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紧张吗?”
“啊,有一点。”
罗娜皱眉,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比赛紧张?
段宇成迅速穿好鞋,“走吧!”他先一步下了车,希望罗娜也能跟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
罗娜到底是教练,对弟子一言一行都太过敏感。她来到段宇成的座位旁,把他塞到座底的行李袋抽出来,一打开,沾着血迹的纸巾露了出来。罗娜知道段宇成肯定是瞒了点什么,但她没想到会看到这种触目惊心的画面。
罗娜猛然起身,严厉道:“段宇成,这是唔——!”
质问的话还没问完,她被他从身后控制住了。
段宇成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嘘,别让人听见了。”
罗娜眼瞪如铜铃。
段宇成在她身后,左臂掴住她,右手捂住她的嘴。她用力,他就用力。罗娜没想到段宇成力气这么大,手臂跟条钢板一样,任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不一会就累得她面红耳赤。男孩的身躯已经发育成熟,罗娜感到他们身体相贴的地方冒着难以描述的热气。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制服罗娜,段宇成还挺自豪地跟她炫耀:“我劲大吧?”
罗娜气得快七窍流血了,她深切觉得自己教练的威严被践踏。她弯曲胳膊,用肘部去怼段宇成的肋骨。
“哎!不带这样的!”段宇成像被扎爆的皮球,瞬间弹开手。
罗娜挣脱桎梏,马上质问他:“怎么回事,哪儿来的血!”
段宇成还想敷衍了事。
“没,就流了点鼻血,小事。”
罗娜看着他的眼睛,提醒他道:“段宇成,你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段宇成知道她指的是校运会那次经历,他们在医院的楼梯间,他答应了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她说。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男人说话算话。”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罗娜,罗娜听得神色阴沉,陷入深思。段宇成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小心问:“没事吧?”
罗娜看他一眼,段宇成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小心脏。“哇,你别这样,你这表情好恐怖,我没事也被你吓出事了。”
罗娜没有心情开玩笑,扬扬下巴。
“脱鞋。”
段宇成乖乖脱鞋,给罗娜看脚底的伤口。
“这次是真没事,基本没感觉。”段宇成伸着瘦长的脚丫子给罗娜检查,还一边找佐证。“你看12年伦敦奥运会,4*400米接力,米切尔跑到200米时都骨折了还能坚持跑完全程,我这点伤算什么。”
罗娜检查完伤势,发现确实没什么大事。只是脚跟处有个小口,现在已经止血了,看着就像蚊子咬的包一样。在百米比赛这种极限无氧运动里,运动员几乎全程前脚掌着地,这点小伤对技术影响不大,但恐怕会对心理状态产生影响。
罗娜问:“知道是谁放的吗?”
段宇成说:“我要是知道有人放钉子我还会穿鞋吗?你是不是气迷糊了。”
罗娜没有说话。
“你不要生气,我真没事。”段宇成看着罗娜的眼睛,脸上玩笑的成分消失了。“你这样我都没法专注比赛了。”
罗娜说:“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能影响你比赛吗?”
段宇成抓抓后脑。
“总之你别生气。”
现阶段比赛第一,罗娜把火咽下去,冷静道:“我知道,我没生气,去检录吧。”
段宇成快速把鞋穿好,下车时看罗娜没动地方,问:“你不跟我来吗?”
罗娜说:“你先去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段宇成没走,罗娜问:“怎么了?”
他一脸认真道:“你还没跟我说加油呢。”
罗娜被他逗得嘴角微弯。
“你加油。”
段宇成功德圆满,指着她说:“终于笑了,比赛看我的吧。”说完跑向检录处。
罗娜看着手里那几张沾血的纸巾。
体育没有表面那么单纯,竞争越激烈的地方就越容易产生下作的人。罗娜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欺负人的手段。以前她在体校的时候这种事情很普遍。她记得当时队里一个女生,因为性格内向,成绩又比较冒尖,成了大家欺负的对象。她盖的被子永远是湿的,喝水的杯子里总有头发,甚至牙刷都被人扔进马桶里。
罗娜去前面找司机,司机正在打游戏。
“别玩了。”
司机一抬头见到冷着脸的罗娜,慌忙放下手机。
罗娜问:““刚刚最后下车的是谁?”
“……最后下次?”司机回忆片刻,“记不清了啊,好像是个男生,个子很高,黑黑的。”
罗娜下车直奔体育场看台。
现在还没开始比赛,队员们坐在观众席里聊天,氛围热烈。罗娜站在看台侧面,视线落在每一个队员的脸上。
百米运动员开始入场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赛道上,只有罗娜目不斜视地盯着一个方向。三五分钟后,罗娜走到队伍后方的一个座位旁,拍拍一个男生的肩膀,沉声道:“跟我过来。”
说完,她比赛也不看了,转身往外走。
第二十一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
罗娜带张洪文来到体育场外面, 因为万众瞩目的百米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场外的人明显减少。
秋风萧瑟,天气越发阴冷。
罗娜走到用于热身的网球场旁,里面还有其他项目的运动员在, 一名正在高抬腿活动关节的男生距离他们最近, 大概十几米远。罗娜在确保谈话不会被别人听到的情况下停下脚步。
她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吧。”
张洪文的脸色很难看,头低着, 唇无血色。他比段宇成高一届, 今年大二。跟刘杉一样,他也是被王启临亲自从体校特招进来的。刚入学的时候成绩不错,只是后面一直没有提升。
不过因为A大的百米水平一直不上不下, 队里电计能破11秒的运动员只有黄林,所以张洪文虽然成绩不温不火, 但也能拿个第二名, 有比赛的机会。
直到段宇成出现。
罗娜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感受,但一码归一码。
她再次问他:“我在问你话,你听不见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 还问什么。”被强迫着回答的张洪文语气很差, 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罗娜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两人面对面,罗娜能清楚地感觉到张洪文的紧张,他下嘴唇轻微抖动, 导致说话的声线都是颤的。张洪文用加大音量的方式缓解不利的处境。
“我说了, 反正就这样了, 你想怎么办随便你吧!”
“随便我?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先认错吗?”
“为什么认错, 我有什么错可认的?”
“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对吗?
他冷笑。
“有什么不对。”
罗娜本身是个暴脾气,这要换到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没准已经上手了。现在做了教练,她多少学会了控制。她放缓语气,对张洪文说:“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去跟段宇成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艹!”张洪文大骂,“我还跟他道歉?求他原谅?你做梦吧你!”
罗娜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她话没说完就被张洪文打断了,他情绪极其激动。“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你要是能理解我的感受你他妈就不会这么干了!你以为是谁把钉子放他鞋里的?是你放的!就他妈是你放的!”
他一边说一边瞪着眼睛拿手指狠狠指向罗娜,喊得声嘶力竭。
张洪文一路是从体校念上来的,他的经历跟段宇成截然不同,所以他们待人接物,处世方式也完全不同。
张洪文太冲了,像个狭隘的炮仗。
他脸色涨红,怒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多久?你凭什么说让他上就让他上?他一个跳高的凭什么来跑百米!”
罗娜说:“所以你就往队友的鞋里放钉子?”
张洪文冷哼,“那又怎么样?”
罗娜气急反笑,“‘那又怎么样?’”
张洪文说:“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家给你多少钱你这么照顾他?让我道歉?我道你妈的歉!我道歉你能让他滚出短跑队吗?不能就别废话!”
罗娜静了片刻,望向体育场的方向,从刚刚开始,体育场里就不时传来欢呼呐喊的声音。
百米比赛一定开始了,不知道半决赛有没有跑完。
她真是在浪费时间。
罗娜淡淡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去不去跟段宇成道歉。你道歉,这件事一笔勾销,以后你们还可以公平竞争。”
“不!我为什么要道歉,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张洪文气势愈盛,他渐渐觉得自己能在这场谈话里取得胜利。
半晌,罗娜说了句:“你走吧。”
张洪文不屑地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罗娜接着说:“我给你一星期时间,离开田径队。”
张洪文愣住,“什么?”
罗娜没有再重复。
张洪文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背开始发汗。
“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让我离开田径队,我又不是你招进来的!”
罗娜的目光从体育场缓缓转回张洪文身上,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她声音比之前低了很多,好像已经提不起兴致再跟他多聊。
“凭什么你不能参加比赛,凭什么我能塞人进来,凭什么让你要道歉,凭什么让你走……你哪这么多凭什么。”罗娜耸耸肩。“没有凭什么。我说,你就得做。我让你走,你就必须走。”
张洪文惊呆了。
罗娜又说:“你现在走了,自己找好理由,我还可以帮你留点面子。你要非赖着不走,我话放在这,你以后永远也没有上场比赛的机会。”
张洪文气得呼吸不顺,吼道:“你敢这么威胁学生,我要向学校举报你!”
“去吧。”罗娜全不在意,朝体育场扬下巴。“王主任就在里面,去找他吧。”
张洪文没动。
罗娜猛然拔高声音,“你去啊!”
张洪文被慑得后退半步,罗娜目光骇人,阴狠道:“给脸不要脸。”
张洪文终于开始害怕了。
“……我去道歉。”
“晚了。”
“就这么点事你就要赶我出队?!”
“这么点事?”罗娜冷笑着,“害群之马……我最后说一遍,一星期,到时你自己不走,我就亲自让你走。”
张洪文终于被彻底激怒,他大骂一声,上去就是一拳。罗娜早有防备,侧身躲闪,找准时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给他蹬了出去。
这一脚踹得她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果然还是这种方式比较适合她。
张洪文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恶毒地骂着污言秽语。他现在是完全放开了,今天不狠狠教训罗娜誓不罢休。
他再次冲上来,这回全力以赴,他不相信自己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他扑过去,想要扯住罗娜头发。但这次还没轮到罗娜躲避他的攻击就被拦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后颈被人抓住,那人往后猛地一拽,难以抗衡的力量将他整个身体甩了出去。
他摔到地上,头晕眼花。来人站到他面前,黑压压的身影。
张洪文看清吴泽的神情,头皮一阵发麻。
吴泽的声音如同平日聊天一样低沉缓和。
“你找死呢?”
暴雨前的闷雷。
张洪文气焰尽熄,吴泽微微侧头。
“滚。”
在吴泽面前,张洪文连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逃掉了。
吴泽来到罗娜面前,问:“没事吧。”
罗娜说:“你不会自己看?”
吴泽笑了,点了一支烟,道:“还能跟我冲,看来是没事了。怎么搞的,还动起手来了。”
罗娜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吴泽听得神色平淡,道:“既然这样那就弄走吧,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段宇成进决赛了,马上要跑了,不去看吗?”
吴泽当教练四五年了,目睹了太多运动员来来去去,对一些事已经麻木了。而且他对队员的感情很薄。但罗娜不是,她太清楚刚刚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张洪文不像段宇成,他除了体育以外别无所长,他绝不可能学好文化课。她赶他出田径队,相当于绝了他在A大的路。
“要不……你再去跟他谈谈吧。”罗娜说,“如果他诚心认错,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吴泽哼笑:“你怎么又心软起来了。”
罗娜不说话。
吴泽到:“我才没有你这闲心,管他干什么。”
罗娜皱眉,说:“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子吧。”
吴泽看看罗娜,静了两秒,淡淡道:“你不用有疑虑,这小畜生心术不正,留在队里是祸害。”
“什么意思?”
吴泽弹了弹烟,说:“我看过他的档案,他高一高二的时候成绩一般,到了高三简直坐了火箭一样突飞猛进,拿了好几个百米冠军。尤其是最后招生的两个月,他最快都能跑进10秒6了,可一被特招进来后,水平一天天下降。”他吐出一口烟,淡淡道:“说他没吃药,打死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