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略到段宇成眼神里传达的意思,罗娜涨红了脸,怒道:“什么叫‘那么点小事’!”
“哦,这个啊……”
段宇成有点心虚地撇开眼。
他是有意这样说的。从他发现罗娜躲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大概率是被他亲醒了。他希望能把事情说得简单点,至少别让罗娜这么在意,以至于她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都不理他。
“你觉得这是小事?”罗娜情绪激动,手指像枪杆一样指着他。“我问你,你平时是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乱搞男女关系?”
段宇成震惊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给他砸得稀碎。
“什么啊!”段宇成瞬间咆哮,音量惊人。他的脸也红了,他比罗娜肤色白,一红就是从里到外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两人大红对小红,常年锻炼出的底气全用来加温了。
“你胡说什么啊!”他难得这么激动,喷了罗娜一脸口水。罗娜也顾不得擦,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那是因为——”
卡住。
因为什么,他又不能直说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要气到暴毙而亡了。
段宇成像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两圈,冲着墙狠狠拍了一掌泄愤。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稍稍镇定。他再回头,看到罗娜暴跳如雷,仍然是一副想劈了他的样子。
某个时刻,他忽然从她这个样子里挖掘一点其他信息。
“……你有这么生气?”
“你说呢?!”
段宇成毕竟是个聪明人,思维缜密,而且情商不低。加上罗娜不会藏事,什么秘密都写在脸上。电光火石间,段宇成摸到命门了。
他心惊胆战,语调发抖地问:“你是……是第一次吗?”
他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那么漂亮,那么成熟,身边那么多帅气的运动员,初吻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
“当然不是!”罗娜怒道,“你想什么呢!”
段宇成不知该哭该笑。
她真不会骗人……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就不会那么草率了,他刚刚竟然还敢跟她发脾气吵架,他简直罪该万死。
“对不起……”
他低声道歉,之后竟没控制住弯了嘴角。他忍不住回想那天树下的触感,越想越掌控不了情绪,捂着嘴转身,头抵在清清凉凉的墙壁上,沉浸在回忆里。
他这一笑,罗娜脸上的色号已经奔着国旗去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五分钟前还瞋目切齿生着闷气,现在就娇羞得跟要上轿的花姑娘似的。
年纪轻轻,眨眼就是一个四季。
罗娜泄愤一般照着他屁股狠狠蹬了一脚。
“这事我就当是误会,不跟你计较了,你也给我吸取教训,不要再犯病了!”
她说完就走,她不能再待了,她觉得这通道比刚进来的时候至少升温了十度。
走到通道口,少年人在后面说:“我也是第一次。”
他已经冷静下来,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还有一丝郑重。
十五度了……
她加快步伐,再不走要熟了。
第三十八章
罗娜果然说到做到。
说这事不计较了,那就是不计较了, 盖一个段宇成犯病的章, 把事情强行揭页。
对段宇成来说, 这算好事也算坏事,好事是罗娜不再把他当空气了, 坏事是他觉得罗娜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他偷亲她被抓包了。
这么明摆的心思其实早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可她却只当成是误会。
是不是他表达得还不够明显?
可要表达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宇成坐在角落里神游,前方不远是正在给队员们开最后一次会的罗娜。他细数她的优点, 漂亮, 成熟, 安全,富有责任感。
缺点呢?
性格太急,还有一点点暴力倾向……
而且只把他当小孩。
段宇成不是没有犹豫过, 但那感情来得太过自然,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晚了。一提到女人, 第一个钻到他脑海的就是她。
他陷入了迟来的青春期漩涡。
他在心里问自己, 去对她正式表白吧,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那表完白之后做什么呢?挺起腰板追求她, 对她说负责?
说实话, 有点虚。
二十岁是个多么单薄乏味的年纪,他有什么底气说这些。
他心想,不用多,再早出生五年就好了, 25岁,正是田径运动员的爆发年纪,又跟她只差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一切都刚刚好……
“段宇成,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里栽下去。
一回神,全屋人都在看自己。
毛茂齐好心提醒他:“师哥,罗教练在点名。”
段宇成挠挠头,有些无语。都什么年代了,罗娜还保留着以前在体校时的老派管理习惯,队里一共才几个人,一眼扫过去都全乎了,还反反复复点名。
心中腹诽,手还是乖乖举起。
“对不起,我在听。”
罗娜看了他两秒,移开目光,说:“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集训,争取比赛取得好成绩。”
段宇成坐直,这就走了?
散会后,段宇成跟在罗娜身后出门,想再跟她说几句话,不过有几个队员一直围着她,找不到机会。
毛茂齐送别罗娜,罗娜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笑道:“别担心,训练上有问题就找吴教练,生活上有问题就找你师哥。”
段宇成:“……”
毛茂齐说:“吴教练太凶了。”
罗娜说:“还行吧,他就是脸黑点。”
“大家都不敢跟他说话。”毛茂齐丧着脸道,“感觉他也不怎么想理我们。”
罗娜顿了顿,说:“不是的,他是个好教练,只不过……”
“什么?”
“没什么。”罗娜拍拍毛茂齐肩膀,“别怕他,他要是凶你你就给我打电话。”
毛茂齐走了,戴玉霞又来了。
罗娜余光扫见后面的段宇成。
他若无其事地在走廊里踱步,不时往这边偷瞄,以为自己伪装得挺到位,实则贼头贼脑,又蠢又好笑。
于是罗娜便像故意的一般,磨磨蹭蹭跟戴玉霞聊了好一会。
她一心二用,浑然间似乎听到戴玉霞说了句:“等这次比赛结束,我可能就退了。”
罗娜用了两秒时间消化,而后脸色丕变,注意力瞬间收回。
“什么?”
“我知道有点突然,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砸得罗娜手足无措。
“为什么退役?大霞,以你的实力进国家队绝对没问题,你这么年轻,也没有什么伤病,不能在这止步啊。”
“我知道,但我有点累了。”
罗娜哑然。
戴玉霞一直以来都是队里最让教练组放心的人,不管是技术还是心态,都是整个田径队数一数二的。她很懂事,不像那几个问题人物总是任性妄为,练到她这种程度的运动员,绝不可能简单因为“累”就放弃自己的运动生涯。
罗娜问:“除了累呢,还有其他原因吗?跟我聊聊。”
戴玉霞低着头,静了一会,说了一个名字。
“江天……”
“江天?跟他有什么关系?”
戴玉霞苦笑道:“罗教,你神经可真粗。”
罗娜:“……”
罗娜迅速理清关系,把几根线扯一扯,搭一搭,再参考平日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小声问:“你跟江天,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戴玉霞点头。
“那很好啊!”罗娜鼓励地一拍手,“大霞你放心,我们不是老古董,我们不禁止队员恋爱的!”
拐角处扒着墙边偷听的某少年小小呿了一声。
戴玉霞说:“江天现在练跳高练得很痛苦,高教练整个心思都在毛茂齐身上,江天只能参加一些小比赛,也出不来成绩。”戴玉霞用很客观的语气说,“我不是怪高教练,竞技场上本来就是优胜劣汰,江天的性格不适合这种氛围,我跟他谈过了,他也同意退役了。”
罗娜愣着,这几分钟的功夫,队员们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戴玉霞说:“我们计划在学校后面盘个店,已经看好了。如果我去国家队,那就只剩他一个人干,江天那人你也知道,心理素质一点也不好,我怕他一个人不行。”
罗娜说:“盘店?你们要开店?要不让他先现在学校上课,店的事等你——”
“上课?”戴玉霞摇头道,“没可能的,你看江天像是念书的人吗?让他坐教室还不如上刑场了。”她笑着说,“不是人人都是段宇成啊。”
罗娜眼神微移,墙角的头发立马缩回去了。
罗娜没有马上同意戴玉霞的申请,说:“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谈,你先好好比赛。”
戴玉霞走了,经过这么一番谈话,罗娜也没有心思跟段宇成捉迷藏了。她直接走到转角处,段宇成被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吓一跳,下意识扭头躲。
“你跑什么!”
段宇成鼓着嘴,慢吞吞转身,靠回墙上。
罗娜看他一副等着被训的模样,眯起眼睛。其实她很想问问他,是真怕她还是装出来的,她总觉得他的言听计从有点哄人的成分在里面。
段宇成的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落在罗娜脸上,先开了口。
“你要走了?”
“嗯。”
“这么早啊……”
“我又不是省队教练,留这干什么。而且马上要开学了,队里要来新人,我得回去看着。”
“这么快就开学了?”
“你以为呢,这都几月份了。”
段宇成恍然。
距他进入A大已经一年了,他天天泡在烈日和汗水里,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
刚刚戴玉霞的话让罗娜思绪万千,她看着段宇成,许久后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几年,努力训练努力比赛,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想,别给自己留遗憾。”
段宇成想问什么算“多余的事”,但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我知道,你放心。”
罗娜点头。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你手机拿着不要当摆设,总不开机。”
“没……”他嘀咕,“反正也没人找我……”他偷瞄她,“有人找我就一直把手机带身上了。”
可惜罗娜有心事,没听出他的暗示。
“好好备战,我走了。”
段宇成戚戚然目送她远去,走廊尽头的光把她的背影勾画得朦朦胧胧。
吴泽开车送罗娜回校。
队员顺利抵达省队开始训练,算是教练组一阶段工作结束,不过吴泽作为专项教练,比罗娜要多留一段时间。车上吴泽与罗娜闲聊,想先找个吃饭的地方休息一会。罗娜听得心不在焉。在吴泽分析哪家麻辣烫好吃的时候,罗娜忽然来了句:“你听说江天要退役了吗?还有戴玉霞也要一起。”
吴泽淡淡道:“是吗?没听说,退就退了呗。”
罗娜重新陷入沉思。
“我们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店面贵吗?”
“不便宜,大学城附近哪有便宜地方。”
“这样啊……”
“怎么了?”
罗娜把戴玉霞和江天想开店的事告诉吴泽,又问他说:“我记得你好像有些搞工程和装修的朋友,如果——”
“罗娜。”吴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在意这些队员了。”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但你尽心要有个度。在队里你管管就算了,离队了也你管。你一个管,两个管,个个这么管,还活不活了。”
“队里一共才几个人?”
吴泽不作回应。
车里静了半分钟,罗娜低声说:“就最后一次,江天怎么说也跟我们练了两三年了,如果他有需要,我们就帮帮他好不好?”
吴泽斜眼看她。
“随你,劝也白劝。”
又静了一会,吴泽说:“跟我回趟家吧。”
罗娜微愣,吴泽一个亲人都没了,所谓的“回家”只可能是看望王叔——他那个脑溢血的启蒙教练。
吴泽说:“他最近身体情况不太好,你去见见或许能让他高兴点。”
罗娜说:“行啊。正好我也挺想王叔的,什么时候去?”
“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
“要不现在?反正今天挺闲的。”
吴泽点了支烟,在下一个路口调转车头。
王叔家离学校不近,在一座老小区里,房子是吴泽租的,一个单间。吴泽还雇了一个保姆照看他,一个月下来开销不小。罗娜知道吴泽有些私活,一是在外面帮中学生训练短跑,过二级,拿加分。另外就是在朋友开的摩托车店里帮忙,赚点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