替了揽月,每日为红腰药浴。
红腰自己是不安的,她本是个婢女,始终承受人情,并不知自己以何为报。红腰那日问玉烟道:“那位姬公子不是眼睛看不见么,他若为难揽月,公子还会让他留在宅子里吗?”
玉烟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也不是你该问的。”
红腰目光被浴池中雾气遮挡住了,虽然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但其实那个姬公子,她一直是不喜欢的。
正文 135章 真是害怕
巧的是,两天后红腰就在院子里遇到了揽月,揽月正大老远从厨房端着一盅汤过来,太阳底下她汗如雨下。
红腰自是奇怪,为何揽月需要自己做这些事情,可是揽月却有点着急,看见红腰只是匆匆点了个头就继续走。红腰刚刚痊愈,揽月就是有心问她好不好,也好像是来不及。
红腰趁着她还没走远,上前问道:“姐姐何以这样匆忙?”
看那一盅汤还冒着热气,揽月直接从锅上端下就走。
揽月叹气说道:“厨房还有一份我没端来,这都是公子给那姬公子调的药膳,必须趁热一起用才可以。”
谢衣的药膳可遇不可得,不知道那姬公子是不是同意给他治眼睛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让揽月一个人伺候实在为难,红腰就说道:“那不如,我端着给姬公子送去?”
既然厨房还有药膳,揽月这么匆忙就是不想让两种药膳都冷掉,这跑腿的事情无所谓谁来做。
揽月只看了一眼,手里药膳就送给红腰:“那红儿,麻烦你先送去,我现在就回厨房把另一个端来。”
红腰自然地接过来,点头说:“好的。”
揽月正要转身,又迟疑一下:“那姬公子性情和旁人不同,他说什么你不要当真。”
红腰应下来,揽月立刻就向厨房狂奔。
看来真的是苦了她了,不怪她连药浴的时间都抽不出。
红腰端着药膳就向姬公子的院子走,不消揽月提醒,她也知道这姬公子不一样,先前她就感觉到一丝不舒服,却也说不清这不舒服因何生出来。
到了面前一座幽静竹林的小院,红腰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别的下人了。院子里几株茶花凄凄冷冷的开着,红腰狐疑地,走上前敲响了门:“姬公子,你在里面吗?”
实在因为这竹园太过安静,她觉得有一点不妥。
可是揽月说了姬公子性情不一样,又送药膳来,说明屋里定然有人。
所以红腰定了定心,主动伸手推了推,门就打开来。虽说艳阳高照,屋里却有些昏沉,里面隐隐有个人影坐在床榻边。
红腰立刻端着药膳过去,“姬公子,奴婢送了药膳给你。”
姬无双就坐在床边,一条腿搭在床上,红腰还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淡淡药味儿。
想到揽月经常给自己药浴,那熟练的手法,似乎明白了谢衣为什么叫揽月来伺候这姬公子。
红腰低着头:“姬公子。”
姬无双幽然笑了一声:“这声音耳熟啊,你是红儿么?”
想起来他看不见,红腰终于明白这屋子里,为什么如此暗沉。
实在对于他来说,点不点灯都是一样的。
红腰慢慢端着药膳上前,姬无双微微侧头,双眼的白绫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带笑。
红腰道:“公子。”
姬无双抬起一根手指,在鼻下轻轻滑动:“又是这苦药,罢了,你来喂我。”
喂?红腰怔了怔,立刻说道:“姬公子,这药膳,揽月姑娘说,需要两种一起用。”
而另一种揽月应该马上就端来了。
姬无双慢慢侧过脸,红腰有点不自在,这也不知为何,因为他的眼睛不仅看不见,现在还遮着白绫。
他的声音就像刚才一样带着暧昧:“红儿?”
红腰点头:“是。”
姬无双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红腰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姬无双等了一会,轻笑:“怎么不说话,莫非,你其实不叫这个名字?”
红腰觉得有异,虽然还不知该回答什么,但却已经开口:“奴婢就叫这个名字。”
姬无双嗯了声:“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婢女,她名字里跟你很像。”
其实红儿这个名字,正如玉烟说的,太俗气又普通,如果说和这个名字像,想必也没什么特殊。
红腰正要说出来,面前的姬无双更加意味悠长:“她的声音,和气味,都和你太像了。”
红腰立刻抱紧了手里的药膳,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姬无双,却也只是哦了一声。
她记忆全失,说一个人和她的名字相像,这本没什么,但是,声音和气味都和她像,简直是在说,她就是那个人一样。
更何况,红腰也没有忘记,第一天见这个姬公子的时候,他状似无礼地,在她身上狠狠闻了闻。
姬无双这时悠悠地:“你似乎很不喜欢说话啊?怎么,害怕我认出来你的声音?”
红腰抱着药膳,先从他身边退了一步,她想把药膳先放到桌面上,不管揽月因何这么久没回来,她觉得自己不用在这里等待。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姬无双的声音忽然变了:“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红腰这时已经转过了身,所以是背对姬无双的,只是她的感觉好像特别灵敏,耳后劲风穿过来,她就发现姬无双对她动了手。
红腰下意识偏过头,如果你能提前预判对方动作,自然可以躲避,哪怕没有武功。
姬无双眸色更深了,红腰居然能躲掉,可是红腰躲的匆忙,一下子手上的药膳就抱不住了,她连忙抢救,才抓住罐子的边缘。
但姬无双迅速变转身形,一双手抓向了红腰,红腰本来想把药膳先放到桌子上,但是姬无双不依不饶,直接捏住了她肩膀。
红腰痛的难受,药膳再也抱不住摔到地上,顿时滚热的热气飘起来,遮住了红腰的眼睛。
她下意识大叫了一声,抬腿就往后踢,居然真给她踢到了什么。
姬无双闷哼一声,手底下松开,红腰借机赶忙跑到桌子后面蹲下。
她想姬无双看不到,她只要不发出声音,肯定还是有希望等到揽月回来。
姬无双吃痛那一下之后,就回过了神,然后发现面前的小婢女机灵地躲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暴怒,反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红儿。”他又用那种暧昧的声音叫了一声。
红腰却有些发抖,这个姬公子怪里怪气,到底为什么要作弄她这个小婢女。她的确觉得自己是被作弄了,尤其是谢衣说过这个人的身份,陈王,陈王陛下,怎么可能知道她一个小婢女。
姬无双脚步朝着桌子踏了一步:“红儿?你家公子可对你说过,眼盲之人,其他五感都很灵敏。”
红腰捂住自己的嘴巴,坚持不让自己发声,身子却抖得厉害。
为什么揽月还不回来呢。
可是这时候,红腰却看到,姬无双没有走向自己,而是反倒走到了门前,然后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把门闩拉上了。
红腰怔怔地,心像是落在黑暗里。门一关紧之后,本来昏暗的屋子,自然就更黑暗了。
这样就算揽月回来,也无法进屋,没办法帮红腰。
姬无双嘴角一勾:“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还不出来吗,红儿?”
红腰把自己的双肩抱紧了,她刚才,她刚才应该第一时间跑向门口,可她不知怎么了,居然会来到这桌子底下,把自己困住了。
但她摸到了衣袖里的竹叶刺。
红腰立刻把竹叶刺拿了出来,因为这时姬无双是一步一步朝桌子走来,好像红腰的安静根本没起到作用。
所以她颤抖着手,把竹叶刺对准唇边,吹了出去。
正中姬无双的脚面,红腰觉得如果他的脚被麻药腐蚀,当然就不会再有力气走过来。
姬无双确实停顿了,他能感觉到脚上被针扎了一样。
可是他下一刻弯腰,慢慢把针刺从脚上拔了下来,然后放到手心搓着。他脸上绽开笑,保持下蹲的姿势,对着桌子底下:“红儿,原来你躲在这儿。”
他蹲下来当然就跟红腰是平视,红腰没想到竹叶刺的位置,正好暴露了她自己,浑身一颤。
姬无双却捏着一根刺,开始了回忆:“我从前也只是听说过乌衣门第这个地方,谢衣我也是第一次见,想不到百闻不如一见,这里还真是比传闻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