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挑了下眉,漫不经心的默默倒茶。他已经派了人去调查荣国府,将来若荣国府和王家、史家甚至薛家想要对林家做什么,他自然会狠狠的反击回去。但他并没什么兴趣管贾琏的事,因为在柳湘招供的故事里,二房虽对黛玉不好,大房也没对黛玉好过,这些袖手旁观之人,他凭什么帮?只要一想到黛玉可能在荣国府抑郁而终,他就对荣国府所有人都反感厌恶。
贾琏看着林如海如此平静,心中疑惑,“莫非……姑老爷不相信柳氏的话?”
林如海淡淡一笑,“那柳氏之前很懂规矩,我也不知她是中了邪还是因为什么变成了那副样子,但她说的故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如天方夜谭一般。贤侄也不要太过在意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还没发生的事,既然什么都没发生,那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贾琏心里一咯噔,“姑老爷,您这是没把这当回事?可小侄认为万事还是有个准备的好,一旦真如故事那边发展,我们也好及时补救,不要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林如海摇了摇头,“贤侄你还太年轻了,我在官场这么多年,早就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何况柳氏是因为要被赶出府受了刺激才性情大变,我觉得……不可信。”
贾琏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可是,姑老爷,这件事非同小可,二房狼子野心,他们……”
林如海抬手打断他的话,笑了下,“贤侄,二房毕竟是荣国府的二房,荣国府远在京城,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如同柳氏的故事所说,我们林家同荣国府唯一的联系就是从黛玉进荣国府开始的,既然如此,只要我不让黛玉去荣国府,那一切都不会发生。至于二房如何,那便不是我该管的了,我毕竟姓林不姓贾。”
贾琏愣住了,他从前听人说林如海在官场上是个老狐狸还不怎么相信,因为他见过的林如海一直对他关爱有加,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结果今日他是真切的体会到林如海的本事了。绕了半天圈子基本什么也没说,他想从林家这边得到助力,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林如海还有公事要办,贾琏也不好多加打扰,没一会儿就告退而去。在他走后,林如海表情淡了下来,眼中冰寒一片,他和贾琏一样相信柳湘的故事,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翻过去。不过他现在远在江苏,离荣国府太远,想做什么也不方便,既然不能让敌人伤筋动骨,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做,免得打草惊蛇。
林如海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京城……也是时候回去了,虽然柳湘说他在故事里是因着贾敏抑郁而死,但他觉得再如何他也不可能多年不管女儿。考虑到现实中的环境,他敏锐的察觉到四周潜伏的危机,也许是有人不想让他活呢。既然事先知道了未来的事,那他就要想办法护妻女安康。
贾琏垂头丧气的走着,听见前头的笑声,一抬头才发现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园里,苏雪云和几个丫鬟正在前头扑蝶玩乐呢。他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苏雪云,有些疑惑,这会是故事里那个日日以泪洗面的林妹妹吗?难道是失去父母打击过大才改变了性子?
苏雪云坐在亭子里,看着墨香和玲珑几人扑蝶采花,托着下巴笑嘻嘻的。她在贾琏踏入花园时就看见他了,但她没什么必要先跑过去,贾琏不出声,她也当没看到。尤其是感觉到贾琏目露同情时,她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们俩之间,更值得同情的是贾琏好吧,真不知道贾琏在想什么。
贾琏犹豫片刻,还是向着苏雪云走了过去,苏雪云这会儿还小,他们表兄妹之间倒是不需要避嫌,且有这么多下人在,闲谈几句也是无妨的。
贾琏面带笑意的走进亭子,说道:“林表妹好兴致。”
苏雪云起身跟他见了礼,一片天真无邪的笑道:“琏表哥也来赏花?我还以为琏表哥会出府去玩呢,听说外面比府里好玩多了。”
贾琏露出个苦笑,“我哪里还有心思玩乐啊?还是林表妹心宽,看上去丝毫未受柳氏的影响,为兄自愧不如,自从听了柳氏那所谓的故事,我就寝食难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苏雪云眨眨眼,状似惊讶的看着他,“琏表哥,柳氏不是在说故事吗?我要受什么影响?”她恍然大悟道,“琏表哥你刚来这边,还不知道那个柳氏最喜欢编故事了,我这有她写的好几个话本呢,比外面的精彩数倍。若表哥喜欢听她讲故事,不如我让人将话本抄录一份送去给表哥如何?”
贾琏微怔,不明白怎么就从柳氏说到话本去了,他连忙开口道:“表妹有这个心,为兄心领了,兴许是我胆小,我总觉得柳氏说的像真的。特别是荣国府那些事,同柳氏说的几乎都能合上,柳氏从哪里得知的那些事呢?恐怕还是有些玄妙在其中的。”
苏雪云见他非要揪住这个话题不放,用余光瞄了他两眼,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他眼中的焦虑。心想方才贾琏过来的方向似乎是林如海的书房那边,大概贾琏在林如海那里碰了钉子,走投无路只好逮住自己这个小孩了。
苏雪云托住下巴,目光看向花丛中扑蝶的众人,笑着说道:“这样啊,若柳氏说的是真的,那还真是一件好事啊。”
“好事?”贾琏皱起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苏雪云点了下头,道:“可不是好事吗?她把未来会发生的事都说出来了,我们大家都可以避过灾难啦。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还像故事中那样惨吧?反正我知道我是不会被活活气死的,琏表哥你是大人能做的事更多,只要准备准备肯定也不会被流放啊,我觉得只要有吃有穿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贾琏心中微微有些触动,愣愣的看着苏雪云,呢喃道:“有吃有喝的过日子就行了?”
苏雪云做出一副认真讨论故事的模样,对他说道:“你看如果柳氏说的是真的,那贾家会被抄家啊,到时候什么都没了,所以我觉得先赚点银子藏起来才是真的,万一出什么事换个地方拿银子当个富户也不错。”
贾琏这会儿已经忘了苏雪云是个孩子了,他终于找到一个肯同他讨论这件事的人,忍不住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是柳湘说了是二房害了我们大房,甚至还有老太太,难道我就这么等着被他们害吗?二房将我们害得那么惨,往我们大房泼脏水,还设计陷害,这种事怎么能忍?”
苏雪云微微蹙眉状似头痛的道:“好复杂啊,我们家都没有大房二房,你们家里那么多人吗?可是琏表哥你知道有人要害你,那你不让他们害就好了啊,反正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这就是贾琏最愁的地方,柳湘说的太笼统了,根本不知道细节,所以他不清楚二房会在什么事情上害大房。而他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那点小手段小聪明根本算不上什么,靠他去找证据大概直到最后都找不到。他有些苦恼的说道:“是为兄蠢笨,二房的人手段非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避开他们的暗算,若找不到证据,我怎么才能揭穿他们呢?”
苏雪云心里默默吐槽,幸好穿到林府而不是穿到贾家大房,贾琏分明就是猪队友啊,居然跑来问她一个小孩子这么深奥的问题,难道要她一个几岁的娃娃去帮忙铲平二房吗?做梦还会快一点!
不过在她还没长大之前,让大房和二房折腾折腾也挺好的,至少让贾老太太和王夫人她们没精力再找林家的麻烦吧。苏雪云眼珠转了转,忽然一拍手,笑道:“琏二哥,你找证据做什么呢,又不是要上衙门对峙,你既然知道谁是坏人就悄悄对付他好啦,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我跟你说,什么事悄悄的做都是很容易的,孙悟空那么厉害,他师父还被小妖怪抓走无数次呢。”
“孙悟空?”贾琏满脸疑惑。
苏雪云随手将桌上的话本递过去,“就是这个啊,这也是柳氏编的故事,叫《西游记》,可好玩了,回头我还是让人把话本给表哥送去吧,都是柳氏说的故事,说不定有用呢。”
贾琏随手翻了翻,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倒是发现书里面的文章有很多“,”、“。”这种奇怪的符号,不过这样一断句,看上去确实舒服多了,这又是柳氏与众不同的地方,让贾琏更相信柳氏那个关于未来的话了。
他合上话本感激的对苏雪云道了谢,“林表妹,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么多,为兄想通了许多事。这话本,还请表妹让人给我送去一份吧,我对柳氏这些新奇的东西很敢兴趣,说不定真能从里面找到办法呢。”
苏雪云笑着点头,“柳氏就总说好的话本能让人学会很多东西,表哥你仔细看看吧。”
贾琏和苏雪云聊了这么一会儿,心安了不少,起码看到人家小孩子都不害怕,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不能太逊色,该稳重就得稳重起来。
苏雪云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回知音妹妹,看着天色不早就带人回去了。她其实有暗暗引导贾琏的,贾琏听没听进去她就不知道了。贾琏这会儿年纪也不大,突然间知道家里以后会被抄家,自己会被流放,女儿还会被卖入青楼,变成这样惶恐的样子也很正常,可惜他身边没一个可用之人,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娶妻当娶贤啊,娶到王熙凤那样放印子钱还包揽诉讼害死人命的,真倒霉。
林家这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庄子里关着的柳湘则惶惶不可终日。之前她被堵住嘴塞进车里,她以为要被林如海给卖了,结果马车一直走,根本没有要卖她的意思,她听着车外的人声越来越小,又开始害怕林如海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弃尸荒野。
柳湘担惊受怕了一路,结果发现他们只是把她带到了一个庄子里,还没等她欣喜,就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没有窗户跟监牢差不多。这次没有再绑着她,她死命的拍门,尖声叫喊,可直到力气耗尽也没一个人理她。
每天会有人给她送两顿饭,都是直接从门下面的小门送进来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就算她装肚子痛甚至吵着要自杀都没人理她。柳湘折腾了几天终于消停了,因为她折腾不动了,而且开始心生绝望。她呆在小黑屋里压抑的神神叨叨的,一遍又一遍回想这半年的生活,终于想明白了,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她想当林家主母说白了还不是要靠林如海?
女人靠男人生活,身家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一旦男人变脸,女人就完了。柳湘觉得这是她最失败的地方,而且这个古代分手了还不能好聚好散,她被关了几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古代的小妾是可以买卖的,她连性命都是林如海决定的啊。
这么一想柳湘就绝望了,她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屋子,心知这辈子是过不少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只能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林如海的宣判,万一林如海把她忘了,她岂不是要关一辈子?她已经快疯了!
柳湘靠着墙边坐下,闭上眼想了整整一天,在饭菜送来之后,她盯着瓷碗,抖着手将瓷碗摔碎,用尽所有的勇气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她心里不停的祈祷,一定要回现代,一定要回到从前!她既然是在睡梦中穿越的,说明她没死,她一定能回去的!
血流的越来越多,因着她这几日时常闹腾,外头的人听到声音也没过来查看。柳湘心里有点后悔了,真到要死的时候,她开始害怕会不会这么一死就什么都完了,她想求救,可是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细微的连自己都听不清。她恐惧的想到,若能让她活下来,她一定会好好珍惜活着的机会,再也不肆意妄为了。可惜她眼前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苏雪云听玲珑说柳姨娘自杀死了,不禁怔了怔。穿越女适应不了新环境最终自杀死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心里却是平静无波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每个人都有选择前路的权力,柳湘会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柳湘自己作的。不过,苏雪云微微眯起眼,就不知道穿越女自杀之后还会不会继续穿越,她记得原文里说过柳湘是一觉醒来发现穿越的,那柳湘死了会不会回现代了?
苏雪云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结论来,只得作罢。就算柳湘真回到现代了,那也是晋江文库里的另一个世界,毕竟柳湘本来就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她们都一样是一段数据。这么一想,苏雪云就觉得客服99号可以当这些世界的神仙了,只要他愿意,应该是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愿望的,数据嘛,只要不令服务器崩溃,想怎么样都行啊。
苏雪云想想自己暂时也没什么愿望,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她的身体练习九阴真经比较缓慢,必须持之以恒,不能像前几世那么容易了,不过习武对她来说是比较熟悉的事情,每天坚持练一段时间倒是什么都不影响,反而让她很好的从武侠世界过度到了这个世界。
经过几天的思考,贾琏也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厚着脸皮时常去同林如海聊天,请教一下自己能有什么出路。林如海十句里有一句点播他的也是他的幸事了,数日之后,贾琏接到了王熙凤来的信,信中询问他为何还不回去,问他林府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占到便宜,还语气冷硬的警告他不许在外头拈花惹草。
以前贾琏被王熙凤管着就十分不耐烦,如今知道王熙凤可能背着他干那些蠢事,心里就更厌烦了。不过这封信倒提醒了他,他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总不能长住林府,他还要回去对付二房呢。
贾琏心中对林家很是感激,若不是这次林家之行,他还稀里糊涂的给二房当着大管家,根本没考虑过将来的事。柳氏也算是当头棒喝将他给砸醒了,贾琏恭敬的跟林如海、贾敏告辞,还承诺回京后会搜罗京中好玩的东西送来给苏雪云玩,这才依依不舍的启程回京。有点像壮士上战场的样子,让贾敏看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贾敏挥退下人,对林如海问道:“去京里打探的人传信回来没有?”
林如海皱起眉,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有些事,柳氏说的没错,荣国府的大小王氏确实在外悄悄放印子钱,利很高,二太太有个心腹叫周瑞家的,那周瑞家的有个女婿叫冷子兴,这些事似乎就是冷子兴帮忙办的,冷子兴还开了家古董店。”
“古董店?”贾敏愣了愣,捏紧了帕子,“难道……她们胆子大的将库房中的古董偷运出来卖了?”
林如海没开口,这么隐蔽的事他是不好查的,但冷子兴一个下人的女婿凭什么开古董店,又是从哪得来的古董,似乎不需要查就能猜到来源,毕竟冷子兴本就是个不怎么样的人,说他是靠自己发家也没人信。
贾敏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闭了闭眼,道:“看来柳氏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我也赌不起。如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玉儿去荣国府寄人篱下,若我有个万一,你一定要照顾好玉儿。”
林如海脸色变了变,握紧了她的手,“你乱说什么呢,我们都会好好的。你身子才好了没多久,不宜多思多虑,左右我们远在江苏,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别担心了。”
贾敏点点头,算是彻底放弃京中的娘家了,以后只是个面子情,就算不为那故事里的悲剧,但为大小王氏的胆大包天,她也得和娘家拉开关系,不要等出事了拖累到自家才是。
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俩从那个故事还体会出一件事来,就是他们的女儿在受苦受难时,没一个他们的友人出手相助。也许是离得太远、也许是不方便,但他们认为最主要的还是关系不够深,所以他们平日与人走动时就开始有意识的与人交好,希望能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下深厚的情谊,将来即便还会落难,女儿也有个可托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