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自己还小,小宝真想上去给他洗洗嘴。
福成正打算说什么,一个炸雷似的声音蓦地响起:“你个小王八蛋,满口污言秽语,自己不中用,竟跟个小孩子撒气……是你爹没教好你,你爹如今不在了,我替他教!”
却是宁国公,
他须发怒张地瞪着沈泰,看似几欲噬人,眼中却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与一种伤怀。
“每日再加一个时辰,不练完不准回去!”宁国公喝道。
“祖父!”
可惜宁国公理都没理他,走过来抱起小宝就走了。
宁国公将小宝抱回正房,在临窗的炕上坐下。
他面色怔忪,老脸上写满了疲惫。
小宝坐在一旁,想出言劝点什么,可惜他即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宁国公回过神来,看着小宝,叹笑着:“小宝担心曾外祖了?曾外祖没事,你沈泰表叔其实本性不坏,就是被人给宠坏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对大人说话那般,对小宝道:“他心中不平,曾外祖知道。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受也得受着……圣上好手段啊,一个世子的破位置就把我沈家搅合的祖孙离心,叔侄不和,就剩这两房人了,还宛如仇人一般……”
说着,他笑了起来,可让小宝来看,说是笑其实更像似哭。
小宝伸手拍了拍宁国公的手背,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宁国公被他给逗笑了,伸手磨蹭了下他的小脑袋:“曾外祖说你聪明,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小胖手揉了揉鼻子和脸,更是把宁国公逗得哈哈大笑,什么忧愁烦恼都没了。
“走,曾外祖带你去看看我藏的兵书去!”
翌日,沈泰来求见宁国公。
他进了屋里,就扑通一声跪在宁国公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向宁国公认错。
宁国公面色复杂,良久才道:“罢罢罢,你即知错,祖父也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你需得知,身为我沈家儿郎,注定比旁人承担得更多。你是我沈家长孙,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当得做好当兄长的表率,让他们以你为荣。”
沈泰伏在地上,哭道:“祖父,孙儿知道错了,孙儿以后再不敢犯,定好好习武,不让祖父失望。”
“起来吧。”
沈泰不敢起,旁边一个老仆在宁国公示意后,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之后宁国公又与他讲诉了一番为人处事的道理,才让沈泰离开。等他走之后,便吩咐人将他每日练武的时间缩短了。
其实宁国公真没指望沈泰能练成什么样,他现在练武也晚了,可练武能磨人性子,他希望孙子的性子能更沉稳一些。
毕竟是长孙。
而经过这一场祖孙交心,沈泰似乎真的变了。
以前每日都得人在后面催着撵着,嘴里诸多抱怨,这两日抱怨声没了,人也勤勉起来。明明每天累得半死,得让仆役抬着回去,却再也没见他脸上写满了嫌恶和憎恨。也和宁国公亲近许多,每日都会前来请宁国公指点习武之上的问题,以及兵法上的不解。
宁国公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小宝甚至不免怀疑,难道上辈子曾外祖的死,与沈泰并无关系,而是他想岔了?
这日,沈泰又如同之前那样向宁国公请教,祖孙二人在书房里,相谈甚欢。
虽然沈泰有些朽木不可雕,宁国公却依旧教得高兴,学不学的好,与愿不愿意学是两码事。
小宝也在,他坐在临窗下的罗汉床上,旁边槛窗上卧了只狸花猫。这只狸花猫是宁国公夫人的爱宠,整个国公府撒欢子四处跑,时不时总来虎踞堂,小宝总能见着它。
沈泰看了眼沐浴在阳光下的奶娃和猫,忍不住对宁国公道:“祖父,小宝也不懂这些,会不会闷得慌,若不让下人抱他出去玩吧?”
宁国公看了小宝一眼,“一个奶娃子也能分你心?小宝很乖,又不吵不闹,你来跟祖父说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沈泰似是被人了洞悉心事,不好意思搔搔脑袋,垂首去看书案上的兵书,磕磕绊绊将宁国公指的那段话的含义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宁国公。
宁国公看着孙儿的脸,心中叹了口气,“比以往长进了不少。你先看着,祖父去趟恭房。”他拍了拍沈泰的肩膀,便起身走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一只猫。
其中还有一个人是个奶娃,猫也是不知事的。
一直垂着头看书的沈泰突然动了一下,小宝眼角余光看了过来,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
狸花猫也看了过来,喵了一声。
这声猫叫将沈泰吓得就是一抖,他手忙脚乱将纸包中的东西倒进旁边的茶盏里,同时瞪着小宝和狸花猫,压低着嗓门道:“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们眼睛!”
第110章
沈泰眼中血丝毕现, 写满了亢奋。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宝和狸花猫, 一种嗜血的冲动上了心头, 恨不得上前捏死这两个不让他放在眼里的东西。
狸花猫似乎感觉到了威胁,浑身的毛炸起, 柔软的脊背紧绷呈弓状,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死猫!”沈泰骂道。
他低下头去看茶盏中的茶, 见有粉末漂浮在水面上, 情急之下伸出手指进去搅了搅,并神经质地对一直看着他的小宝笑着道:“你个小鬼看得懂我在做什么?想不想喝一口试试?这茶很好喝的。”
小宝忍不住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他懂得不要随意去招惹一个疯子的道理,尤其现在就他一个人在这儿,于是他佯装听不懂地对沈泰露出一个四颗牙齿的微笑, 然后便转身在小几上抠抠摸摸。
沈泰哼了一声,得意地坐了下来。
他似乎太过兴奋, 在椅子上不停地挪来动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亢奋的情绪,如同之前那般静静地垂首看着书。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 晕得室中一片光亮。
临窗下的罗汉床上坐着个顽皮的奶娃,槛窗的沿上卧着一只猫,还有个容貌英俊的少年正垂头看书。
画面和谐得让人忍不住恍惚,宁国公刚毅的老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方才那段话可再有心得?”
沈泰支支吾吾,宁国公笑着道:“不懂无妨, 祖父解释于你听。”
宁国公在书案后坐下来,然后便将这段话用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这其中的理解很多都是他领兵几十载的心得体会,十分难得,一般人即使想听,恐怕也这种那种福分。
“祖父睿智,孙儿受教了。”
宁国公十分满意沈泰的态度,一个知道上进的少年就该是如此,不懂不要紧,懂得虚心请教就好,愚笨不可怕,就怕愚笨还自以为聪明。
他一面点头抚着胡须,一面端起旁边的茶来喝,并未注意到他面前看似恭敬的少年,实则一直用眼角余光在看着他。
小宝也一直看着宁国公,见他端起茶盏,他小手就挥向小几上的一个搁着糕点的瓷碟。
瓷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宁国公停下喝茶的动作,望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喵呜,一道影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扑向宁国公,撞翻了他手中的茶盏。
茶盏掉在书案上,里面的茶水洒落出来,茶盏骨碌轱辘滚了几下,落在地上,碎成了花。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小宝。
而狸花猫更令人吃惊的反应在后面,只见它在落在书案上,又是一个弹腿,往沈泰头脸上扑去。
“狸花!”宁国公喝道。
随着一声惨嚎,沈泰倒在地上,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拼命的挥舞着。
狸花猫借着他的力道,弹回了罗汉床上,舔了舔猫爪子,重新盘卧下来,姿态慵懒。
这一切让小宝想到了一句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难道这猫成精了?还是也重活了一遍?
书房里的动静,把门外守着的人都惊了进来。宁国公紧皱眉头,指挥着人去将沈泰扶起来。
可还不及去扶,地上的沈泰突然又凄惨地叫了一声,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抽搐,也不过只是十多息的时间,即七孔流血没了声息。
这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想要去扶人的仆从竟是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公爷……”
宁国公几个大步上前,蹲下去摸沈泰颈子:“快去请个大夫来!不,去给晋王殿下传话,让他把刘良医借来一用。”
屋中乱成了一片,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沈二爷也收到消息来了。
“爹,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便发现躺在地上,死状无比凄惨的沈泰,沈二爷不敢置信地指着尸体道:“这是泰哥儿?他怎么、怎么……”
宁国公凝重着老脸,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宝。
小宝很想无辜地眨眨大眼睛,可想着这沈泰背后还人,便磕磕绊绊地道:“纸包、茶……”
他胖嘟嘟地小手指着地上沈泰,又指指狸花猫:“花花,不喝……”
其实他可以说得更为条理清楚一些,可事情已经解决,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低调为上。且他素来是这么和宁国公说话的,应该不难懂。
果然宁国公懂了,亲自来到尸体前去翻着沈泰的袖子衣襟等一切能藏物的地方,果然翻到一坨被揉皱了的纸团。
思及小宝所言,他根本不敢去动那东西,只是皱眉看着。
“小宝是说他把纸包的东西放进了茶里,茶不能喝对么?”
小宝一副听得很艰难的模样,自顾自又是比划道:“手指、茶……”他做了一个搅一搅的动作,这一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猜出沈泰的死因了。
大抵沈泰根本没料到这毒如此剧毒,不过是手指沾了些放了毒药的茶水,又触碰到被狸花猫抓出血痕的伤口,就足够让他一命呜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大概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了。
他又想起狸花猫挠伤沈泰的猫爪子,忙道:“花花,爪爪,洗……”
这只上了年纪的老狸花,平时最是让宁国公生厌,可惜是老婆子的爱宠,只能忍受它时不时地从面前经过,偷偷跑去自己的床榻上睡觉,偷吃了自己的食物,莫名其妙房中有东西打碎。
突然之间这只老猫救了自己的命,宁国公心情格外复杂。
听见小宝的话,他似是想起什么来,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忙命人打水进来与他净手。不光他洗,狸花猫也被按着洗,换了几盆子水,他又把方才被茶水弄湿的衣裳脱下,才算是罢。
倒是书案上泼的茶水并未让人处理。
到了此时,宁国公已经明白孙儿是怎么死的了,不过还需验证。
刘良医很快就来了,从那个纸团中提取了一些粉末,又检查了沈泰的尸体和他脸上的伤口,得出的结论与宁国公所猜测的般无二致。
沈泰竟然弑祖。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了自己。
刘良医让人拿来几个瓷瓶,将桌面上的茶水处理掉。下人将书案连同书案上被茶水侵蚀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烧,而此时宁国公夫人和沈二夫人都来了,除了大房的人还蒙在鼓里。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宁国公夫人不停地拿着帕子拭泪。
沈二爷面色凝重,沈二夫人脸上写满了吃惊,宁国公皱着浓眉坐在那里,不过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不到,竟是给人感觉苍老了好几岁。
“爹,这事该怎么和大嫂交代?”
宁国公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随之跳动了几下:“还要怎么交代?她养得好儿子,竟对祖父下如此毒手?!合则之前他的乖顺都是装的,都是想蒙蔽老头子,我自认待他不薄,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去把老大媳妇叫过来,这事我给她交代!”
很快,沈大夫人就被请来了。
她入门之前还丝毫没察觉出异常,进来后见家里人都在,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她心中还有些惊疑,可随着宁国公的心腹仆从如实将事情转述了一遍,她顿时崩溃了。
“怎么可能,我泰哥儿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亲祖父。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骗我的?我泰哥儿呢?人呢?”
宁国公示意,很快就有两名仆从抬了尸体上来。尸体上面盖着一层白布,沈大夫人下意识要扑过去,沈二爷的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只敢远远看着。
“此毒极烈,泰哥儿就是下毒时沾了些,又摸到了伤口,才会中毒身亡的。”
仆从手上缠着布,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沈大夫人捂着嘴,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沈三姑娘也没比沈大夫人好到哪儿去,她就算再讨厌这个哥哥,可如今人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伤心难过。
沈大夫人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勉力支撑。她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沈泰的死相,恨不得将之刻入心坎里。
“你们说我泰哥儿是给爹下毒,不小心沾了些,才中毒身亡的。既然是他下毒想害人,他为何不知道此毒性烈,竟蠢得不小心沾了些在身上。还有,我泰哥儿为何脸上有如此多的伤痕,是不是你们对我泰哥儿做了什么?我泰哥儿真是命苦啊,莫名其妙就背上一个弑祖的罪名,这可是死后不能进祖坟的大罪……我们究竟碍了谁的事儿,竟如此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睿哥你若是英灵还在,你快来看看啊,让天降下天罚,劈死这些烂了心肠的人……”
沈二爷本想再解释一二,哪知大嫂说着说着,竟扯到有人故意害泰哥儿身上,还把大哥给扯了出来,他顿时又气又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嫂这话明明是在说他为了爵位故意害死了泰哥儿,好让大房无人能与他们相争。
“大嫂,你这话说得可就亏心了,这跟我们二房一点关系都没有……”沈二夫人分辨道。
沈大夫人依旧不听不闻,继续哭道:“……这是要让我们死啊,我们都死了,你们就如意了……”
“老大媳妇,没人想害你们,也没人害泰哥儿……”
“没人害我泰哥儿,我泰哥儿死相如此凄惨,死得如此莫名其妙!娘,我知道你向着老二家,可睿哥也是你亲儿子,是为了沈家鞠躬尽瘁的亲儿子,如今睿哥去了才不过十载,你们就这么对待他唯一的亲儿子……我也不活了,让我一起死吧……”
沈三姑娘哭得泣不成声,死死地拉住要去撞墙的沈大夫人,“娘,你别吓我,别吓女儿……”
“闭嘴!都给我闭嘴!”
随着这句话,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砸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望过去,就见宁国公须发皆张、双目沉痛地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