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舟说:“言姐,前面有水,咱洗漱一下再进队。”
言萧把头转回去:“好。”
他说的水是条浅浅的泉流,清澈地能看见水底的石块。
这本来是条地下泉,前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冒出了地面,以致于方圆百里就这一块地方有了绿色植被,跟之前见到的荒凉格格不入。
言萧就着泉水洗漱了一下,拍着脸站起来,看见关跃在往这儿走。
他没看她,走到水边,蹲下来洗漱。
言萧站在他上游,蹲回去,手指搅了一下水,看着前方:“你这队不大。”
一眼看过去就四五个帐篷,跟华教授带的那支考古队没法比。
关跃抄水漱干净嘴里的泡沫,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四个月。”
“哦,够久。”言萧顿了顿,添一句:“你真能忍。”
关跃转头,脸上水珠淋漓,想从她脸上看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对这艰苦的环境能忍,还是另有所指。
言萧看着他,脸上云淡风轻。
他舔一下牙关,抬手抹了把脸,低头,又抄水重重搓了脸两下。
太阳升高了,远远望出去,一片起伏的荒原。
越野车在营地外停下,下了车,外面站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看到关跃下车,马上叫了一声:“关队。”
关跃点头,指言萧:“这位是新来的鉴定专家,言萧。”
言萧推门下去,带着笑跟他握手:“你好。”
石中舟跟王传学在旁边大眼看小眼,当初他们可没有这种待遇,收到的全是白眼。
男人人如其名,叫张大铭,人憨憨的,看着很老实。
言萧刚洗完脸,也没化妆,但架不住底子好,皮肤雪白,身材高挑,往眼前一站就有一种出挑的美,他看了有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顶。
关跃问他:“最近队里还算安全吧?”
张大铭点头:“前两天有点动静,我们东西藏得严实,没出什么事儿。”
“嗯。”关跃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言萧,她背着包正要进眼前的帐篷。
帐篷刚好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人差点跟她撞上,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下,那人站定。
是个女人,身上穿着件米色的针织衫,齐耳短发,比言萧矮了半个头,眉毛描地细致,嘴唇涂成淡淡的粉色。
她看看言萧,又看关跃:“关队,这是?”
关跃说:“言萧,刚进队。”
“哦,那位鉴定专家……”女人看着言萧,有点意外,好一会儿才伸手:“你好,我叫蒲佳容。”
言萧跟她手碰了一下,朝她身后的帐篷抬抬下巴:“这是你的帐篷?”
“对,你住的地方我都准备好了,在后面。”她说话声音不高,还很慢。
石中舟夸她:“还是小蒲细心,什么都办得好好的。”
蒲佳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又去看关跃:“关队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跃已经走远两步,正在掏烟,闻言也没抬头:“刚到。”
她“哦”了一声,像是没话说了,拨了一下手指,看言萧:“我带你去宿舍吧。”
言萧点头:“麻烦你。”
蒲佳容先走到关跃跟前:“关队,那我带人过去了啊?”
关跃颔首:“去吧。”
蒲佳容看他一眼,往前走了。
言萧跟在她后面,经过的时候,有意无意,也看了他一眼。
关跃的眼睛瞬间就看了过来,像精准的探头,一下捕捉到她的目光。
言萧什么也没说,拨一下肩头的包,追上蒲佳容。
说是帐篷,确切的说应该是绿帆布搭成的简易住房,一人一间,每间隔了一两米,分三排错落分布。
路上,蒲佳容把每间住的是谁都介绍了一遍,住宿区域的侧面有个更大的帐篷,帘子敞着,她说那是厨房。
“大铭平时管做饭,他主要就负责掌勺和看护。”她介绍地很详细。
言萧边走边看,嘴里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到最后一排,右边那间帐篷是新扎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毫无疑问就是她的了。
蒲佳容说:“小石提前打了电话回来,不然我们还来不及准备。”
言萧看了一眼旁边的帐篷:“那间是谁的?”
“关队的。”
“哦。”她装作不在意,掀了帘子进了自己的帐篷。
里面不大,床是木板搭起来的,刚好一人坐下的高度,被子床单都是新的,红条格子款。
桌子比较简陋,一看就是自己用钉子钉出来的,长条形,摆在角落。
她把包放在床上,眼睛在四周打量了一圈,看到蒲佳容看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评价,于是微笑说:“挺好的,你们辛苦了。”
“应该的。”
言萧忽然发现她这个人挺一板一眼的,不笑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木木的。
她问:“今天见的就是全部的队员了吧?”
“对,都在这儿了。”
言萧“哦”了一声,所以在此之前,这里就她一个女队员。
蒲佳容说:“没想到你也是女的,还这么年轻。”
“是么?”
“因为听说做鉴定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而且好多都是男人。”
“各行都有例外。”
她又像没话说了。
直到言萧掀帘准备出去,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话题:“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言萧耸一下肩:“我没想跟他们一起,命运的安排吧。”
“……”
关跃站在风口里抽了半支烟,看到石中舟把言萧的行李箱送去了后面,没一会儿,他跟蒲佳容一起出来了。
言萧跟在他们后面。
外面风大,她身上加了件风衣,领子竖起来,整个人更显得高挑修长。
“关队,早饭还没吃吧?我们也刚起床不久,一起吃吧。”蒲佳容边走过来边说。
关跃说:“你们先去,我等会儿来。”
蒲佳容轻轻“嗯”了一声,和石中舟一起往厨房那儿走了。
言萧慢条斯理到了跟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女人的直觉就是准。”
关跃看着她,像在等她解释。
言萧朝蒲佳容看了一眼,目光又轻轻转回他身上:“那个睡袋啊~”
露宿那晚她就觉得,那一定是个女人的睡袋。
关跃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言萧靠近一步,低声问:“你对她有兴趣?”
关跃眼一掀:“你少胡扯。”
“哦。”那就是没兴趣了。
言萧本来想说“人家对你可是有意思呢”,可是转头一想这关她什么事?蒲佳容特地一大早化个妆迎接他回来,他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他自己都不关心,跟她更是半毛钱关系没有。
关跃点去烟灰:“现在进队了,请你把注意力转到工作上,其他事少想。”
言萧脚蹭了蹭地上的沙石:“我想什么了?”
“……”
“嗯?说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关跃手指用力捏了一下烟,避开她眼神:“吃了饭让小石带你去发掘现场看一下,早点研究玉璜。”
言萧腿一伸,挡住他去路:“你带我去。”
关跃脚下动了两步,眼睛终于看住她。
言萧赶在他开口前有理有据地说:“你是领队。”
关跃一口烟憋在口中,慢慢吐出来,扔了烟蒂几下踩灭:“走的时候我叫你。”
戈壁荒漠的天气古怪,上午还是晴天,下午忽然阴了。
一点半左右,关跃来叫言萧,她正在准备东西。
他站在门口看,桌子上摆着两台小型仪器,笔记簿,一堆厚厚的资料,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工具。
言萧侧身站在那儿忙,半天没搭理他。
关跃忽然发现她认真起来跟平常判若两人。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她收了几件东西在包里说:“走吧。”
发掘地点就在附近,地形很特别,不像戈壁其他地方那样遍布沙石,大多是土质。发掘出来的坑大概有两米多长,一米来宽,并不算大。四周都有土丘,这坑陷在中间,像是多了四面天然的屏障。
言萧走到坑边,往下看,底下很暗,说明比较深。
关跃手一撑,先跳了下去,抬头说:“你小……”
话没说完,言萧已经跟着跳了下来,接着就骂了一句:“操!你怎么不说下面都是石头!”
她的脚底杠了一下,疼得提了起来,眼瞪着他,好似金鸡独立。
关跃抿住唇,懒得解释,转过头去时口中若有若无地发出一个音调。
言萧踮着脚追上去:“你刚才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
“我已经听到了。”
“你听到我笑了?”
“……”言萧咬唇,盯着他的后脑勺。
他的头发比常人要黑得多,墨一样,短短的,显利落,根根分明。
她甚至想伸手扯一下,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刚想到这儿,关跃忽然回过了头。
言萧眼跳了一下,还以为他能未卜先知,紧接着就听他说:“提醒你一句,等一下进去了你可能会失望。”
“为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坑下之所以深而暗是因为有条甬道,这坑本身就是连接甬道的入口。
甬道走到底有台阶,又细又窄,石头凿出来的,踩上去,年代久远的气息扑面而来。
言萧脚底还有点疼,走得慢。
关跃在她前面好几步,因为往下,身高降低,与她形成落差,正好高低合适,她把手搭在他肩上,说:“我扶一下。”
关跃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但言萧明显感觉到他肩头的那块肌肉紧了起来,那肩背也越发显得宽阔惹眼,隔着层上衣手下都能摸出明显的肩峰骨。
十几层台阶之后到了底,关跃停步:“到了。”
小剧场:
言萧:见识过华教授的考古队之后再看到这个考古队,仿佛看到一艘航母之后,旁边漂来了一条小渔船……
关跃:不准嫌弃。
第25章
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直到手电的光亮起来,言萧才看清眼前景象。
两米见方的一个斗室,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脚下铺着石块,中间一个小小的石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看完一圈,收回目光:“就这样?”
关跃点头:“所以我说你会失望。”
“不是说这是个古墓吗?”
“有封土堆,应该是座古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打开后就这样。”
言萧又看了一遍,这里面太空了,别说棺椁,连放陪葬品的地方都没有。“你们在这里面发现了哪些文物?”
“只有那几节玉璜,其他什么都没有。”
“……”
关跃把电筒的光调亮,照向石台:“就在那上面发现的。”
言萧走近,弯腰看,石台上有浅浅的槽口,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正好就是玉璜的形状,一节对应一个槽口,一共五节。
五节槽口围成一圈,没能连在一起,因为还缺一部分。
“玉璜应该一共有六节,这里为什么就五个槽口?”
关跃说:“发现的时候就这样,就出土了五节玉璜。”
“被盗了?”
“没有可能,玉璜都放在槽口里,这里连放置第六节 玉璜的槽口都没有。”
言萧想了想:“所以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根本没有第六节 玉璜;一个是有,但是不在这里。”
“嗯,到底是哪种可能就看你的鉴定结果了。”
言萧沉默了,本来有个墓在这种没人的戈壁就很古怪,可又根本不能算是墓。更古怪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几节玉璜,还天生少了一节,像个谜题。
没什么可看的了,两人照原路返回。
关跃忽然问:“最快多久能出结果?”
言萧反问:“你赶时间?”
“我希望越快越好。”
言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觉得奇怪:“别人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估计已经放弃了,明眼人都会认为这地方没有研究价值,你干什么非得研究出个结果?”
关跃的声音在黑窄的甬道里低沉的回响:“这里很重要。”
“怎么重要?”
隔了一会儿,他才回:“有用处。”
言萧不问了,感觉问了他也不会说。
出了甬道回到坑底,抬头看,天更阴了。
言萧看看凹凸不平的坑壁,然后瞄关跃。
关跃贴墙半蹲,扎马步一样,叠起手:“踩着我爬上去。”
言萧一手抓住他的肩,踩住他手心,他猛地往上托了一下,她身体一晃,下意识抱住他的头。
关跃从她双臂间抬起脸,一双眼睛瞬间盯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