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拍着额头,懊恼地说道:“可是这是违反国际条约违背人道主义的!”
“那么这些见鬼的道理你跟日本人说去吧!我们只知道,失去的尊严用傲骨来挣,所受的屈辱用敌人的痛苦来洗,而被欠下的血债,要用仇人的血来偿!”
整个作战室静得只剩下了窗外的疾风声,约瑟夫看着说话的青年,一时之间被他那双扇形眼中明灭的光芒所怔住,只听他继续说道:
“血债血偿的道理,约瑟夫将军你不会没听过吧?”段慕轩眉梢眼角都是经年累下的戾气,“欠下的血债要用血来偿,这叫天经地义,别说国际公约,就是你们的上帝也管不了!”
而此时前线传来捷报,日本人节节败退,史迪威面子挂不住,灰头土脸地领着自己的部下走了。孙抚民忍不住开怀大笑,结结实实地擂了一下段慕轩的肩膀:“好小子,这一次总算给咱们长了一回脸出了一口气!大快人心呐,真是大快人心!”
段慕轩笑了笑,打趣道:“大哥,你就不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
孙抚民不无豪气地叉着腰,朗声说道:“要是因为这件事就丢了乌纱帽,那丢就丢了,戴的这样窝囊我不稀罕!天塌下来,我帮你还有手下的兄弟顶着!以后处理那些日本人,就按这个规定来办,但凡是去过中国的降兵就统统活埋!”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孙抚民示意他继续问,而段慕轩偏头扯了扯嘴角,“为什么要选择活埋?”毕竟,他嫌这种方式耗费了手下士兵的体力。
孙抚民低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吐出两个字:“肥地。”
说罢,两人齐声大笑,好似峥嵘年少。
1944年,共|产党领导的敌后军民在华北、华中、华南地区,对日伪军普遍发起局部反攻。
与此同时,国民党正面战场出现了大溃败的局面,先后丧失了河南、湖南等省的大部分和贵州省的一部分。日军为了巩固后方暂停前线进攻重点扫荡占领区,打击抗日武装根据地。
落旌带领着医疗队随大部队一同转移到山上,日常衣食只能靠山下的联络员运送上来,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晚上山上冷得紧她便和燕儿豆包两个孩子还有莫大娘挤在一块睡觉。君闲心疼她,劝说道:“阿姐,要不你下山去。我给你找一户人家,跟苏婉他们一样做联络员。”
手里握着诺尔曼留下的笔记,落旌朝君闲柔柔地笑了笑:“医疗队要跟着部队一起走,你们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伤员的痛苦和死亡率。我跟苏婉不一样,她身子弱又需要照顾栓子,山上的条件我们大人承受得了,栓子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了。”
落旌摆弄着放在阳光下晒着的药草:“战地缺少药材,可是这山里却有草药。采药虽然辛苦,可也比在鬼子眼皮底下活动来的安全。所以阿弟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受苦。哦对了,我那里还有一些银元你拿去吧,就在那个藤箱里,下次苏婉他们再来送东西的时候你让他们交给村里的百姓。百姓给我们筹集物资,总不能白白拿人家的东西。”
君闲捏着拳头,眼神微微晃着:“阿姐,我还没有没用到让你拿钱来补贴。”
落旌不在意地说道:“我们是姐弟,是骨肉至亲的姐弟。这些钱财,是袁寒云送我的,只不过我曾经准备用来给你讨媳妇用,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很喜欢燕儿那个丫头,而燕儿也很喜欢你。等小姑娘长大嫁人,总还是要年头的。”
君闲脸上一红,摆着手:“阿姐你在乱说些什么!你没嫁人,我绝不娶妻。”
闻言,落旌手上动作一顿,眉目轻触——嫁人。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她也许早就嫁人了。在她最好看的年纪里。
君闲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落旌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可是半响还是欲言又止。
“不好了!不好了!”
负责放哨的一个侦察兵跑到营地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鬼子来扫荡说找不出人就杀村民,嫂子还有栓子为了保护村民被鬼子带走了!”
落旌手上的药草掉落在地上,她睁大眼不敢置信:“什么?!”
那个侦察兵的声音把大家伙引过来,众人都觉得这一次凶多吉少。其中一个连的连长摇头说道:“鬼子恐怕会威逼苏婉同志让她带着他们来找这里,我觉得现在咱们应该马上撤退!”
君闲环视了众人一圈,沉下脸厉声问道:“福顺呢,他跑去哪儿了?”
“报告参谋长!我看见三排排长刚才下山了!”顿了顿,那个士兵补充道,“还带着枪!”
君闲气得骂了一句,当机立断地说道:“三排的人马上集合跟我下山去找他!他一定是去找鬼子的老窝去救苏婉母子了!他一个人怎么去救人,分明去送死!老高你带着剩下的大部队马上转移,务必保证留存实力。”说罢,他便带着分出来的三排的人直奔下山。
剩下的人都连忙去收拾各自的行李,而落旌怔怔地杵在原地,浑身发冷。豆包拖住她,焦急地打着手语,让她快准备离开了。而燕儿也跑过来拉住落旌的袖子,说道:“姐姐,时间紧急,咱们快收拾行李吧。”
叶部长凝重地拍了拍落旌的肩膀:“别想了,这都是命。人各有命。”
“……会死吗?”落旌嗓音颤抖着问道。苏婉的丈夫是新四军的排长,她不仅是共|产党人还是护士班的队长,这样的身份被抓住无异于羊入虎口。
叶部长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听过太多这样的噩耗,而大家都知道苏婉面临的会是怎样非人的折磨,轻易死去都是一种奢望。但是他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落旌,不忍拆穿:“也许福顺能救出母子俩也说不定呢。”
眼前人影逐渐模糊起来,来来往往。
天是铅白的颜色,凌冽的寒风吹得人的皮肤生生的撕裂般的疼痛。
落旌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离群的鸟,被卷进狂风暴雨之中。而从前一同飞跃山川河流的同伴,一直在不停地往前飞,飞向未知的远方,徒留她一个人在漩涡中挣扎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科普:
1.约瑟夫·史迪威,他应该是缅甸战役的总指挥,而且曾经向蒋递交中国军事制度改革的建议,建议大家自己去百度这个人,不过在这里我要拍黑板的是:之所以文中说他中文说得颠三倒四而不是噼里啪啦一顿英语砸过来,是因为史迪威将军真的学习过汉语并且在中国呆了许久。
2.缅甸战役中关于‘坑杀降兵’这件事情,也建议大家自己百度,因为说法众说纷纭,有不同版本。之所以会选择在小说中描写,是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这版本了。
其实,我是从两个方面来写当年的人们对待日本战俘的态度,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感想?
☆、第70章 Chapter.70山呼怒吼
当整支部队马不停蹄地转移到了另一座山头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沉沉的夜幕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天一夜, 君闲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而福顺是整个人晕着被他扛回来的。
君闲把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让所有人出去只他一个人守着福顺。被带出去的三排所有人被君闲下了命令,谁也不准透露一丝口风, 更不准擅自提起山下的事情。
众人一头雾水, 但是都明白,这一趟回来, 只能说明苏婉母子已经遇害了。落旌坐在炕上,怔怔地看着摊放在桌子上的诺尔曼笔记, 眼泪毫无知觉地往下流着,而上面的纸张已经被泪水氤氲斑驳成一片, 把字迹都弄得模糊不堪。
“你来做什么!”
一直守在门口的燕儿跳起来, 对着门外局促不安的田川结衣叫道,“我们不会和日本人玩,也不会和你说话!”豆包也堵在门口, 两人目光恨恨地盯着穿着和服裙子的日本女孩, 像是两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幼兽。
谁说孩子不懂仇恨, 他们还那么小,可是心里就已经被战争埋下仇恨的种子, 在大人的不知不觉中,仇恨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他们心灵的土壤中,无法抹去。
莫大娘正在垂泪, 嘴里念叨着哀叹着苏婉和栓子。她是一个对孩子那么宽容善良的老人,可这一次,她对那个忐忑不安地杵在门外的日本女孩选择了冷漠旁观。
落旌用力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将笔记缓缓合上。她起身走到燕儿和豆包面前对他们说道:“燕儿,豆包你们到莫大娘身边去,她正难过,你们陪她说说话让她不要太难过。”燕儿从不反驳落旌的话,只好凶巴巴地朝结衣办了一个鬼脸,便拉着豆包就去了莫大娘的身边。
落旌静静地看着站在门口委屈地抱着自己木偶娃娃的女孩,半响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日语对结衣低声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这样贸贸然跑出来,你的母亲会担心你的……趁着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你,赶快回去吧。”
没想到,田川结衣更加用力地抱着自己的娃娃,她憋着哭音,仰着小小的脑袋望着落旌,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我听母亲说,那个喂我喝药的阿姨,她……死了。”母亲说这里的人们只会更加讨厌他们,所以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因为她不相信那个笑起来温柔又好看的阿姨会死去。
君闲下令不准人提起这件事情,所有人心里都难过着,可嘴里不说,因为他们都知道,最伤心的那个人,此刻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
可这一句话,由被苏婉救过的日本孩子嘴里说出来,简直像一个天大的讽刺。
落旌如鲠在喉,她撑着一口气微笑着,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孩子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对,她死了。她就死在日本人手里,就死在了你的亲人手里。”
结衣怀抱里的娃娃是永远微笑的表情,可那一刻,落旌感觉到那个和服娃娃正在伤心地哭泣着。女孩仰着头怔怔地望着落旌,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里包着一层水光,嘴巴狠狠瘪着似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然而,落旌蹲下来双手轻握住结衣的肩膀,一双杏眼认真地盯着结衣,而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结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国家要来侵略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你的亲人要屠戮我们的亲人?你知不知道,苏婉今年才二十三岁,她的孩子还不到两岁,而她的丈夫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他们母子平安!……难道日本人就没有父母妻子孩子?日本人在这片土地上欠下的人命,不怕终有一天,你们自己遭到报应吗?!”
百合子曾经说过,落旌说话时眼睛里有火光,轻易能灼伤人心。
而这一刻,如同刀锋一般的质问在田川结衣尚且稚嫩的心里划出一道道伤痕,女孩紧紧地抱着和服娃娃大声地哭着,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哭泣——愧疚、伤心或者只是为了罪孽与灾难。
田川结衣的母亲奈子听到了结衣的哭声,她找寻过来却看见落旌抓着结衣的肩膀,以为落旌要伤害自己的女儿。女人像是疯了一般冲过来把落旌推倒在地上,抱起哭泣的女孩慌乱地向外跑去。
“落旌姐!”燕儿看见这一幕,尖叫着跑过来。
莫大娘扶着被推倒在地的落旌,看见慌不择路的奈子大声喊起来:“哎哟不好了!战俘要跑了!那两个战俘要跑了!快来人吶!”她的声音引来了众人,火把明明灭灭的,转眼之间,大伙儿将奈子和田川结衣团团围住。
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层层痛恨与仇视,如果能够杀战俘的话,落旌毫不怀疑奈子母女下一刻就会被愤怒的人们活活打死。
整片天空因为晚霞而变得瑰丽绚烂,天边的沉阳挂在山崖之角,而霞光红得像血,残云像是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想要吞没火红的太阳。
奈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绝望地哭泣道:“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求求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了能让自己和女儿活下去,奈子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就已经学会如何用中文说话,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不停地和那些背负着血债的中国人求情道歉。
君闲背着手沉着脸走出来看着这一场‘闹剧’,喝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报告参谋长,这两个日本战俘想要逃跑!”
有士兵义愤填膺地回答道,“不仅如此,这个日本女人还打落旌姐了!”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敌意目光,奈子摇头,崩溃地哭着说道:“不不不,我们……我们只是……”
君闲气急反笑,不给奈子任何解释的机会说道:“我们不杀战俘,但是如果你们敢逃跑,逃跑一次打断一条腿,都打断了就砍手。手脚都没了,我倒是看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奈子被他的话吓怕了,跪下来搂着女孩:“对不起,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求求你们,我们真的只是想活下去!”
众人冷眼看着这个女人的哀求,然而只听层层包围后有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
“有多少中国人也是这样求日本人的,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
“……然而,中国人死去了,日本人却活得好好的。”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侧身让开一条道路,像是由里及外地划出的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直直通向说话之人。落旌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捂着嘴角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最外围的人——不过是短短两天的时间,福顺便完全没了人样,整个人散发着死人的气息。他就像早已经在两天前,就随着苏婉母子一同死去。
面无表情的福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朝奈子和结衣走过去。他的眼瞳黑得见不到底,而另一半脸颊上的伤疤让他此刻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奈子紧张地护住因为害怕哭泣的结衣,不知道该怎么办。
落旌看见了福顺袖口的刀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君闲大声吼道:“来人快拖住福顺!快!”
在福顺闪出刀子刺向奈子母女之前,几个战士扑上去死死地按住福顺,下一秒青年就像一只受伤的兽嘶吼喊叫着:“放开我,你们他妈的都放开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如同孤鸟断翅的悲鸣。田川结衣害怕地把脸埋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而她怀里的和服娃娃看起来皱巴巴的,丝线缝出的嘴角虽然永远微微翘着,可娃娃的眼神看起来却太过悲伤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