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闯进帐篷的一瞬,他们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齐齐看过去:“怎么了?”
“楚、楚潇……不见了!还带走了貔貅!”迪恩喘得直不起腰,“我带人搜查了周围方圆三里,有个摆摊卖鸡枞菌的说,看到一个外貌特征向他的人往北去。”
“……”二人同时窒息了几秒,唐中将喝道:“追!水陆空一起追!疏散沿途居民,让消防和急救随时待命!”
唐中将一想起昨天楚潇突然现原形的情况就头都大了,万一他半道再来这么一下……砸中谁谁倒霉啊!
石洞里,祝小拾小睡了一觉后,精神好转了不少。
具体表现在肌肉不酸了头不痛了,也不没头苍蝇似的满脑子只知道期待楚潇来救她了。
简而言之,她初步恢复了往日神经大条的状态。
只不过,饥饿的感觉比几个小时前要明显了许多,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在石室里回荡得很明显。
于是,一个看起来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哥拿了个破搪瓷杯子,递过来一杯肉汤。祝小拾就是饿晕了也知道那是什么肉做的,仍然存在的道德观令她无法接过来喝。
“哎……那一会儿给你喝点儿热水。别的真没了,但凡还有一根野菜,我们也不想吃人啊!”小哥说着毫无顾忌地喝了口汤,又接着跟她套近乎,“那什么,有点事儿啊,咱们打个商量?”
祝小拾警惕地看着他:“……你说。”
“我们哥儿几个,还有已经死了的几个,之前达成了个共识。”小哥又喝了口汤,“我们商量好了,没人进来的时候就吃体力最弱的;有新的人送进来,就先齐心协力把新来的干掉,干不掉就拉入伙。妹子你看你……”
小哥说着打量起她来,显然在等她的反应。
这对祝小拾来说,似乎除了接受没别的办法。一旦她拒绝,他们一定会再次联手收拾她,下一锅汤绝壁就是祝氏秘制鲜肉汤了。
山脚下,被直觉搅扰的楚潇,终于觉得痛苦达到了极致。他遍身都在出冷汗,扶住一棵大树喘了好一会儿,吃力地抬头望向山上:“貔貅,有感觉吗?”
“貅……”为二哥担忧的貔貅只望着他,完全无心去嗅祝小拾的气味。它站起身,用小爪子扒住楚潇的裤腿,“貅!”
“貔貅……”楚潇哑笑着就地坐下,把它搂起来,“别闹,现在找你二嫂比较重要,我没事。”
“貅!”貔貅在他怀里扭来扭曲,闷了片刻又抬头望楚潇,“貅!”
“快。”楚潇把它放到地上,它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一会儿,终于边嗅边往山上走去。
楚潇撑身站起,跟着它往上走。
他们背后,上百身穿迷彩服的军人紧随而至,随着克雷尔的手势各自隐没入大树之后。
克雷尔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很快找到了楚潇的身影。
身边的警卫也看见他了,放下望远镜道:“上校,抓吧?”
唐中将下了死令,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楚潇抓回去,必须杜绝他一不小心化形伤及无辜的可能。
克雷尔略作思忖:“等十分钟,十分钟后行动。”
必须行动是军令,等十分钟是私心。如果楚潇能在十分钟内把祝小拾救出来呢?他不想给祝小拾收尸。
“……上校。”警卫小心地提醒道,“监察员是一起来的。”
“处分我来背!”克雷尔坚定道。
石洞里,祝小拾陷入新一轮的心理崩溃。
——在局势所迫下,她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但她接受时心里想的是“姑且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那蛊妖这么快就送了下一个人进来。
眼看着另几人都已持着武器站起身,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住,木然看向瘫在地上的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一样崩溃的那人。
道德观不是可以在几个小时内就轻易颠覆的东西,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杀人犯法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蛊妖也如几个小时前一样倚在门边,轻蔑地盯着那人,掸掸手:“祝你好运。”
接着,他伸手要将石门拉上。
——这个动作仿佛扣动了什么无形中的开关,祝小拾蓦然拔腿冲去,一股鱼死网破时独有的力量贯穿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她跳起飞踢,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石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蛊妖被突然而至的偷袭踢得一个趔趄!
祝小拾趁机夺门而出,但过度消耗体力后的身体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几步之后,被身后蛊妖一把抓住。
盛怒的蛊妖将她一把摔出去,祝小拾飞出十余米远后跌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摔散似的,每一个骨缝都传来剧痛。
“靠!”祝小拾咬着牙暗骂,蛊妖几步走来,一脚踩在她背上:“想死是吧!”
“死也拉你垫背!”祝小拾拧住他的脚腕,翻身跃起的同时将他掀翻。蛊妖的手臂转而化作蝎钳,裹挟疾风厉然撞来!
“唔……”祝小拾被巨大的蝎钳撞飞,被石头硌到的腹部一阵热流上涌,令她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这对本来就已严重失血的她来说可谓雪上加霜,她脑中一阵沉甸甸的晕眩,晕眩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远处的洞口。被洞外的光亮圈着,呈现出英挺的黑色剪影。
“还有多久?”山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克雷尔的后背在紧张中开始冒汗。
警卫答说:“四分半。”
第82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七)
在祝小拾的潜意识里, 似乎已经对来者是谁做出了十分肯定的判断, 可她就是拼命地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她拼尽力气睁眼, 拼尽力气不让虚弱中的视线更模糊。可是眼皮却很不给面子,她越用力要挣, 它就往下坠得越快。
但蛊妖顺利地看清了对方是谁。
下一秒, 不属于人类的嘶吼从它喉中贯出, 他的衣衫顷刻撕裂, 黑色的硬甲露出来,以骇人的速度膨胀、变大。
它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变形,生着毒刺的巨大蝎尾随即刺向祝小拾!
千钧一发之际,楚潇身形顿闪,啪地一声,稳稳将蝎尾扼住。
“吼——”巨蝎怒吼着要将楚潇甩开, 但下一瞬,它愕然发现自己竟挪动不了半分。
楚潇眼底, 怒色犹如火焰燃烧。一时间,来自于上古神兽的巨大压迫感令黑蝎心生惧意, 它巨大的六爪开始瑟缩着后退, 片刻后,又梦中惊醒般向楚潇扑来!
楚潇怒极之下身后烈焰燃起,咔地一声巨响, 竟将毒刺徒手折断。
“吼——!”黑蝎痛苦的吼声震荡四方,连山地也跟着摇晃。
山下妖务部众人目光齐齐一紧,克雷尔屏息:“时间。”
警卫:“还有3分57秒。”
洞中, 楚潇踏地跃起,迎面一拳掀翻黑蝎。但他并没有一举取其性命,背后不远处祝小拾的情状令他没了理智,他不敢多看她,只想将满腔的懊恼和愤怒尽数倾泻出来。
连带小拾吃过的苦,一起倾泻出来!
他飞脚踢去,咔吧一声脆响中,黑蝎的前肢弯折成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惨叫声再度掀起,庞大的蝎钳在空气中擦出风响,狠狠钳向楚潇。
它钳住了,但紧接着,它几乎是从楚潇狠厉的目光里,就已然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吼——!!!”这一声惨叫比方才更加猛烈,巨大的气流从山洞中贯出,荡向四方,引得洞口的树木一片摇晃。
山下众人屏息看着,都很担心下一秒就要看到上古神兽显形于天地间、周边村落在碎石中遭殃的场景,于是有人小心地想劝克雷尔:“上校……”
克雷尔强作冷静,还是那两个字:“时间。”
“3……3分04秒。”
山洞里,楚潇将生掰下来的半个蝎钳掷在一边,轻吁了口气,走向接连后退的黑蝎。
他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淡漠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装甲。但在他的眼底,却能依稀寻得一抹漠视敌人的、睥睨众生的冷傲。
在这一刻,黑蝎突然真正的害怕了。
它是自己修成的妖,没有接触过什么同类,更没有去过妖界。妖界那一套流传上亿年的法则,它素来嗤之以鼻,上古神兽的存在意义于它而言也很模糊。
可现在,它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上古神兽,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罪了天神一般的任务。
但是,太迟了。
楚潇一直将它逼至石壁,接着一记狠拳,直击黑蝎腹部!
“咔——”硬甲迸裂的脆响直刺人耳,甲壳碎片噼里啪啦地滑落到石地上。蛊妖痛苦而绝望地喘着粗气,一声又一声,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楚潇将拳头收了回来,眼皮微抬,看了看他。
妖兽之间特有的感观传递令他从蛊妖的呼吸里感受到了不甘、怨愤,和委屈,但他没有心情多问,冷淡道:“你可能有你的苦衷,但你不该拿无辜者的性命作为报复。”
“咝……”蛊妖无力地从石壁上一寸寸滑落,传递出的信息继续触动着楚潇的感观神经。他于是轻笑了一声,不屑于与它争辩,只轻笑了一声:“那我的小拾,招你惹你了?”
“……”一瞬间,蛊妖粗重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它原本存着侥幸,寄希望于上古神兽或许能设身处地的考虑它经历过的痛苦、它所处的绝望,但这一刹,它突然大悟了,大悟这不可能。
他根本不是为了所谓无辜者的性命而来的,也无所谓什么公平公正。他只是为了那个人类女人,只是为了救她而已。
蛊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在死亡带来的张惶中,只悲哀地觉得这世道,没有公平可言了。
楚潇不再看它转过身,忽地又想起什么:“都成妖了,为什么不多读些书呢?”
濒临死亡的蛊妖愣怔,迷茫地看着眼前上古神兽的背影。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次人类文明里提出这句话的人叫达尔文,先前的数次文明中,也都有人提出类似的话。”他说着偏了偏头,看向将死之妖的眼角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怜悯,“公平存在,只不过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人界妖界都一样。”
他说到这儿,就不再多理会蛊妖了,一步步走向祝小拾。
她昨天就已经受伤了,在离开他的这一夜里又经历了什么,他不敢设想。直到离她只有两步远时,他终于不得不看向她,她昏迷在一块凸起的石头旁边,脸上沾着不少灰尘,还有几处擦伤,看起来虚弱不已。
“貅——”貔貅在她怀里拱着,她没什么反应。楚潇蹲下身,怀着一种难受又喜悦的心情看了她一会儿,伸臂将她抱了起来。
石室中几个目睹了整场战斗的男人终于陆续回过神,早上给祝小拾盛汤的那个探出头:“这位兄弟,你是……”
他从楚潇彪悍的战斗力猜到他可能是什么修行得很牛逼的妖,但紧接着他认出了貔貅,一下子傻眼。
“……神兽貔貅?!”男人强咽了口口水,再看向楚潇时眼底的敬畏翻了倍,“你你你,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楚潇没有看他,抱着祝小拾往外走去。他低头在她眉心处亲了亲,她只羽睫稍微动了那么一下,就又继续昏睡了。
山脚下,众人发现山上的宁静比地动山摇来得更令人崩溃。
宁静中,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楚潇是不是已经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遁走了,也不知道那个黑蝎到底在不在这儿。
而克雷尔身边的可怜警卫已经快崩溃了:“上校!超时三十秒了!!!!”
克雷尔沉默以对。
“四十秒了!四十秒了上校!如果出现意外……”
克雷尔气息一松:“出来了。”
离他进的几个人齐刷刷看过去,接着,离得远的也一层层都看过去。渐次转动的人头宛如一圈漾开的波浪,之后静了三秒,波浪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楚潇正往山下走,被突然而至的掌声搞得莫名其妙。加上妖务部众人又都穿着隐蔽效果很不错的迷彩服,他好生找了一会儿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克雷尔走上前,招呼军医帮忙照看祝小拾,自己带着人进入山洞打扫战场。临步入山洞前,他回过头看了看,楚潇正蹲在担架前,小心翼翼地帮祝小拾擦着脸,那个画面温柔无限,不受其他人打扰,也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余地。
楚潇带着祝小拾回到妖务部在灵异集市扎的营,军医诊断之后得出结论,说祝小拾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脾脏受损外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这让楚潇松了口气,甚至让他沉郁的心情一下反弹得非常猛烈,变得可以称得上喜悦了。他坐在她身边等她醒来,目光仔仔细细地划过她带着擦伤的眉眼、划破了一道的鼻梁,和边角处肿成深棕的嘴唇。
他不想搅扰她睡觉,但还是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直起身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自私地又亲了一次。
这一次她皱起眉头,发出了一声不高兴的轻哼,他就不敢再动了,在床边正襟危坐。
祝小拾睡了将近一天,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彼时外面的天还没亮,军用帐篷里被一盏简易的暖黄电灯照得通明。她睁眼的刹那被灯光刺得皱眉闭眼,迷糊地动了动,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小拾?”
她的肩头微微一紧,然后发着懵回过头。
他坐到床边,小心地俯身揽住她,轻言细语地问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祝小拾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再然后,她身子往前一探,将头躺到了他腿上。
好半晌过去,她一个字都没有讲,楚潇也不敢问,就这样任由周围的空气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