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揣测这话的真实性,脸上又堆出笑:“那行,你接着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萧目视着他走远,经过一排商铺,他又回头朝这里看了一眼,转头进了间店铺。
忽然就没什么心情了,言萧又随便走了走,准备回去,经过一条巷子,里面走出个人来,看着她。
言萧看过去,脚下一停,手指勾了一下肩上的包,走过去。
“怎么,找人找到这儿来了?”
关跃站在巷子里,脸侧着,眼光看出去很远,黑沉锐利,鼻梁就像是凿出来的一样挺:“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言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家回民开的牛肉面馆,绿底白字的牌子,旁边印着清真的字样:“面馆啊。”
“不是那个,旁边那家,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进去了。”
言萧往旁边看,的确是刚才宋方进的店,那家店没挂牌子,只有玻璃门上贴了两个字,掉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很难辨别到底写的是什么。
看着的时候宋方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提着个纸盒子,上面写着“本地草鸡蛋”的字样,言萧说:“卖特产的吧。”
说完觉得不对,想了一下明白了:“哦,是个窝子。”
关跃看她:“窝子?”
“玩古董的黑话,藏了很多宝贝,可以经常去收购的地方,就被称为窝子。”
宋方刚才说出来可以淘到宝,进去之前又特地看了她一眼,跟防着她过去一样,这是同行间的忌讳,怕好货被抢了,遮遮掩掩的。言萧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刚才他提着的鸡蛋盒子里,装的未必真是鸡蛋。
关跃没说话,垂着眼像在思索。
言萧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你觉得朱矛在里面?”
“有可能。”
难怪他在这儿了。言萧往后退两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巷子一人多宽,左右的房屋是老式的,墙壁的砖块灰蓝,她的脸被衬得雪白:“叫我来干什么?”
他这样的也不可能热情地叫人,刚才走出巷子看着她的那眼,言萧觉得就是在叫自己,所以她过来了。
关跃脚下移开一步,开了口:“帮个忙。”
“嗯?”言萧仰头看他,巷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从她的额角辗转到鼻梁,白润的光泽,看在眼里像玉一般:“什么忙?”
“你见过朱矛了,他还不知道你是考古队的,但是他认识我,也认识小王和小石。”
“要我去那窝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
“没错。”
言萧靠在墙上,肩头的包被蹭的滑下来,落在她的臂弯里,她也没管,眯着双眼,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下,有种不羁的随意。
“请人帮忙就是这个态度?”
逆着光让关跃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挺拔,面前的女人几乎完全被他身体罩下的阴影覆盖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那条裤管绷紧,显露结实的腿形:“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鉴定这批玉璜,所以这对你也很重要。”
言萧挑了挑眉,代表自己听到了,身体站直,伸手进包里摸出了烟盒,慢条斯理地倒出一根。
最早她抽烟是因为做鉴定工作的枯燥和忙碌,她需要集中精神,而尼古丁可以带来这种刺激。养成了习惯后却没上瘾,偶尔想抽一根的时候才会抽。
现在她根本不想抽烟,却还是拿出了一根。
那支烟被她夹在指间,她靠着墙抬起下巴,细长的烟身冲着面前的男人,微微挑了一下。
关跃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淡,那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有种在说话的感觉。
她在指使他。
关跃抿住唇,眉心紧蹙又松开,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呲”的一声,火光亮起来,他把打火机递过去。
言萧说:“低点,这么高,烧着我怎么办?”
身前的阴影又重一层,关跃走近了点,手指摁着打火机放低,火簇在眼前跳跃。
言萧夹着烟送到嘴边,身体前倾,朝他凑近。
火光在他的虎口镀出一层橙黄的光,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纹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近,头微垂,近在咫尺,唇抿紧更显得薄,下巴上有细微泛青的胡茬,细看的时候很男人。
烟被缓慢地点燃,关跃松开手指的瞬间,烟雾后面的言萧忽然抬起了眼。
关跃几乎看清了她长长的睫毛是如何掀起来的。那双眼睛形状妩媚,瞳仁黑亮,落在他脸上,轻转时有种灵动。
一瞬的对视,他心里迅速过了一下,大概只有鉴定师这种善于观察细微的职业才会造就出这样的眼睛。
言萧抽着烟,看进他的眼里,仿佛他也成了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在她的视线里被剥开分析,无遮无拦。
指使傲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关跃脸一偏,回避了她的视线,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一下:“可以了?”
言萧缓缓吐出口烟,那阵烟雾拂过他的手指和手臂,缭绕在眼前,她的语气多了丝兴味:“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关跃的眼神沉了下来。
言萧几乎有点愉悦了。
“考虑一下,看我心情。”
“……”
言萧背上包出了巷子。
关跃看出去时,她正在街上打横而过,迎着午后的阳光半眯着眼,嘴里叼着烟,走路的姿态慵懒闲散,像只是经过这里的旅人,什么都跟她无关。
这女人是故意的。
言萧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用的时间却很久,差不多过了有十分钟,烟抽完了,脚步一转,朝那间店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斑驳掉落了一半的字样写的是“特产”,但一眼看进去很空,只有几只纸箱子堆在墙角,越发可以肯定这是个窝子了。
第11章
店里面光线很暗,言萧走进去,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
一个小青年坐在椅子上,头发挺长,扎成了个小辫子,抬头问她:“买什么?”
言萧左看右看,慢慢地踱着步子:“你这儿有什么?”
“陕西特产,应有尽有。”
“就这些也叫陕西特产?陕西真正的特产可不止这些。”
小青年像是被她的话引起了兴趣,站了起来:“你到底想买什么?”
言萧说:“我刚在外面遇到宋方,他让我来的,说你这里有值得买的‘特产’。”
小青年的表情一下热情起来:“原来是宋哥介绍来的,你跟我来。”
言萧跟着他往里走,里面还有道门,推开了是另一间屋子,比外面的这间大,两扇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像个暗室一样,白天还亮着灯。
墙壁上挂满字画,旁边摆着几只大柜子,柜面上摆满瓷器金石。另一头摆着茶几沙发,煮水的茶壶插着电摆在茶几上烧水,水沸了,咕咕地顶起壶盖。
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在。
言萧问小青年:“你这里就这么点地方?”
小青年瞪圆了眼睛:“怎么,你还嫌小啊,我这里东西可多着呢,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这儿找不出的。”
口气不小。
言萧在沙发上坐下来,那个朱矛似乎不在这里。
“你玩儿什么?”小青年边给她倒茶边问。
玩儿什么就是指收藏什么。言萧想了一下,说:“玉器。”
“嗨,那你来对地方了,我这儿的玉器可是顶尖儿的!”小青年放下茶壶去了柜子那里,弯腰拉开柜门,捧出来两只盒子,走回来,摆在茶几上一一打开。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手指长短的玉如意,另一个是个玉扳指。小青年手指先指玉如意,再指玉扳指,嘴里说:“汉白玉,和田玉,看你中意哪个了。”
言萧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都不怎么样,宋方跟我说你这里好东西多,就没有点儿特别的?”
“哪一样不是特别的,你说说看。”
“比如说……”言萧故意拖长语调:“鬼货。”
小青年的脸色马上严肃了不少:“这话可不能乱说,鬼货都是盗墓贼带出来的,卖那种东西是犯法的,我这里做的可是守法的买卖。”
“那就是没有了是吧?行,我走了。”言萧站起身。
刚要走,小青年伸手拦了一下,上下打量两眼言萧,低声说:“有,你稍等。”
言萧又坐了回去。
小青年很快从柜子那里捧了一只新盒子过来,打开推到言萧面前:“今天刚到的,算你有缘。”
言萧垂眼,双眼眯了一下。
盒子里面放着只玉璜,跟她那天在酒吧从金链男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拿在手里细细地品,成色、质感,在手里的重量,入鼻的气味,都跟那天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鬼货,刚出土不久,要不是急着出手,我可真舍不得拿出来。”小青年压低声音说。
言萧心里已经明白了,朱矛迅速斩断了跟金链男的牵扯,转头就找了个新的销赃帮手。
刚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
言萧放下玉璜快步出去,有个人影一闪从侧面开门出去了,细瘦的身影。那扇门外面还站着好几个人,像是守在那里的门神一样。
店里太暗,刚才进来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有扇侧门。
“怎么了?”小青年追了出来,看言萧的眼神有点警惕。
言萧说:“我在跟你做买卖,忽然有人进出,总得看一眼吧,万一出事怎么办?”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我接个电话。”
在情在理,小青年无话可说,盯着女人举着手机出了门。
言萧耳边贴着手机,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喂”,出门朝外望,关跃还在巷口,高大的身影被挡了一半,脸朝着她的方向。
她转头,往侧门的方向稍微撇了一下,关跃点了一下头,应该是明白了。
言萧收了手机回去,听到小青年问:“怎么样,你还看不看了?”
她想了想:“看,当然看。”
一直走回里屋,在沙发上坐下,跟进来的小青年眼睛还紧紧盯着她。
言萧叠起腿,端起茶抿了一口,说:“这我收了,开个价吧。”
“你真要?”
“真要。”
小青年在她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张开一只手:“五万。”
言萧笑了一声:“别绷价,没意思,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直接说交行价吧。”
“一个圈子里混的?”小青年显然不信:“你做什么的?”
言萧二话不说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按在桌上。
上海华岩古玩拍卖行,首席鉴定师,言萧。
小青年拿在手里看了两遍:“你居然是华岩的首席?这么年轻……”
“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言萧打断他:“你这东西不全,就一小节,而且来路不正,交行价,顶多到方。”
“万”字加一点为“方”,就是一万。
小青年一下被砍得太凶,皱着眉,但面前的女人已经拿出了钱包,那一叠红钞抽出来,他就想起了给他货的人的要求:尽早出手,越快越好。
言萧钱包里的现金根本不够一万,点了三千放在桌上:“先付个定金,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小青年有机会表达不满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你不付完了钱我是不会交货的,没有现金就刷卡。”
言萧往沙发上一靠,看着他。
小青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居然伸手摸了摸脸:“你看什么?”
“唉……”言萧叹了口气,一只手的手指缓缓搓着:“算了,我实话说了吧,我们华岩的生意做大了,货源却跟不上了,所以叫我下来收点上货,最近玉石紧俏,是出手的好时机。你不用担心鬼货来历不正,我们那么大的拍卖行,总能给你弄正了,而且价格至少是你能想象的数十倍,甚至百倍。”
小青年到底年轻,听到这里嘴上没说话,脸上已经是一番风云变幻了。
言萧接着说:“其实我大可以不说这话自己买回去,赚的都是我个人的。既然现在摊开说了,那就这样吧,我付这三千定金给你,货我带走,后面拍卖出去再算你提成。”
小青年还是不说话,只有眼珠在转,言萧觉得他已经动心了。
但他转头就说:“不行,这是伙货,我本来就是跟别人合伙卖的,怎么能再跟你合伙卖?”
“不是跟我,是跟华岩,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你就说一万卖出去了,照那一万分,回头自己再拿一份分红,何乐而不为啊?”
小青年搓着手,足足有一两分钟,终于说:“我怎么保证你不是在坑我?”
“我的名片在你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不还有宋方?”
小青年沉默了。
言萧一手拿了那块玉璜,另一只手把那三千块推过去:“别引火烧身,鬼货这种东西越早出手越好,晚了可能一分钱拿不到还栽牢里头。”
这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小青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就这么一恍神,面前的女人已经走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宋哥……”
言萧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她的手收在长裤的口袋里,单肩背着包,平静地走着,脚步实际上却很快。
走出去很远,言萧回头看了一眼,小青年追出了门,身边跟着几个男人——之前守在侧门那里的男人们,应该就是守这个窝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