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温暖的橙黄映着两人的脸,云樱想了想, 还是伸手接下。
穆流芳紧绷的面部线条顷刻间柔和下来,温言道:“若是有空, 可来书院听讲。”
她才不会主动找罪受!
原身积攒的才华已经够用,她并不想花时间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 便没有应声。
排斥二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穆流芳眸微顿,补上一句:“不会再罚你。”
仿佛陡然间变回了初见时的他, 礼数周到,谦逊温和。
云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她吃软不吃硬,如今他以礼相待,倒让她竖起的刺顷刻间全耷拉下去:“有机会再说吧……”
穆流芳也没久留,送完灯便离开她的院落,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樱把灯拿回书房,总觉得这修补的灯再不是之前小贱客送她的那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倒成穆流芳送的了......
她拨弄着玉兔灯,心情复杂。
龙城同一片天幕下,另一扇窗前,有人拨弄着一盏莲花灯。
骨节分明的手,自灯面缱绻而过。
守在旁边的向燕无语望天,他家主子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这段时间总爱对着那盏灯傻笑,趁着主子出去的时候,他把灯看了个仔仔细细,除了上面的画像有些奇怪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到底为何如此宝贝?
书房的门被敲响,门外丫鬟禀报:“世子爷,汪小姐求见。”
桌前的人手一顿,眉心浮出不耐,吩咐向燕:“去打发了。”
向燕直翻白眼,尽使唤他去干杂事,一身功夫无处用,当真是暴殄天物!
话说那位汪小姐简直就是块狗皮膏药,爷的厌恶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她却跟瞎子似的天天往跟前凑。爷倒是每次都全身而退,他可就苦不堪言了!
郁闷地出去,闻见绿豆羹的香味,吸了两下鼻子,对汪晓妍道:“世子爷很忙,有什么事我会帮忙转告。”
汪晓妍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看,隐约窥见一抹鸦青色背影,顿时张嘴冲里喊:“世子爷,晓妍为您做了冰糖绿豆羹,清凉解暑的,您且尝尝!”
房内的人恍若未闻。
向燕见汪晓妍一副想要越过他冲进去的架势,赶紧跨步把她给挡严实:“汪小姐,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不是还有你在吗?算不得孤男寡女。”
向燕说不过她,索性回身关上门,免得世子爷被吵到。
汪晓妍瞪着面前这铜墙铁壁般壮硕的身体,没辙地让丫鬟把绿豆羹放下,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世子爷不是说过了吗?不许随便放人进来!”向燕斜一眼身侧的丫鬟,厉声质问,“把爷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丫鬟吓得白了脸,忙跪下来:“奴婢拦不住啊,若是不放汪小姐进来,她会告了侧王妃,把奴婢卖进窑子里,求燕哥帮忙求求情!”
“仗势欺人!打狗也不看看主人是谁!”向燕把她打发下去,看来守院子的人该换成侍从了,跟刁蛮女子可讲不得道理。
待丫鬟走远,他才打开绿豆羹的瓷盖,取了银针探进去,再取出来时,银针已染上难看的灰黑色。
果然有毒!
“哼!真当咱爷是蠢货不成?明目张胆地下毒!”向燕回了书房,一脸愤愤不平。
薄御却是语气平淡:“她怕是没那个胆子,不过汪雪梅的手中棋,怕也蒙在鼓里。”
向燕恨得牙痒痒:“真想一刀砍了那个毒妇!”
“还不是时候,她这条线若是断了,可不好顺藤摸瓜查下去。”薄御唇轻抿,声音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死对她来说未免太轻松。”远抵不了这些年王妃和他所受的苦。
向燕嘴唇动了动,涌上来的情绪化为无言,隐没在心底。
王妃的身体自汪雪梅过门后便每况愈下,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薄御也是十四岁遇刺后才查出她是中了蛊,同时得知自己身体也被埋下蛊种。
为了压制蛊毒,他遭受了炼狱之苦,那些泡在滚烫药池里的日子,即便他想要遗忘,也依然铭刻于心。
深入骨髓的痛,可不是这般轻易就能忘却。
“她怕是见我蛊毒迟迟不发,等不及了才频频出岔。”薄御轻笑一声,眉目森冷,“她想下毒刺激蛊种起效,我便偏不让她如意。最后几味药,可寻到了?”
向燕惭愧地抱拳低头:“回主子,还没有找到……”
薄御唇微抿,摆手道:“先下去吧。”
向燕退下,书房一瞬间落满月华的寂寥。
薄御的视线停在桌前的花灯上,沉默间,眼底有挣扎之色,但他还是抬手残忍而温柔地将其点灭,那夜白桜河畔,女子梨花初绽般的笑容也一并黯淡下来。
亲王世子,看似身份尊贵,实则如履薄冰,他背后牵扯了太多势力,注定一生不平。倒不似她,眉眼干净得好似不知凡尘事,是他,奢望不来的单纯。
他把那盏花灯收进锦盒里,藏于书架最偏僻的位置,收回手时,指尖留恋地自盒面扫过。
他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把它给拿出来了……
……
趁着七夕的热潮还未退干净,王子豪去豆腐铺子提亲了。
成亲的当天,他只请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虽说酒席从简,可大花轿和接亲仪式倒是一点都没图省事儿,怎么隆重怎么来。
豆腐铺的娇娘子羞答答地先去了洞房,前来道喜的同学围坐在桌前喝酒聊天。
王子豪喝得有点醉,黝黑的脸泛着红。
“我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他.妈会穿越到这破地方!”粗糙的大掌一拍腿,说话满是酒气,“刚来的时候我心里也苦啊!特想家。”
谁又不是的?
在座的几位都苦涩地压下唇角,赵永起身敬酒:“大喜的日子,咱不说伤心事,来!喝酒喝酒!”
王子豪挥掌打断他:“不伤心!我现在可是有老婆的人了!真的,现在特幸福,如果我爸妈也能来参加婚礼,今天大概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吧!”
他起身满上酒,开始挨个地敬。
“云樱,初来乍到,靠你给的银子撑了几天,谢谢了!”
云樱摆摆手:“没什么好谢的,要不是豪哥你送我,只怕我就走死在郊外了。”
王子豪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语重心长一句:“云樱,人总要学会面对,逃避不会让你活在虚构的美梦里,多看看周围的世界,坚强点,你是个好女孩,一定会幸福的。”
“豪哥,说什么煽情话!把人云樱都整泪目了!”曹慧端起酒杯,劫过话头,“话不多说,咱们喝酒!”
王子豪又被轮番灌酒,势单力薄,最后醉得趴在桌上,舌头都打不直。
云樱握着酒杯坐在一旁微微出神,季鸿迈步走过来,在她跟前的凳子上坐下。
她赶紧回神,笑问:“金屋藏娇的日子如何?”
李鸿赧然地别过头,声音带了一丝哀求:“别再取笑我了……”
“我可不敢,宋芸熙会跟我拼命的!”
似乎都联想到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两人都忍俊不禁。
云樱顿了顿,问:“她现在还是没发出门吗?”
季鸿敛了笑容,正色道:“嗯,太子还在找人,最近风头紧,不好贸然带她出来。”想到宋芸熙在院子里数花瓣的寂寞神色,便提一句,“你若是得空,多来陪陪她可好?”
“这话该我跟你说才对!”云樱故作生气,“我上次去的时候熙熙才跟我抱怨,说你成天不见人影!”
季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声音低下去:“军中的事有些忙......”
毕竟上头有个当将军的爹,自幼对他严厉苛刻,容不得半点懈怠,季鸿初来时毎早被拉起来操练,简直苦不堪言。
一个月的时间,将他从稚气的少年打磨成刚毅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少将军征战沙场的凛然气质,单是此刻这端坐的姿势,都让人觉出凛凛威风。
季鸿的人品云樱向来不怀疑,内敛又沉稳,是值得托付的好归宿。她举了举杯,敬道:“就等你们的喜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古男开始被骂,这本骂得更凶,可能到昨天刚好撑到极限,心态就崩了,以至于头脑空白什么都写不出,卸了晋江准备就此消失,结果!!结果!!!我仰视的大大来加我,她说,如果写文是你喜欢的,那就坚持做下去。大大昨晚还在赶榜,居然还腾出时间来安慰万千读者中的不起眼的我!第一次遇见文写得那么好人还那么温柔的大大,真的好喜欢她!然后我就滚回来更新啦。
还有我的大美女基友,很感谢她~超温柔撒糖向现言写手→九野清音/超肥连载文:《送你一颗少女心》女流氓被宠成小绵羊~
更新基本随榜,手速上来了后期会更肥一点的!谢谢大家!
第30章
季鸿闻言却没有笑, 眉心有刀刻般的痕迹。
将军府上下都在为他筹备弱冠之礼, 前些天母亲还拿了几家姑娘的八字上庙子里算,倒挑出好几个满意的来。
——“鸿儿,李尚书家的姑娘不错, 皇上寿宴上你也见过, 知书达理的,可还喜欢?”
不喜欢!
除了宋芸熙,谁都不喜欢……
那话险些脱口而出, 却又克制地咽了回去。
原身有个年长几岁的兄长, 多年来随父亲征战沙场, 却在原身第一次随军北战的时候死了, 自此少将军的头衔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说来, 兄长的死,还是因为原身。
那年原身不过十四岁, 空有满腔热血, 却有勇无谋,在混乱的战场上横冲直撞, 兄长为了护住他,硬生生地抗下致命一击。
□□贯穿那具年轻的身体, 尖锐的枪头浸满血,在北川灰暗的天幕下, 妖冶似彼岸河畔盛开的繁花,虽美,却透着死亡。
原身怔怔地望着, 枪头的血一滴滴跌落,染红他漫上水光的眼。
他发了疯似的杀敌,可无论他杀掉多少人,也挽回不了他兄长的性命。
那夜营帐外站了很多将士,场面肃静沉重,北川的风这样冷,远山遮住所有光亮,唯有营帐里的那盏灯,轻轻摇曳着火光。
最后,随着大夫的一声叹息,唯一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被冠上少将军的头衔,背后自少不了难听的谩骂,说那是他偷来的荣耀,是踩着兄长的尸首夺来的!
这份愧疚压在心里足足五年,原身越来越沉默,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夜,手握酒杯,郁结而亡......
季鸿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季夫人哭肿的眼睛,她伏在自己身上,泣不成声:“鸿儿,你哥哥已经去了,你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教娘怎么活?”
他抬眸,帐边还立了一道身影,背脊笔直,似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可季鸿却分明瞧见,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珠里,所荡漾出来的凄然。
那一刻,季鸿意识到,他的命运不再独属于自己,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那个早就沉眠于北川之下的兄长,其实一直活着,活在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活在他未来漫长的岁月里。
杀了太子的手下,将他心爱的女子藏起来,这意味着他将世代效忠君王的季家,摆在了君王的对立面。如果再明目张胆地娶回宋芸熙,整个将军府只怕都要随之陪葬。
他虽然不过千年之后的一缕亡魂,初来乍到时,也并未将自己代入角色,可一个多月的相伴,所感受到的亲情真实而纯粹,现代的生活仿佛悠悠长梦,随着夏季的离去,一并飘远。
所以他不能、也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让整个季家陷入不幸……
云樱见他沉默,以为自己说话太露骨惹他害羞,便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笑道:“不打趣你了,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个秘密,熙熙最近在做嫁衣,她说会做得慢一点,慢到你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才做完!”
季鸿垂在膝盖上的手颤了颤,眼底有热气涌上来,他赶紧借着喝酒,把脸埋下去。清冽的酒面摇晃着他模糊的容颜,眼底的那一点光小心翼翼地闪烁着,不肯轻易落下来。
——真是个傻姑娘!
他苦涩地压着唇角,将酒吞进肚子里。
明明是喜酒,此时此刻,他却没能感觉到任何喜庆……
……
酒席闹腾到深夜,有门禁的女眷们早就回去了,只剩一帮男人还在划拳喝酒。
赵永走出王子豪家门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末的夜晚还残留着暑热,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领,由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
“今天我兄弟结婚,老子高兴!高兴!哈哈哈!”赵永瘫在软垫上,浮着酒气的大红脸上满是笑意,“等母亲同意了,我要给秀娘整个隆重的婚礼!羡慕死那帮女同学哈哈哈!”
小厮无视一个醉汉的胡话,默不作声地伺候。
马蹄哒哒而过,驶入夜的深处。
车还没在赵家门前停稳,就有下人撒腿跑来,边跑边大喊:“公子!老爷去了!夫人正在找您呢!”
马车摇晃了一下,赵永的头磕在车厢壁上,顿时清醒不少。他猛地起身,掀开帘子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气喘吁吁的下人又说了一遍:“老爷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几乎是一瞬间,赵永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因为醉酒脚步有些虚浮,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次,他连滚带爬地起来继续跑,赶到赵老爷院落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哭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寒意顷刻间袭遍全身,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倒是伺候的丫鬟瞧见了他,张嘴便喊:“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爷死前都念着您的名字呐!”
赵永浑身一僵,麻木地走进屋。
赵夫人哭晕了好几回,这会儿正倚在床边默默垂泪。见赵永满身酒气地走进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鞋就往他脸上砸去——
“你这个不孝子!你爹死的时候你还在喝花酒!我打死你个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