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九王正幽幽地看着她。
红腰尽管不露声色,还是觉得心内打鼓,直到她发现九王不是盯着她,而是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匕首凤鸣。
下一刻九王就说:“这就是谢家家主的传承之物?”
红腰下意识把匕首收起来,看着九王不说话。
九王却好整以暇:“如果你不是一直这一幅我欠你的脸孔,我或许可以在接下来的路上多告诉你,关于你公子的事。”
九王这个人或许无法带给别人什么安全感,但是他通晓的层面真是可以囊括天下大道。
红腰立刻眼睛看了过去,想了想,又把握在手里的匕首亮出来。
九王说这是传承之物,可在山上谢衣也没有用过这匕首。
九王淡淡地:“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乌衣门第的传承不是直系传承,谢衣的父亲叫谢筠,当年还是个一殿为臣两朝尽忠的臣属。”
红腰忍住心里的心跳,端端正正做好准备听九王长篇,因为这赶赴边关的路程实在枯燥,她也甚感难受。
九王幽幽一笑:“怎么,谢衣的事你就愿意听了?”
谢衣的事红腰当然愿意听,但考虑到现在的境遇,红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可就像刚才一样,她不说话九王也能猜出她想什么。
九王摇着扇子,那骨扇周边多了一圈金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他说道:“当年谢筠只来得及传达先帝旨意,乌衣门第就全部撤守京城,谢筠和当时的门第家主从密道护送了最后一支世家势力隐藏起来,直到乌衣门第封山,谢衣应该从那时候才接过衣钵。”
武帝覆灭有三十余年,但乌衣门第封山,只有二十年。算起来也跟谢衣的年岁相当,前面的十年,不知是有什么空白。
正当红腰打算问究竟的时候,九王摇着扇子,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红腰便住了嘴。
谢衣通身世家子弟的气息,并非假装,而是他本就出自真正的世家门阀,之后封山,在宅院之中不出院门,更是将那股习性保留了下来。
红腰想起在乌巷山的日子,感觉就像是在前几十年的世界里生活。
在那银蝶粉一梦之后,她的脑海中就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有关武帝时期的生活片段。
红腰当然不认为是自己活了这几十年,那些片段,大约还是红罗族一脉留下来的。
“王爷,”红腰出声,“这五大诸侯国各自为政,根本一团散沙,怎么会在当初能覆灭武帝?”
红腰这一开口就不一样了,有种凛然大道的感觉,和从前识不了多少字的小婢女不可同日而语。
九王看着她,面上渐渐浮现的神色似乎似笑非笑:“那只是你现在看见的样子,在当时他们可是齐心的紧。”
那是当然,有共同的敌人,当然同仇敌忾。一旦共同目标没了,当然是巴不得对方早死。
红腰若有所思,可是或许是因为她跟着九王走遍了五国,总觉得这些诸侯连金玉其外都算不上,里头却全是败絮,这样的诸侯国,和曾经被传扬的那么辉煌的武帝时代,总感觉不是一杆秤上的东西。
这时,红腰打断了思绪,伸手扶上了腹部,她饿了。
九王那一丝似笑非笑仿佛更浓烈了:“你莫不是饿了?”
不是饿了还能是什么,红腰忍着没说,但也知道九王的笑意从何而来,从前,她吃一段饭能管十天,现在,却越来越习惯了一日三餐的饮食。
这都是谢衣做的。
从早晨的一杯红梅汤水,再到慢慢能吃一些点心,红腰自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找回当初生而为人的感受。
这让她忐忑而欣慰。
这时九王说道:“车夫,停下来,找一些东西当盘缠。”
他们这车上根本没有食物的痕迹,想起从前白面车夫不管横行山野,都能变出各种吃的东西,现在不知道这本事还有没有保存下来。
白面车夫就停下来了,半晌,声音有些冷硬地传过来:“王爷,越靠近边境,资源越匮乏,尤其是食材。”
战火中的粮食比金子都贵,魏国的魏王陛下又不像个爱民如子的明君,这些边关负责打仗的,粮草能不能按时接应都不知道,那些士兵一定时不时来到边境不远地方打牙祭,弄得周边是寸草不生。
九王对红腰一笑:“看来我们只能饿着到边关了。”
他一个皇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倒还能笑的出来,红腰默默无语,让自己吧饥饿的感觉压下去。
这时九王拎起了旁边的茶壶,汩汩倒了一杯水,递给红腰:“这是养心茶,车夫用五谷煮出来的,也有果腹的作用。”
白面车夫身兼数职,负责打手保镖赶车,还会厨艺,现在连烹茶都如法炮制。
红腰不知带着什么心情接过来,仰头喝了干净。
良心说这茶还真有一股醇香,不了解的看着白面车夫冷面杀神的模样,大约想到这个男人还有其他特点。
毕竟是用五谷熬制的茶,果然适合长途奔波时候的风餐露宿。红腰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九王几眼。
白面车夫又开始哼哧哼哧赶路,就好像一头累不死的牛,瞬间红腰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在九王身边受到了优待,虽然这马车颠簸,好歹还有个地方坐。
不了解九王的人觉得他对身边的人很苛刻,接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可看看九王对那些诸侯国君主的态度,才知道什么叫有区别。
再想想那些人的下场,白面车夫星夜兼程赶车这点辛苦,好像都成了甜头一样。
红腰其实还想问一问匕首凤鸣的事,但九王没接这个话头,她也觉得深入去追问好像显得自己太不尊重乌衣门第的先人,所以便忍住了。
就这么不知道几天几夜的赶了路以后,大约知道过了几天的只有在马车外面的白面车夫,红腰累了困了就在马车里歇,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吃苦,等到三天之后从马车第一次下来,她才感觉到腰快断了。
她忽然看到面前一片荒芜,说是寸草不生果然也没有半点夸张。
九王握着扇子在这里走一圈,口中啧了一声:“这雁北关果然不负最贫穷的关卡之名。”
最贫穷的关卡……红腰忍着胃里的空乏,找到了一块石头坐着。
魏王那副样子想也知道不会让九王享什么福,发配边关也要找一个最鸟不生蛋的。
白面车夫一撂马缰,冷冷道:“方才属下就感到有人偷窥。”
然后他甚至没给人反应时间,指尖弹出了一枚石子,就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声音,接着一个人从一块大石头后头滚了出来。
这人也是一身盔甲,只是破破烂烂的,胳膊和腿脚都已经护不住了。
红腰立刻从石头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九王和白面车夫身边。
关卡附近都会有哨兵巡逻,这个士兵大概就是这种身份,看到平时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来了一辆马车,于是就鬼鬼祟祟跟了过来。
哨兵一点骨气也没有,膝盖一跪:“大人饶命!”
他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大人,反正求饶的时候总要说点什么。
白面车夫浑身冷意逼人,这哨兵多少也是练过的,自然能感受到威压。
九王却笑笑地看着这个士兵,片刻说道:“你们的营地离这里应该不远了吧?”
战时的人都比较敏感,闻言哨兵苍白了脸,以为对方是敌方偷袭的,已经找到了大本营。可是他看着对方只有三个人,虽然其中一个冷脸看着是个高手,但其余两个……好像没什么武功的样子。
哨兵大了胆子,说道:“你,你们到底是谁?”
九王从衣袖里直接拉出了那卷明黄圣旨,在哨兵眼前一晃,说道:“我奉陛下的命来边关,你可以现在带我去见你们的守将。”
那哨兵似乎第一次见圣旨,眼都呆了,迟疑了很久才把圣旨接过来,打开来对着眼睛看了看。
然后他脸色变了变,整个膝盖更软了三分,不知为什么却不觉得这是单纯的圣旨带给他的威压。
果然,只见他抖出一个难看的笑,对着九王又跪了下去,艾艾地说道:“九、不知是九王殿下,小人真是有失远迎……”
九王的名字比圣旨好使,这小兵多半也是被这个吓傻的。
在边关吃灰担惊受怕手染血腥也就罢了,魏王为什么还要派这么一个“妖孽”?
正文 155章 妖孽来了
那小兵最后近乎屈辱地带着九王一行人去露营的大帐,因为这些哨兵都是徒步的,这意味着大营再远都不会远到哪,而九王再次吩咐白面车夫把他们的马车牵到没人的地方,之后再赶去大营。
远远看见那里是一片帐篷的海洋,有一顶蓝色的帐篷鹤立鸡群,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主帅营。
这种无异于箭靶子的行为招来了九王的微笑,当然如果这只是故意吸引敌军的靶子,大约这主帅还算不上太蠢。
小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支支吾吾对九王说道:“王爷,您,您在此歇着,容小的,小的前去通报。”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去通报,而是要找人来包围九王,九王和颜悦色:“我听说三皇子病了,可有此事?”
一句话让小兵面如土色,连说瞎话的功夫都省了。他面露惊惧:“您,您为什么会知道?”
九王慢慢地擦过那小兵肩头,似乎无视了他,“本王得去看看三弟了……”
这声三弟就像是剑一样把小兵可怜兮兮钉在了原地,因为谁都知道,九王殿下对皇族中每个人都不上眼,他要是喊了一句三弟,那真是比阎王来收人还可怕。
九王径直去那个扎眼无比的主帅营,一路上他的衣袂翩飞和手中折扇,好像为他开了一条无往不利的路,所有人都自觉让开了。
如果说天下人对九王的形象有个大概的印象,那魏国自己的人就连印象都不用了。
看见来人谁还不知道是谁。
谁美的这么妖孽恒生,谁天天披麻戴孝一样穿着一身白衣裳,谁手里拿着一把人骨做成的扇子。
吃饱了撑的才往前凑。
九王长驱直入入了大营,似乎很满意,身后的红腰把自己当做隐形人,实际上周围那些魏国士兵也一样把她当成了透明,实在是在九王的映衬下,她怎么可能不透明呢。
红腰和这尘世隔绝了几个月,再回来,发现妖孽之名一样震慑四海。
她有恃无恐跟随九王来到了蓝色大帐,帐子里面人声鼎沸,不知道在粗声粗气说什么,总之就是一群粗人。
九王敲了敲扇子,直接用扇骨挑开了面前的帐子帘子,笑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人声鼎沸化作了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大概是连日败仗,大家都魔怔了吧。
九王却无视所有人,径直走向那个唯一没有把他的出现当成幻觉的男人,就是唯一一个躺在床上,只露出半边身子的年轻男子。
“三弟。”九王抱拳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又语带绵柔温和关切。
这似乎让床上那人崩塌了心神,他的两只手紧紧抓着床铺,眼睛一瞬间要脱框而出。
就在红腰以为他要疯了的时候,他嘴里发出一声“啊!!”
好像是尖叫又不像,好像是愤怒又不够,红腰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把情感表露的这么不明朗。
可九王还是笑笑,还朝那床边走了一步。
这下那床上的人彻底癫了,忽然变抓为拳,狠狠锤着床的两侧,看样子力气要把床都震塌了。
红腰心惊肉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见过各种各样见到九王的人的反应,可这种样子她居然也是第一次见。
之后,大帐中的其他人,在那缓冲的过程里如梦初醒,有人大叫一声冲过来:“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那人抢先过来查看,顺便把床上的“殿下”双手死死压住,但是要这么做,他只能难度更高地匍匐在那人身上,犹如泰山压顶,牢牢把殿下抱住了。
九王挑起了眉毛,显然他也没料到这样发展。
又有一个人奔过来,但是显然床上只要一个人匍匐就够了,那人转向九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像是想指着问,可耻地伸到半空又折回去:“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大帐?”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见到九王都一副话说不利索的样子,这让红腰想起半道上遇见的那个什么校勇骑的骆将军,八风不动安然传旨,简直是将军典范。
九王笑了笑,再次亮出了圣旨。
那人一见就腿软了一分,而那个压在“殿下”身上的人,也抽空回头,看着九王愣住了。
这时,殿下终于转过头回过神,看着九王,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羞愤之色,然后他忽然对着自己身上的人大吼一声:“给我死开!”
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那身上的人好不容易分心去看九王,被这一吓直接像是陀螺一样旋转滚了下来。
殿下气急败坏,拼命拍了拍自己身上:“蠢材!谁让你滚上来的?!”
护主心切的人反而被一顿臭骂,显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瘫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请罪。
这殿下还嫌不够,用力拍着身上,啪啪就跟自残一样。
可是他的眼睛,依然掩饰不住地朝九王望。
红腰一下明白了,这躺着的殿下,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对九王有点心思的。
所以他刚才的举动,不是害怕的说不出声,多半是激动的说不出声。
大帐中其他人早就被这番变故吓傻了,除了那个之前章鱼一样扒上去的,还有质问九王的那个,其他人居然都还明智地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可是殿下已经彻底回过神,他恶狠狠扫了帐内一圈,怎么看怎么色厉内荏:“都滚出去!杵在那像蠢猪一样干什么?”
于是这群蠢猪一样的人忍着满脸的憋屈转身出了大帐,只有一个人还在挣扎着护主:“殿下,此人身份不明,恐怕是……”
迎接他的是兜头一个玉枕头,若不是偏了几寸,此刻说不定一命呜呼。
殿下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大约是前缀词加上去你的身份不明。
那人终于明白自己的小命在殿下面前什么都不算,方才连滚带爬地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