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儿,也不见她跟上来。
他回头望去,见她正朝着另一个方向闷头走,气得发笑,这是宁愿绕死在山间也不愿跟着他走了?真是个小气记仇的女人!
提醒她的话语在舌尖辗转无数次,最终还是说出了口:“那边是死路。”
正埋头走着的云樱硬生生收住脚,四处奔走的剑客自然比闺门女眷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方才她也不过碰运气随意选了一条路,结果恰好就是条死路。
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过去,否则很可能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可就这样过去又显得很没有面子,就在原地踟躇着,半晌也不曾动。
薄御吃了药,暗暗运气,倒也不似方才那般虚弱,可失血过多还是让他眼前微微发白,他用剑鞘撑住地,防止自己晕倒。
最后提了一遍:“想下山的话,就跟我走。”
像是找到了台阶下,云樱很快跟过来,她倔强地绷着脸,不肯流露出丝毫的感激或是示弱,刚才险些被杀的惊吓劲儿还没过呢。
薄御淡瞥她一眼,转过身去引路。
他如今身受重伤无法施展轻功,只能徒步前行,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不算慢,云樱小跑着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很快就跟他拉开了距离。
繁盛的绿影中,那抹浅白再看不见。
薄御心上一紧,想了想,还是折回去寻。
在一片漫过膝盖的茂密草丛里,他找到了似松鼠般将自己蜷起来的云樱,黑色长靴无声无息地踏过拔节的野草,近了她的身。
他就站在她三寸之遥的地方,她竟也毫无察觉,早就凌乱了的长发垂下去,露出白瓷般的后颈,葱白的手指飞快地在半空中跳跃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样子,是真的一点功夫都没有,不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在薄御看不见的聊天群界面里,云樱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助——
云樱:运气真背!原身死在荒郊野岭,路上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剑客,结果他疑心病重差点把我砍了,良心发现要带我下山,却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现在迷路在深山中......发个定位,谁来救救我!qaq
刘茵:说出你的故事!
云樱:赏花惊马坠山崖。
赵永:哟,还拽起诗来了,看来云樱妹子适应得很好嘛!
云樱:……别打趣我了,已经快热晕了。
王子豪:咱俩挺近的啊,我就住在山下,你跟着导航来我这儿,我送你。
云樱:还有导航?
王子豪:你不会还没摸熟聊天群功能吧?我发个定位,你点开走过来就行了。
云樱迫不及待地点开地图导航,上面显示距离王子豪有1小时20分钟的路程。
云樱:……
这是要走断脚的节奏?
正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头顶就传来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云樱受惊,猛然抬头,和他微眯的凤目对了个正着。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聊天群界面,却还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了挡,解释说:“没躲,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她咬着唇,眼尾耷拉,像只胆怯的兔子,就差没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了。
曾几何时在夜里肖想了千百遍却求而不得的剑客,如今只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果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剑客在云樱心中完美近乎神抵的形象就这样碎了一角。
见她害怕自己,薄御就往后退了退,拉出一定的距离,他看了一眼日照,嘱咐一句,
“山中有野兽出没,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跟紧我。”
他说完这话,转身往前走,似枯井的眼眸,敛着极淡的情绪。
听到身后小跑而来的脚步声,他想了想,稍微放慢了脚步。
这回云樱总算是能勉强跟上了。
一路都是重复的风景,绵长的小道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云樱看导航说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有点崩溃地扶住潮热的树干,对前面沉默赶路的人小心翼翼一句:“少侠,可否容我歇口气?”
3.第三章
走在前面的人转过身来,虽说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然气势逼人,他略带责备的一瞥,都让云樱的后背在一瞬间绷紧了。
她干笑一声,改口道:“我突然又不累了,继续赶路吧。”
薄御却停下来,倚着树干,一副假寐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应道:“歇半柱香。”
云樱微微一愣,唇边漫上一抹笑,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地上。
她脚上穿着单薄的绣鞋,根本不经走,原身本就娇贵,如今整双脚刀割般疼痛,只怕早就起了水泡。她隔着鞋子揉了揉脚,缓解着剧痛,同时侧头悄悄打量不远处的男人。
古代剑客都这样帅吗?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跟谪仙媲美。
半柱香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薄御站离树干,继续往山下走。
透过树林,隐约能望见山下的村落,望梅止渴的效应使云樱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咬牙加快了脚步。
等一口气走下山的时候,那双绣鞋已经被血染湿了。
而定位上的两个圆点也在这一刻重叠。
云樱抬眼看去,路边停着一辆牛车,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正叼着干草坐在上面,瞧见了她,也不说话,而是低下头去手指在空中跳跃着。
一条信息蹦出来——
王子豪:那个穿破裙子的傻大姐是你?
云樱嘴角抽了抽,张嘴就对着王子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王子豪黝黑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他的新身份三十多岁已经够让他烦的了,被她这么一喊,就显得更老。王子豪见她狼狈不堪,找到了回嘴的机会,不给面子地指着她笑了:“比我想象中还惨。”
在云樱喊出那声爹的时候,薄御便已离去。
她环顾四周也没再看到他的身影,心里松一口气,又隐约有点落空,好歹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他带她下山还了这份情,可要杀她的那笔账还没算呢!
王子豪见她到处张望,就喊了一声拉回她的注意力:“看什么呢?”
“白眼狼。”云樱收回视线,挪着伤痕累累的脚走到了牛车边。
“就刚才那个黑衣人?你喊我的时候,人家就走了,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难不成斯德哥尔蒙了?”
“你才斯德哥尔蒙!”云樱嘟囔了一句,提着裙子往牛车上爬。
王子豪伸手扶了她一把,瞧见她被血染红的鞋,就担忧地问:“你这没事儿吧?要不我赶紧送你去医馆看看?”
云樱坐稳后拍拍手上的灰,摇头道:“不用了,我回去再弄,先送我回城吧。”
王子豪吐掉了嘴里的干草,揶揄一句:“哟,还是城里人啊!”
他扭头驱车,云樱则拿了个草帽顶在头上,问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呗!”王子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原身的老婆跟奸夫苟且,被他抓个正着,奸夫情急之下把他给打死,带着老婆跑了,还卷走了为数不多的积蓄,现在穷得只剩个破房子和一块地了。”
云樱一阵唏嘘:“那你今后怎么办?”
王子豪郁闷地说:“还能怎么办?找同学接济呗,45个人,一人捐点钱够我生存下去了。”
的确,全班接济生存不成问题,可也只是生存而已,称不上是生活了。
落后的古代,没有了现代的便利设施,又有数不清的礼仪教条,身为女子,必定无法像现代那样自由。虽然云樱迷恋古代武侠小说,可真来了这里,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好想回家啊......”
她抱住膝盖,眼眸开始变湿润。
现代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尸体,再也回不去了。
这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身份,陌生的小路,引着他们前往陌生的未来......
……
牛车一路开进了城,古色古香的街道充斥着小贩热络的吆喝声,木质建筑透出浓厚的古典韵味。
两人都是文科生,却辨不出这是哪个朝代。
银发男子说此处是莲国,正值淳光八年,可历史上哪有夜央这个朝代?云樱怀疑,他们可能是来到了某个平行世界,这里的服饰、建筑、发型特点并不鲜明,倒像是几个朝代的文化混杂在了一起。
在人少的路口,云樱叫住了王子豪:“就停在这儿吧。”
她扶车跳下来,又从身上翻出一个荷包,递给了他,“我现在只有这么点儿,你先拿着,应该够撑些日子。”
王子豪也没跟她客气,爽快地收下了,毕竟现在他一穷二白,并不是逞强的时候。
“那就谢谢了。”
云樱莞尔:“该我谢谢你,要不是你来接我,我恐怕就热死在荒郊野岭了。”
“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应该的,那我走了!”王子豪收好钱,将牛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城门口。
云樱定了定神,凭借着原身的记忆,朝云府走去。
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惹了好些人侧目,惊觉无数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她赶紧埋低了头,可细细想来,原身也没几个熟人,碰上了也无非一番问询,倒也没什么可避的,便又抬起头坦荡前行。
经过一家茶楼,二楼靠窗的两人正在下棋。
一人墨发未束未扎,披散在肩头,却不显凌乱,衬得眉目越发深邃,如一幅古画,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清风霁月般的气质。
此时他正捏着一颗黑子,烫金仙鹤的袖子微微一动,就气势逼人地将对面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流芳啊流芳,我真是自愧不如啊!”青衣男子抱拳认输,甘拜下风。
输在新科状元的手里,并不丢脸。
穆流芳温淡一笑,捧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放下时,不经意地朝楼下一瞥,就微微愣住。
对面的人顺势看去,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失声叫道:“那位不是云家小姐吗?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穆兄,快告诉我,是我眼花了。”
穆流芳也很惊讶,却不似青衣男子那般咋呼。他的视线追随云樱走了一段路,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去,蹙眉自语道:“她怎么一个人?”
云家算得上是言情书网,云锦书满腹才学,并无太大野心,所以这么多年都安心做他的正七品翰林编修,闲暇之时便邀约友人,去踏青游玩,吟诗作赋,逍遥又自在。
穆流芳曾得他指点,虽不同辈,却私交甚笃,常一起下棋品茶。偶尔云锦书也邀他去府上喝酒,一来二去,他便与云樱熟络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穆流芳虽觉得冒然追上去不妥,可着实又放心不下,就同友人告辞,打算去一趟云府。
那一头,云樱正站在云府的大门前和守门家丁解释今日发生的事。
“马受惊狂奔,马车坠落山崖,车夫和丫鬟们都死了,幸而我掉下去的时候挂在了树枝上,有经过的农夫救了我。”
见家丁还看着她身上的血迹,云樱就抿抿唇,编了个谎,“这血不是我的,是农夫车上的女童的,她摔破了脑袋,就枕着我的膝盖,因为急着医治,农夫把我送到路口就赶去医馆了。”
如此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家丁听得心惊肉跳,一边将她往门内引,一边问:“二小姐可有受伤?”
云樱摇头:“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她进了门,正巧和云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千竹撞上,对方瞪大眼睛,惊呼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说完,又扭头吩咐另一个愣在原地的丫鬟,“还不快去禀报夫人!还有,叫个人去请大夫!赶紧的!”
被使唤的丫鬟立刻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千竹担心得紧,围着云樱不住打量,确定她衣裙上的血不是她的后,才松一口气:“木槿花到处都是,小姐何必跑那么远去观赏?”
云樱闻言,不由叹气。
还不是为了心上人啊……
昨日穆流芳来府上做客,无意中提到郊外山上的木槿花开了满坡,堪称绝境。
原身趁机吐露衷肠:“若是公子邀约,云樱定愿共赏。”
穆流芳顿时没了声,婉言拒绝了她的表白:“姑娘身体羸弱,还是在府上好好休养为好。”
被心上人这么一说,原身就不顾劝阻地要去赏花,想以此证明点什么,也不知是在跟他怄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
云樱神游着随千竹走去正厅。
长廊上有藤蔓低垂,开着淡紫色的花,透过花帘,能看见庭院内精心修剪过的草地和摆放得恰到好处的盆栽。
看得出来,宅子的主人很讲究,就连一草一木都做到细致优雅。
原身的父母是青梅竹马,幼时便定下娃娃亲,成亲后不久云家二老归西,守孝期一过,云家几兄妹就分家各立门户,因而云府没有内宅争斗,一片和睦。
云樱投身这户人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是怕极了后宅女眷那些争斗,扯头发扇耳光这种直白的撕逼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口蜜腹剑,背后使绊子,最后不是被家法伺候浸猪笼,就是被拐到角落里挖眼睛夹手指,想想都不寒而栗。
4.第四章
等了片刻,云夫人就来了。
到底是大家闺秀,教养极好,哪怕是听闻女儿衣襟染血险些丧命的消息,她也没有像个疯婆子似的乱窜,依旧仪态端庄,步调优雅。
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云夫人长什么样子,但面对真人的时候,云樱眼底还是略过了一丝惊艳。三十几岁的女子,容颜却未染上岁月的痕迹,依然娥眉婉转,倾国倾城,称得上绝色二字。
“云樱!可有受伤?”
云夫人走到她跟前,目光怜惜又焦急。她抬手去捋云樱垂下来的额发,可云樱对于原身的母亲还亲昵不起来,就下意识地朝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云樱赶紧牵牵嘴角,冲云夫人笑了笑,狼狈的面庞,点出清荷般的涟漪:“母亲,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