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05段家六少
尚未进药铺,落旌便闻到中药补汤里特有的香气。
少女小跑进药铺,扬着手里的清单,脆声问道:“周掌柜,在吗?”
藏蓝色的布帘被人一挑,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捻着山羊胡笑眯眯:“哦,我道是谁,原来又是段府的小丫鬟落旌啊!怎么,这次又得了空往我这里跑吗?”
落旌将手里的单子平铺在陈木柜子上,一气呵成地说道:“喏,除了上面写的药材,还有虫草十根、乌骨鸡两只、枸杞十二钱、菟丝子十五钱同炖帮我装在锅里。周掌柜,还请麻烦快一点,若是晚回去我可是会被罚的。”
光是听落旌背的药材,伙计就笑着打趣说道:“一听这食材,估计司令大人快回来了!”
周掌柜挥手说道:“去去去,把东西都给人小姑娘准备好!”说着,他敲了敲烟斗,警告地看着正在给病人诊脉的学徒,“一个二个的都给师父我专心一点,成天没有个正行,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诊脉最忌心浮气躁!”他砸吧了一下烟斗,看向落旌,“丫头,你之前在我这里借的书,可都看完了吗?”
落旌想了想,才点头道:“差不多看完了。”
“那我考考你好了。”周掌柜吐着烟雾,“药物的五味指的是什么?”
落旌流利地答道:“指的是药物最基本的味道。”
“你这单子上写了人参,那我问你,什么能消弱人参的补气作用呢?”
落旌走到药柜子前面拉出一个箱子朝周掌柜笑:“是莱菔子。”
周掌柜暗自惊讶着落旌的记忆力,没想到小姑娘不仅背下书上的知识还记得草药放置的位置:“那诊脉时,应注意什么?”
“左手诊患者右手脉,右手诊患者左手脉,下指时中指按住掌后高骨内侧关脉位置,食指按在关前寸脉位置,无名指则是关后尺脉。”一边说着,落旌一边诊上周掌柜的脉搏。
周掌柜扬了一下眉毛:“所以,你诊出什么来了?”
落旌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不知道。”
周掌柜被她的神情逗乐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叹了一口气:“丫头你聪敏得紧咧!要是学医,日后必成大器。诶,只可惜你是个小姑娘还是别人家的下人。”落旌低头笑了笑,装作没听见般转身去看那些药材。
沉黑色的瓦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发着药膳浓郁的香气。
落旌趁着煮汤的功夫,挨着药材一个一个认过去:“八角、白芷、党参、甘草、桂皮、丁香……”落旌捏起一朵风干的花,好奇地打量着,风干了的花瓣很脆弱,仿佛一捏就碎。手里的花朵给落旌一种熟悉的感觉,少女不由得问道:“小哥,这是什么花?”
一旁的伙计扫了一眼:“哦,是木槿花,也俗称大碗花。跟其他的药材比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清热利湿,凉血解毒。东南西南常见木槿树,北方不常见。”
原来是木槿花。落旌笑得有些勉强,放下了干花——原来她连木槿花都快认不出来了。一旁陈黑瓦罐里闹腾地冒着白沫子,伙计拿着帕子帮她端了出来,乳白色的热汽还噗噗地顶着盖子,散着药味的苦香。
此时药铺门外,一个身穿衬衫马甲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叮铃一声停下来,单脚撑在地面上。
薄墨色的鸭舌帽下有着漂亮的发际线,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扇形眼,眼尾却狭长微挑,顺着剑眉生长的方向平添几分冷峻之意。
少年拿出一个烤红薯呼呼地吃着,对频频看向自己的目光视若无睹。众人摇头感叹,吃个烤红薯能吃出一股俊俏味道的也就只有段家六少爷了。周掌柜瞧见了那少年,招手打趣道:“哎哟,今日是什么风,怎地把段家的六少爷吹到我这小药铺来了?”
段慕轩慢条斯理地舔干净手指上的红薯泥,才转头看向掌柜的,唇角微扬便驱散了眉梢眼角的三分冷意,笑:“周掌柜,我家那阿落是不是在你这儿拿药来了?”
周掌柜了然地捻着山羊胡,回头扬声道:“落旌丫头呐,外面有人等你嘞!”
落旌诶了一声,将黑瓦罐用布小心地包好兜在怀里往外走去:“谁找我啊?”只见周掌柜朝外面努了努嘴,一脸莫测。落旌摇头轻笑往外走去,转头四处看了看,“没人呐?”
“奇怪。”落旌嘟囔一声,正要迈开步子,只听身后传来车轱辘压在枯叶上发出的悉索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风从耳旁刮过,带着一股烤红薯的味道。落旌怀里抱着瓦罐,偏头莞尔,“六少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段慕轩骑着自行车悠悠地绕着落旌转圈,扇形眼里闪着好看的碎光。少年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一回家没看见你,听到厨娘在院子里大声嚷嚷,不用问也知道你被打发来这小药铺了。”说罢,他单脚踩在地上停下来,扬了扬下巴,“上来吧,我带你回去。我可是听到厨娘在院子里发话,要是太阳落山前你没回去就抽你小腿!”
见落旌犹豫着,段慕轩掏出怀表给她看:“诺,现在可是五点了,再说君闲也回来了你不想见他吗?”听到君闲的名字,落旌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侧身轻车熟路地坐在了段慕轩那辆自行车的前杠上。
段慕轩吆喝一声‘走咯’,少女耳畔的碎发便被风扬了起来。身后少年手掌着车龙头,间接地将少女护在狭小的范围之中,连少年绵长的呼吸都能洒在小姑娘清秀的头发上。
“少爷和君闲在讲武堂,过得怎么样?”落旌抱着瓦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阿弟……他,他没在学校惹什么祸吧?”
段慕轩骑得很稳,路旁的银杏树不急不缓地向后退去,闻言他顿了一下才说道:“放心吧,你弟弟的性格你还不了解,闷得就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能惹什么祸?那小子每顿要吃六碗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我没给他饭吃,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比我都结实,脾气又轴,谁会想不开去欺负他啊!”
君闲是跟着段慕轩去讲武堂念书的,年纪小身份低,落旌一直担心他会在讲武堂受人欺负。果然,少年听到身前的少女长舒一口气的声音,忍不住低头一笑:“阿落,那你呢?”
银杏树上的叶子郁郁葱葱,洒下光晕,像是菩提树结的一串串果子。梳着麻花辫的少女交叠着双腿,光晕洒在她的脸上染上一层暖:“我很好啊,老爷让我做陪读,跟着家里两位小姐去洋人开的学校上学,学到了不少东西。”
又是一段流淌的寂静沉默,却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自行车吱呀吱呀地往前走着,几乎是没话找话说,慕轩又问道:“诶阿落,我临走之前在你那小院子里种的那棵树苗,你有没有好好浇水施肥?”
落旌晃悠着小腿:“放心吧少爷,我有好好照顾的,现在都长得和墙一般高了。不过你当初说它会开花,但都过了这么久,那棵树连个花苞都没有结过。”
段慕轩嘴硬道:“那一定是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它一定会开花的!不然,我就亲自拿斧头砍了它!”话音落,慕轩便听到身前少女轻轻浅浅如同扶桑花般的零落笑声。
“母亲呢?”
“嗯,大夫人喜欢下午和其他夫人一起喝茶打牌。”
“姐姐们呢?”
“三小姐和五小姐今日去参加聚会了,好像是京城四少办的什么名媛会吧。”
为了避开人群,段慕轩选择走胡同,而巷子拐角多不易掌控。当落旌脑袋第三次撞上段慕轩的胸膛时,少年猛地停下来赌气地侧过脸,下巴放在少女的肩膀上:“阿落,我问了你问了树苗问了母亲姐姐他们,连院子里那条大黄狗我都问过了,你就问了你弟。阿落,我说你这个丫头,怎么就不问问你家少爷我?”
少年的气息洒在落旌的脸颊上,就像是春风拂过绿芽时的微痒,挠得人心里仿佛有一只小耗子在东窜西窜。落旌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手指紧紧抠着瓦罐的边沿。
见她不说话,段慕轩头偏的弧度越发大,打量着少女局促不安的眉眼,嗤地一笑:“嗯?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落旌微不可闻地看向他,自从见面后她还没有好好看过他,只觉得少年眉眼越发深邃起来,然而还是跟那年她在大雪夜里遇见的男孩重叠起来。
一双扇形眼无端带着冷,可他笑容里的暖却散了所有的寒。平静的心海仿佛被顽皮的孩童丢了一颗糖,连荡漾起的水波都泛着甜。鬼使神差地,落旌猛地别过脸,细不可闻地吐出三个音:“嗯,想过。”虽然只是两个字,便让少女白皙的耳廓红得像天边的霞。
段慕轩忍不住笑起来:“阿落你可真是老样子,问几句话就开始脸红。咱们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都这么久了你害羞什么?你要是直接说出来,我就更开心了!”说罢,少年伸出手指比着天边快要落下的夕阳,吆喝道,“咱们回家咯!”说罢,少年骑着自行车载着脸上一片红霞的落旌,穿过弯曲的街巷朝段府的方向骑去。
离后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落旌扯了扯段慕轩的衣角,“少爷,快到了,把我放下来吧。”
段慕轩放缓了车速,车龙头一拐一拐的可就是不愿意停下,煞有介事地说道:“啧,阿落,下次你要是再想让我骑车带你,估计就要很久以后了。”
“为什么?”落旌不解,“讲武堂这一次不是放长假吗?”
段家在这条街上是独门独户,而此时柏油山道上却静悄悄地停了一排锃黑的汽车,慕轩扇形眼睛微微垂下,他刹住车,淡淡一笑:“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阿落你快进去吧。”
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又全部咽了回去,在迟迟不肯落下去的夕阳的催促下,落旌只能抱着手中的瓦罐跨进后门。她回过头看着夕阳里的少年,漂亮的杏眼里盛满了担忧。许是看见了她的目光,段慕轩突然抹开笑容露出整齐的白牙,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快进去。
“落旌,你杵在门口做什么?”和落旌同屋的翠黛瞧见她走过来,催促道,“刘婶在厨房快急疯了,你还不快过去!”一旁卧在后门口的大黄见到段慕轩,猛地奔向门外的少年,到了少年的脚旁还讨好地翻了个身露出肚皮。
带着鸭舌帽的少年见状,摇头轻笑蹲下来逗弄着黄狗。落旌收回目光,摇摇头想着许是自己多心了便抱着手中的东西低头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男主上线,男主上线,男主上线(重要的话说三遍)!你就告诉我帅不帅?
再次敲黑板,所有男主女主同框的画面,请大家一定要珍惜珍惜珍惜!(重要的词说三遍)
☆、第6章 Chapter.06初生牛犊
听前面布菜的丫鬟说,老爷自打进了家门就一直阴沉着脸,表情凝重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就连夫人和平日里最受宠的边姨娘也爱搭不理。虽说到了饭点,可老爷他不说话也不动筷,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有所动作。
落旌端着两钵饭,在灶火前面找到了少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少女轻手轻脚地走到君闲左边,和他一同坐在地上,一双杏眼仔细地打量着自家的弟弟——半响,她失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君闲有些扎手的板寸头,虽说长高了长壮了,可说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阿姐。”君闲低声唤道,顺手往灶台里添了一把柴。
落旌将手中的一碗饭连着筷子递给他,笑了笑说道:“喏,快吃吧。”
君闲垂着眼,粗粝的手指紧紧扣着土钵的边沿,看着钵里糙米饭上盖着的一点肉末和青菜如鲠在喉——在没被段府收留之前,落旌带着他啃过树皮也吃过泥,但少年打心底知道,这本不应该是他们过的日子。“怎么了?”落旌看着情绪低落的君闲,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听少爷说,你在讲武堂可是每顿要吃六碗饭的,难不成是六少爷他骗我的?”
君闲连忙摇头:“不,不是的。”说着,他将糙米饭上盖着的肉末小心地挑给了落旌。因为年少变故,少年渐渐变得不爱说话,除了在落旌面前少年更多时候沉默得就像是影子,“阿姐你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讲武堂里,米饭是不要钱的。”说着他想到什么,眼神闪烁了几下,埋着头刨了两大口米饭躲避着落旌审视的目光。
落旌紧盯着他,直到君闲呛着后才幽幽说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果然,少年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少女目光莹莹,“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你若有什么事情怎会瞒得住我?”
君闲埋着头,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粗噶:“我……是慕轩哥,他不让我对你说。”
落旌啪地一声放下土钵站起身:“那我自己去问他。”
君闲急了,连忙拽住落旌的袖子,他同落旌是骨肉至亲两人眉眼虽相似,可年纪大了却越发不同起来。如今少年的三庭五眼越发标准,小麦色的脸庞已经初露刚毅英气,而他一双眼望着落旌,流露出哀求:“姐——”
看到他这副神落旌心里更是慌,只听从前厅传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摔了一地的声音,这让落旌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而下一秒后厨门房砰地一声被人打开,进来的是管家和几个家丁。
霍管家一身黑茶色长襟儒袍,看到李君闲冷声说到:“君闲,老爷现在有话要问你,你马上跟我去前厅回话。落旌丫头,大夫人命你去拿摆在老爷房间里的藤条鞭子,你们俩姐弟都把脑子放机灵点懂吗?!”
让她去拿藤条鞭子?落旌回过神来连忙说了声是,便快步跑开去书房里取鞭子。
等落旌捧着鞭子一路跑到大堂时,少女只见到段慕轩和李君闲两人正跪在大堂中央,两个家丁挥着手里的红板子打着两个少年的后背,一旁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见到落旌,大夫人递给她一个眼神,落旌连忙点了点头,稳定了心神才走到段芝霈的身旁奉上鞭子说道:“老爷,藤条鞭子来了。”
段芝霈沉着一张脸哼了声,拿过落旌手中的藤条鞭子缠在手里还用力拽了拽,没有拽断才站起来。他抖了抖手中的鞭子,走上前先是啪地一下打在君闲身上:“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你们中谁先动的手。”
君闲紧紧地捏着拳头,刚说了两个字‘是我’便被一旁的段慕轩抢白道:“是我让君闲替我去教训吴太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