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辗转梦里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却只觉惊恐,想要解释一番挽回些什么, 可对上那双寒若冰霜的眼眸, 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没想到郡主竟这般蛇蝎心肠!”
穆流芳冷厉的质问,字字诛心。
话音落,泪满眼。
即便她此刻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够想象得出他此刻厌恶的神色, 那好看的眉定紧紧蹙着,眉心的褶皱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宁心吸着鼻子,拼命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找人害她!是她血口喷人!这个女人心机深重, 故意挑拨离间!你不要信她……”
她说着,便想上前拽他的衣袖,被穆流芳避之不及地躲过。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消了音,她只听见心猛然落地的破碎声,沉重得让人绝望。
她用绢子抹一把眼睛,却见穆流芳握住云樱的肩膀,满眼怜惜:“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云樱拂开他的手,声音冷淡:“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怕你也不会信,还是郡主亲口承认比较有说服力。”见他还要上前,云樱蹙眉朝后退了退,讽道,“穆公子还是离我远些罢,这等肮脏之身,恐污了公子的眼。”
他又生气又心疼,强硬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青丝泼墨,自肩头垂下,衬得他肤色如玉,他谪仙般的面容扫去了往日的刻薄,只余温情脉脉,带了万分怜惜。
那眼神太过炙热,竟烫得云樱埋低了头,不敢同他对视。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纤细的手腕,声音轻如落雪,在耳边无力地化开:“这话本想晚些时候再说,可如今,我若不开口,怕你就此逃开便再无机会。”
他的声音带了从未有过的热度,宁心怔怔望着他的侧颜:常年紧绷的面部线条变得分外柔和,灼灼目光只看得见一人。
她就是再傻,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宁心慌忙打断他,尾音破碎:“穆公子你别犯傻!她如今不过残花败柳,你竟还想娶她?”
清隽面容不悦地侧过来,敛了柔和,尽显冷意:“一切拜你所赐,你有何颜面说出这种话?”
宁心失声尖叫:“我只是因为太在乎你了!若你早些接受我,我何必为难她?!我堂堂国公府郡主你放着不要,偏要她这身份卑微的贱人!她可是被七个男人玩过的破.鞋!你不嫌脏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心上一阵刺痛,穆流芳抿紧唇,隐没所有恨意。
如今的他羽翼未丰,还不能替云樱报此深仇大恨,但迟早,他会让宁心付出百倍代价!
他看着这个总追随在他身后的女子,华美的外衣,尊贵的身份,陌生得让人心神恍惚。清俊的眉厌恶地拧紧,他一字一顿,几乎压不住不断往上窜的暴戾:“真正让我感到恶心的人,是你!”
宁心惊住,心已痛到麻木,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穆流芳却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朝前一步,眉目森冷,指着小径那头,吐出一个字:“滚!”
自尊被碾碎了,混进泥里。
宁心脸上红白交织,理智告诉她应该给他一耳光,然后骄傲地扭头离开。可她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竟屈服地跪下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着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向她道歉可好?你原谅我,原谅我吧!”
穆流芳红着眼眶,眸底水光泛滥,他放在心上的姑娘,被人污了清白,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些人,杀了宁心这个始作俑者!这仇刻进骨子里,再难释怀,谈何原谅?
“原谅你?”他勾了勾唇角,却不是什么温暖的弧度,“宁心,从这一刻起,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别再让我见到你,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腿边的人不住地摇头,面上胭脂被泪水冲淡,她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云樱在一旁冷眼看着,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正如皇帝那夜所言,杀一个人太轻松了,真正难熬的是诛心之痛。
既然她这样在意穆流芳,那就让她永失所爱,再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幻想。
目的达到,云樱不想再听她的鬼哭狼嚎,转身踏出凉亭。穆流芳见状,踢开脚边纠缠不清的人,匆匆追上。
幽静红林,独剩宁心撕心裂肺的哭喊。
……
碧空被红叶遮掩大半,云樱顿足仰望,报复了宁心,却没有丝毫的快意,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悲凉。
她来这里也不过三月之久,却也学会了算计,也许再过些时日,她就会变得面部全非,再不是当初那个捧着手机看漫画看小说、成天意淫古代剑客的高中毕业生了。
心情复杂地摘下一片红叶,出神时,肩膀攀上温热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人沉默地立在她身侧,过了一会儿,递上一片更大更艳的红叶,温言道:“你是第一次来香山,不如随我四处转转。”
云樱盯着他的手,没有去接那片叶,若她心再狠一点,大可以虚情假意地迎合一番,利用穆流芳继续伤害宁心。
但情债这种东西,一旦欠下,便再也还不清。
她虽不喜穆流芳的专横霸道,却也没对他厌恶透顶。到底帮过她好些忙,本意不坏。既然对他无意,不如快刀斩乱麻,绝了他的心思。
修长如玉的手,被她轻轻推开。
云樱侧身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蕴藏的柔情显露无疑,让人一不留意就被吸引了去。她定了定神,声音平静中透出疏离:“公子美意云樱心领,我还约了曹小姐,就不与你一道赏红叶了。”
“何必跟我这般客气。”穆流芳叹息一声,眉心缱绻着几分无奈,过去是她追着他跑,如今他回头想要与她亲近,她却生生与他拉开距离。
少女眼眸澄澈,倒映碧空红叶,干净得不带一丝情绪,再看不见过去那份直白的恋慕,倒叫他心头空寂。
风起叶响。
穆流芳抬手,广袖为她挡住袭来的凉风。
风这样冷,他低垂的眼眸却炙热如火,绵长的呼吸间,是他温润的话语,小心翼翼、又虔诚无比:“方才我话未说完,你且听好。”
知道他要说什么,云樱忙打断:“正如郡主所言,我已被污了清白,哪里配得上公子仙姿玉质。”
他蹙了蹙眉,捉过她一只手,红叶在她指尖摇摇欲坠,撩动眼波。
“这不是你的错,我既认定你,便会接纳你的全部。”
“公子不必同情我。”
“不是同情!”他忽然扬声,眸光灼灼,“我穆流芳不会因为同情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求娶一事我早就在着手准备,并非一时兴起。”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愣住。
温润如玉的面庞,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如此害臊的话,穆流芳难为情地别过脸,良久,轻咳一声,僵硬地开口:“婚事你不必操心,我会给你正妻的名分,绝不会委屈了你。”
习惯了他的霸道强势不讲理,面对这样的穆流芳,云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捧一颗真心,她还真没法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
“你别这样……”她启唇,话语散在风中,“我对公子无意,也不想嫁入穆家那样的高门,谢你真心相待,抱歉我无法回应什么。”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这一回,他没能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在同他置气。
苦涩漫上喉间,他艰涩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无妨,你还小,我可以等。”
“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等也…无用。”
言尽于此,他却固执地反驳:“一辈子这样长,总有等得到的那日。”抬手轻点她的唇,封住她所有拒绝的话语,“不要再说了,你记着我今日所言,无论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哪怕百年之后,我化为枯骨,这话也不会失效。”
他这是何苦……
云樱凝眸看着他,秋色将一切都染上几分凄凉。
到底造化弄人,原身苦恋他的时候,他拒她千里之外;如今她一再退避,他却,许她一世深情……
第48章
此时, 山下一匹骏马摇尾直上,马背上高坐一名锦衣男子, 墨色交领绣着朱雀图腾, 与暗金腰带的祥云纹络交相辉映, 低调却不失华贵。
只是,垂挂身侧的浅白荷包却违和得近乎突兀。
他拉着缰绳,所过之处皆有人让道行礼, 他倨傲地抬着下巴, 不曾理会。
一路到了皇家别院,他来得较晚, 院内已经热闹了开, 庭内一角, 公子小姐们正在对诗, 嬉笑声传来,引人侧目。
薄御瞥一眼,瞧见他的庶弟薄浩峰正周旋其中, 身侧姑娘们在他的逗弄下笑得花枝烂颤, 其中一人还是前些日子总缠着他的汪晓妍。
自从来了亲王府,她的衣服首饰倒是一日比一日华贵,排场也越发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龙城哪个大家族的贵女。
他嗤笑, 区区莲州汪家女,野心倒不小,见攀他不上, 又凑去薄浩峰的身边,她姑母一心一意为儿子牟利,怎可能让她挡了道?
身后的向燕,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眼底掠过一丝讥讽。
派去监视汪晓妍的人禀报他说,侧王妃见这颗棋子失了效,便有赶她回去之意,汪晓妍自然不肯,情急之下把注意打在了薄浩峰头上,虽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却也被他占了好些便宜。
“爷,需要属下把汪晓妍赶出去吗?”捉.奸一事他向来不屑去做,但侧王妃那边的人另当别论。
薄御脚步未停,眉目淡淡:“此事无需我们动手,汪雪梅可不会容许别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儿子头上来。”
他绕过游廊,径直去给太后请安。
堂内坐着的都是年长女眷,陪着太后说话拉家常,见一名清俊男子走进来,纷纷侧目看去。太后也搁下手中茶杯,笑着招呼:“阿御来了。”
薄御微微俯身,算作行礼。
太后拂袖,拍了拍身侧的座位,慈眉善目:“好些日子未见,快让哀家仔细瞧瞧。”
薄御比薄珏长上一岁,幼时二人常在太后膝下玩耍打闹,又是亲王世子,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许多。
他越过众人各异的目光,上前坐定,太后亲昵地把果盘往他跟前推了推,打量一番,问道:“你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前些年你那虚弱样儿,真叫人担心!不知王妃身体如何,哀家送去的补药可吃着?”
薄御回话:“母亲还是老样子,劳太后挂念。”
太后抿唇,亲王府里的争斗她多少也了解一些,只叹造化弄人,当年王妃冰肌玉骨,一笑倾城,朝中多少才俊真心求娶,薄亲王抱得美人归,曾千般恩宠,却到底不是长情之人。
她看着面前风姿卓越的男子,眉目精致,宛若谪仙,貌随了他母亲,若非身体羸弱恐无后,不知多少官家贵女抢着嫁给他。
念及婚事,太后便想到皇帝下月的冠礼。
她感慨道:“皇上也到了选妃立后的年纪了。”
先皇那一辈本就子嗣稀薄,三位公主皆送去和亲,仅剩他和薄亲王两兄弟,偌大皇宫空落寂寥。到了这一辈,虽说有十位皇子公主,可年长些的公主早已出嫁,余下的几位皇子这些年陆续过世,在薄珏登基后竟是一个不剩。如今留在宫中的,仅皇帝和十公主二人。
想来,薄珏身边信赖亲近之人,怕是只剩薄御这个堂兄了吧......
这些年看着后宫人来人去,人未老,心已衰。太后眉染倦怠,关切道:“你比皇上还长上一岁,按理说身边早该有个贴心人,若是遇上心仪的女子,就告诉哀家,哀家替你操办!”
这口气,若是那姑娘不肯嫁,岂不是要强买强卖了?
薄御失笑,道过谢,搪塞过去:“谢太后美意,侄儿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太后挑眉,故意逗弄:“真没有?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这一回,薄御没答得那样快,他顿了顿,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浅白荷包,眸光恍惚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柔和。
太后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指间的荷包,那荷包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他也不嫌丢人,光明正大系在腰间,到底是有多宝贝?
她借故喝茶埋低了头,悄悄弯唇笑了笑,没想到她这个清清冷冷的侄儿也开了窍,她还白操了好些心!倒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他的眼?
她心中猜想的人,正浑身不自在地从后山往别院走。
云樱瞥一眼紧跟她的穆流芳,想到他方才吐露衷肠的模样,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缄口沉默。
先前便拒绝过他一次,原以为他心高气傲不会再提,没想竟碰上个执着的人,好说歹说也不肯听,依然我行我素。
她加快脚步,总算踏出幽径,远远望见别院大门,这才悄悄松口气。
她急着进去找曹慧,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个满怀,只听“哎哟”一声,橘红的娇俏身影猛然倒地。
云樱也脚下不稳,朝后栽去。
穆流芳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青丝垂下,扫过她的面庞,带着他独有的清雅气息,就这样霸道地将她包裹,云樱吓得赶紧推开他,生怕旁人瞧见了误会。
摔在地上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扶着腰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认出面前的人是她的同学,脏话顿时咽了回去,只讪讪打招呼:“是你啊。”
云樱也瞧清自己撞的人是汪晓妍,想到董翔一事,对她便有了几分排斥,只客套地道一声抱歉,眉眼间无丝毫老同学相见的热忱欢喜。
知她不愿理会自己,汪晓妍也懒得计较,她如今住在亲王府,成日接触的都是显赫家族里的贵人,即便攀不上世子,至少也能嫁给高门子弟,无需讨好一个七品官家小姐。
她拍了拍裙摆,瞥眼道:“出入这种场合,别毛手毛脚的,今日你遇上我还算幸运,因为我不与你计较,若是冲撞了贵人,几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自知理亏,云樱便埋首称是。
二人相撞倒不至于引起过多的注意,可云樱身后站着穆流芳,那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话题,因而小小的摩擦也惹来无数视线。
薄御见过太后出来,走回游廊便听见庭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