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村的陵园很快抵达,白羽汐付了车费后,司机仓皇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魂鬼也要肆意的原因,荒芜的村子里,啼哭声络绎不绝。
白羽汐心思空澄,黑暗的视野并没有阻挡她的脚步,她准确无疑的来到白宇瑞的坟前,拿出自己提前备好的祭品,一一摆在坟前,按照祭拜的顺序将所有的流程过了一遍,结束后,她蹲坐在坟墓前,拿出纸巾,轻轻拭去落在上面的粉尘。
“哥,我又来了呢。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九个年头了,原来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走了那么长时间了。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住在这一定很寂寞吧。”
黑夜的陵园,偌大的地方只有白羽汐轻渺的嗓音若流水潺潺,轻轻流泻,听起来颇为诡谲。
“对了,哥,我今天给你带教辅书和钢笔了呢,都是新一年的最新款的。你说你长大后想当一名教师,你想要像战乱时的人民教师学习,穿着整洁的中山装给人民授课。你想要把自己一生所学都倾囊相授给后生小辈,然后由着他们利用自己的才能将祖国发扬光大。”
“我记得小时候的我还笑你这个理想不切实际呢,现在都是和平年代,哪有人真的整天穿着中山装的。那时候你说为人师表,仪态定当要庄重,中山装是我国最早的一套西装,再没有什么服饰礼仪更能代表教师的庄严与肃穆。”
“我还笑你惯会白日做梦,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学生越来越懒散了,凭你的性子别说教学生,不要被学生耍着玩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说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不听日后吃亏的也是他们,而你教不教是你的事,你只需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话落,她吸了吸鼻子,察觉脸上有温凉的液体划过,抬手抹去,“后来啊,我不笑你了,因为我发现你的梦想也是有点好处的,比如梦想使你努力学习,然后你可以帮我写作业。”
“哎呀不说你了,看我都哭了呢。”白羽汐擦擦眼泪,忍下鼻尖的酸涩,“说说我吧。”
“大哥你还记得凉晨川吗?就是前两年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凉川集团的太子爷。”
“你还不相信你妹妹我还是有魅力的吧,居然能让凉川集团的太子爷拜倒在的石榴裙下。”白羽汐的这副样子或许也只有在白宇瑞面前才会有了,琥珀色的瞳眸是黑暗里独特的一抹星光,碎碎星光像是漫天的星河,缀满了人生企及不到的景点。而后那星光像是流星一般突然消逝,慢慢暗淡下来,“可是那又什么用啊,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啊。”
“抛却家世不说,就是性格上也无法做到两全。我太固执了,他太强势了。我和他啊,就好比烟花遇上流星,命中注定会错过。哪怕再惊艳又有什么用?”
“我啊,还是适合平凡一点,平淡一点,如果这一辈子遇不到比他更爱我的男人,我就不嫁了。反正我还年轻,还有手有脚,最基本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如果遇到了呢……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嫁。曾经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现在向往平平凡凡的爱情,不求两情相悦,能够相敬如宾就好。”
“但是,凉晨川他太惊艳了,他惊艳了我的前半生,如果不能与他相伴,或者折磨到老,我怕我的余生都会是索然无味的。我在时光的研磨中渐渐老去,生命于我而言没有了任何意义。而他,仍旧是那个风华不变的凉晨川,在往后,继续风光的活着,或惊艳了旁人的一生。”
白羽汐不禁又想起了高铁站的情形,也不知道他的伤口有没有包扎,还流不流血,他有没有朝人发脾气,有没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有时候思念,就像是潮水一般,一旦涨潮,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白羽汐忽然想插双翅膀飞回去,坐在原地,凝望着华海的上空良久良久,久到眼睫上都落了一层霜,脸上的泪痕都干了才堪堪回神,靠在青石色的坟上,轻轻问道,“大哥,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为什么我总是会打着对他好的名号,反而一次次伤了他,将他伤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真正为他好。”
她浅浅低喃随着夜晚的阴风消散,却好巧不巧的飘落进了一些人的耳中。
“羽汐!”一道略显苍老艰涩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夹杂了时光的沧桑与阴风的颤抖,是那样的急切。
白羽汐猛然一僵,侧耳看去,手电筒的光芒倏然照进她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缩。
她冷漠的移开头,站起身拍拍屁股。
黑夜里,她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与外表,但她知道,这道她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正是她的父母。
“羽汐,你终于肯回来了,你可知你不在的这十几年,我和你爸究竟有多担心。”颤抖的嗓音像极了一个整日活在恐惧里,为儿女担心,日渐消瘦的母亲,可白羽汐不会忘记,正是这样一个母亲,曾经强势到直接把她哥哥赶出家门。
黑色里唯一的亮光之下,她陌生的容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倒映在白父白母眼帘下,曾经有多熟悉,现在就有多陌生,叫两人的眼眶都湿微微一涩。
白羽汐唇角微勾,“抱歉,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不要叫错了人。”
这样的桥段,在电视剧里处处都是,想她白羽汐有朝一日也会用这种可笑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真是天大的讽刺!
“羽汐,当年是我和你爸不对,这些年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和你爸一定会好好弥补你的!”对父母而言,莫大之痛不过是丧子之痛上,女儿还要离他们而去。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晨汐番外:醒悟的白父白母
“是啊,羽汐,当年是我的不对,我和你妈太过强权了,没有顾忌你们的意愿就更改你哥的高考志愿。当时,我们这么做也只是为他好,我们也没想到……事后,我们也很后悔。”白父叹惋的说道,他今年已是年过六十,早年在外界拼搏,受尽了风霜,如今年纪大了,什么病痛一夕之间全都反弹回来,让他看起来跟七十岁的人差不多,华发染了双鬓。
白羽汐移开眼,冷笑,“抱歉,我说过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我自十几年前就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两位如果还要胡搅蛮缠下去,我现在就要报警了。”说报警当然是假的,怎么说他们也养过白羽汐十几年,白羽汐当然没那么没良心。但是,她已经对他们失望透顶了,再也不想和他们缠上半分关系。
白母哭得肝肠寸断,早年的行径致使现在的结果,每日每时的后悔都折磨得她痛彻心扉。
早年的时候,她和白父一心扑在工作上,就是为了能够赚多钱,给孩子足够好的教育,谁知商场上的事情磨练了他们的性情,强权与强势点点滴滴渗透他们的生活中,对于孩子,他们早就不是当初和蔼可亲的父母了。尽管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而孩子应该也是理解的,但少于陪伴孩子的他们又怎么会理解孩子?
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心血被人糟蹋,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一对儿女想过他们要什么,凭借着自己的强权强势决定了孩子下半生的步伐,本以为是为他们好,却让他们的人生真正失去了意义。这和他们父母过了四世人生又有什么区别?
人生是孩子们的,他们应该放权,而不是主宰。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们明白得太迟。
“不…你不会的,你是我程染的女儿,你不会那么没良心。”白母笃定的说道。
“孩子,回来吧,当年是爸爸和妈妈的错,下半生,爸爸妈妈便是倾尽所有也回偿还给你欠下的情债。”白父语重心长的说,一字一顿仿佛都是从石子上滚过来,艰涩而心酸。
可惜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从来都不懂得重情重义,到后半生又学会凉薄无情的白羽汐。
曾经,白宇瑞的离开,带走了她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若不是白宇瑞从手术结束,被医生宣告死亡却没有立即离开,拉着她的手拼死留下了一番话,让她好好活下去,她绝对不会靠着这世间可笑的亲情苟延残喘到现在。
“后悔了嘛?后悔了好啊,据我所知,你们的女儿高中还是在余燕读的吧,既然后悔了,那三年为什么不抓紧机会挽救呢?如果那时候你们挽救了,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个场景。”白宇瑞十九岁那年离开,离开的时候白羽汐刚读高一。
那是一个清闲的暑假,旁人都沉寂在放松的暑假中,悠然自得。而白羽汐却因为亲生哥哥的离开,整整一个暑假没有笑过。别人在欢声笑语与人谈笑风声,她在门店里整日与抹布餐盘为伍。
也许那三年,父母在她心灰意冷之时,好好与她沟通交流,而不是顾及那可笑的工作,也许真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程染的眼睫颤了颤,虚渺的眼瞳有些漂移不定。
白羽汐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长久未说话足以证明她的心虚,她笑了笑,“你不敢说吧,因为你也心虚。当年,你们以为你们的女儿年纪还小,负气出走断绝关系只是一时气愤,等她在外界受够了苦被社会磨没了脾气就会自己回来,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你们一直没动手。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啊,总而言之,你们心中,还是工作比儿女重要。”
父母最为引以为傲的就是儿女对自己的依赖性,所很多时候,父母都习惯性的拿儿女的依赖性来威胁儿女服软。殊不知他们不在的时间里,儿女也会发生很多改变,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就比如,白父白母不在的时间里,白羽汐看似依赖白宇瑞,其实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快速成长。
以前的白羽汐说过一句话:我什么都没有,唯有一身傲骨,无人可以压垮。
后来这个例外还是出现在了凉晨川身上,也幸运是凉晨川。
“不……不是的。我们……我们只是想给你们最好的,在我们心中,你和宇瑞才永远是第一位。”程染听了这些话虽然确实心虚,但仍在极力反驳着。
“是!你们是对的,父母总是会拿'为儿女着想'来掌控儿女的一切,他们总有理由说他们的出发点永远为儿女好。而这个时候,往往无话可说的都是儿女。但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所谓的为儿女好,真是如此吗?确定不是借此在掌控着儿女的半生,像个太后一样指点江山?或者说是自以为是为儿女好,其实根本没有顾及过儿女的心情。”
“你们的出发点确实是为儿女好,可是这份好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质了。变得一点都没有意义。”
“不……不是……”程染还想要解释,然而在现实面前,一切解释似乎又成了多余。
白羽汐揉揉眉心,似有不耐,“好了,你不用说了,你的儿子不会回来了,女儿也永远不会回来了。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了。不过从今往后,每个月我都会往你们的账户上打一笔钱,全当还了你们多年的养育之恩,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任何瓜葛。”话落,白羽汐转过身,素手在墓碑上摩挲了几下,心中默念:哥哥,明年我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
她提步朝着陵园外走去,程染扑过来一把抓住她,哭得撕心裂肺,“羽汐,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我可是你的母亲啊,生养你十几年,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你的母亲啊!”
“不要拿所谓的生养来威胁我!我与你们之间早就已经断绝关系沦为陌路了!”白羽汐一把甩开程染的手,猩红着双眼,忍不住低吼道。
程染怔怔然的望着她,曾经的女儿是那么陌生……
陌生的像是从来都是陌生人,陌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从前的模样,陌生的从骨子里都透出疏离……
白羽汐冷眸冷淡的看着她,不带有一丝温度。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晨汐番外:凉晨川,我想和你在一起
“从我哥离开的那一刻起,从你们只顾工作不顾我开始,便注定了这一天的到来,家破人亡,支离破碎。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作茧自缚!怨得了谁!”自五年前开始,白羽汐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刻,更别说像是这样失去控制的低吼了。
程染不可控制的后退一步,面色惨白如厉鬼,瘫软在地上,不停的喃喃着不可能。
白父冲上前扬起手直接甩给了白羽汐一巴掌。
白羽汐头一歪,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红肿的左脸,墨发轻扬,群袂翻飞,惨白的容颜,暗夜之下,犹如鬼魅一般。
夜,死一般的沉寂。
白父怔怔然的看着自己有些泛红的右手,下意识的就要解释。
白羽汐拨开脸上的发丝,一滴清泪蓄在眼眶,含下了她所有的苦涩,“这一巴掌,就当是我还你们十六年养育之情,从今往后,别说是养老费了,我见一次打一次!”
旁人说她无情也好,凉薄也罢,说她不孝女也行,把全天下不孝的骂名扣在她身上也不是不可。生在这样的家庭,本就是她的悲哀。
她走了,白色的身影纤瘦如一阵清风,从今往后,真正的掠出了他们的世界。并且,再无交集。
后来,白父白母百年之时,没有子女来替他们收棺,世人皆叹白羽汐无情无义。白羽汐听到的时候只是笑笑,她说不是她无情无义,而是她那一双好父母,真正无情无义起来时,没有人看到。
……
白羽汐坐在凌晨的高铁站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寒风带走了她身体上的最后一抹余温,终于等到高铁的到来。
白羽汐步履匆匆的赶回华海,取票机前的残骸,却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她怔怔然的站在花岗岩地板上,灵魂像是被抽离飞尽,冰冷的身体散发着点点寒气,仿佛再也没有人气的余温温暖她。
他还是走了……
没有等她回来。
也是啊,他凭什么等她回来?有什么义务等她回来?
她伤他伤得那么深,他能一次次像是没有自尊一样在她身边就已是她白羽汐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她还能求什么?
只是,为何她的心会那么痛?
锥心之痛,焚烧烈焰,锁链勾心,也不过如此。
而一切一切的痛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他。
原来,那个叫凉晨川的男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的骨血。
她的全世界,所有的喜怒与痛楚,原来都源自于他。
呵,怪只怪她明白得太晚。现在,应该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吧。
再没有挽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