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陈玉兰,她之前只知道找个好东家做工,可从没敢想,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店铺!现在听谷雨这么一说,自己做小生意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她心头一热乎的,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那……那咱们去问问你姨母?”
“好叻,正好晚上没有宵禁。阿娘,等会小桃子要过来,街上又亮堂堂的,咱们可以几个一边赏花灯一边走着去姨母家!”
陈玉兰一听,只觉得再好不过,抬头见天色有些黑了,便赶紧去厨房张起罗晚饭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汤圆,晚上包子阿娘端上一盘炸的金黄酥脆的油果子,叫做焦圈。谷雨和小牛伸长了脖子一看,也是米粉裹了馅儿包的,有咸肉馅儿,还有果脯馅儿的,闻着挺香的。
但毕竟是油炸食物,谷雨和包子阿娘吃了几个觉得有些腻,倒是小牛胃口好,卡拉卡拉吃了小半盘不说,还顺带喝了一碗面汤。
一家人吃完饭,洗洗漱漱完毕,小桃子也来了。自从谷雨搬来,他们家和钱家经常走动,一来二去,包子阿娘也和小桃子很熟了。
一行人锁门上街,只见里坊街面上通火通明,各类花灯五颜六色,路上人潮拥挤,是难得一见的闹市盛景。
到了朱雀大街,越发繁华。
光芒炫目的巨大灯轮高挂楼顶,数十丈高的灯轮上披着五彩绸缎,金银玉饰,灯轮下数百名舞姬聚集在下面,随着优美的丝竹声载歌载舞。
谷雨和小牛,小桃子三个纷纷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全世界都是流光溢彩的灯树、灯树,耳边是乐工肆意的吹拉弹奏,鼻子里闻着各种小食美味的诱人气息,三个小屁孩愣愣的,怎么都舍不得挪脚了。
“孩子们,抓紧点,可别走岔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陈玉兰不得不多了个心眼,七手八脚地把三个孩子拢到边上,刚刚站稳,只见一座巨型耀眼的灯楼被人浩浩荡荡地抬过街来。
这灯楼是用丝织品做成,目测高达百尺,精巧夺目的楼身上挂满了珍珠宝玉,四个楼角上分别坠着一串金铃,随着众人抬动前进,不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灯楼顶上灯面龙飞凤舞地绣着一个大大的“苏”字。
“哎呦,这灯楼姓苏……不会是苏太傅府上的吧?”
“除了苏太傅家,咱们长安城有哪个苏家有这气派的?瞧瞧!往北抬的!就是苏太傅家的没错了!”
“啧啧,这灯楼怕是要花不少银子吧?听说苏府小姐和姑爷十分恩爱,这灯楼十有八*九是他们姑爷买来讨他老婆开心的吧?”
“……别看人家入赘的,这姑爷可有本事了,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四品中书侍郎了呢!”
街边几个吃瓜群众就这灯楼对苏府展开了热情的讨论,陈玉兰带着孩子们被人群挤到了街边上,忽然只听前头有人大喊一声“苏府姑爷来了”,众人纷纷让道,再度往后退去。
陈玉兰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三个小孩护在怀中,前头的人退的乱纷纷,把他们几个挤得晕头转向。
“别挤了!别挤了!”
陈玉兰晕头转向,刚站定脚,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低下头去查看孩子们有没有伤着了。
幸好,小雨小牛,还有钱家的小桃子都被她护的很好,个个安然无恙。
陈玉兰舒了口气,殊不知,就在她这一低头的片刻功夫,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已经缓缓走出了她的视线。
☆、万人冢
真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范明磊便因为赌博将原本的小康之家败得一干二净,顺带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输了钱,范明磊便成天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往被窝里一滚,权当这不是他的事了。
姨母赵菱芳管他不住,为了借钱四处奔走,无奈亲友纷纷躲避不及,就算有借的,也是杯水车薪,店铺生意不好,没人肯盘下。
赵菱芳凑了小半月都凑不上赌债,眼看赌坊的人天天上门要债,话越说越难听,好几次都闹得要砸他们家东西,孩子们被吓得哇哇直哭……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说好话外,也只能整日里抹眼泪。
这会子听说陈玉兰打算盘他们家的店,赵菱芳简直跟落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抓着陈玉兰的手不肯放了。
“玉兰姐,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能出多少钱?”
陈玉兰被她抓的有些不好意思:“……三十五两?”
“三十五两!”赵菱芳是知道行情的,她这间店早问过很多人了,出的最高的也不过二十两。
“玉兰姐!你……我……”知道陈玉兰这是在帮她,给了她一个高价,赵菱芳顿时就感激地红了眼。
几个孩子见大人脸上不好看,赶紧自觉地去了院子里。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玉兰才面色沉重地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范家。
“阿娘,姨母怎么说?店盘下了?”
谷雨拉着包子阿娘的手关切问道。
陈玉兰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道:“盘下啦,不过姨母家实在需要钱周转,阿娘就按照咱们说好的最高价盘了。”
“四十两?”
“恩。”
边上钱梦桃听说她们花了四十两盘下一间小小的胡饼店,不由有些诧异,心中为谷雨家感到不值,正要开口,却被谷雨一个小眼神给阻止了。
谷雨知道这是包子阿娘心肠软的缘故,再说,包子阿娘都答应人家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玉兰走了几步,又说道:“店子盘下了后,你姨母说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糊口,不如,咱们让她继续到店里帮工吧?”
“恩,这个阿娘您自己做主就好了!”
店已经盘下来了,请伙计的事情还是包子阿娘说了算,她毕竟是个小孩子,总是在大人面前指指点点,也不是很好。
菱芳姨母的人品她是放心的,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变身赌徒的姨丈范明磊,姨母在店里做事,他赌钱输了,还是会来店里找姨母要的,万一看包子阿娘和姨母两个女人好欺负,那可就不妙了!得想办法让阿娘雇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壮壮胆才是!
小脑袋里想东想西,一行人刚出了群贤坊,就看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急吼吼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是陈家大姑吗?”
五短身材的男子看上去将近四十,方方的脸上都输豆大的汗珠,他冲到了包子阿娘的前面,一看清包子阿娘的脸,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擦把汗说道:“你托我办的那件事啊,终于有些眉目了!”
“王大哥!”陈玉兰看着男子,脸上一下子涌出一抹喜色来:“什么眉目?难道是哪位军爷被你找到了?!”
早先谷雨就听包子阿娘说年前会有消息,可是后来中间出了差错,王大哥又拖了一阵子,害的母子三人以为没什么希望了呢!
王大哥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真是太好了!”陈玉兰喜出望外,抓着孩子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那王大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位军爷?”
“明天午时,咱们去城郊外的忠烈亭见他。”
明日谷雨就要回温泉别墅了,不过,打听便宜老爹下落这件事这么大,她不想错过,于是晚上回去托钱梦桃代她像刘总管告假,钱梦桃很讲义气,当场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郊外一片大雾,陈玉兰带着谷雨和小牛,坐着王家大哥赶的牛车,一路颠簸到达了忠烈亭。
老远的,就看见亭子里站着个身姿笔直的武将。
王家大哥显然是早就和人家打过招呼的,陈玉兰母子一下车,那武将便定眼看了过来。
“民妇见过军爷。”
武将伸手虚扶,开口问道:“你就是张来富的家眷?”
“正是,大人可知道他的下落?”陈玉兰有些急切地问道:“自从那年参军之后,民妇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武将叹气道:“你的事,王兄弟已经与我说了。你家夫君是在我手下待过一阵,当年大秦是漠北蛮夷那一仗,我方折损惨烈,数以万计的士兵死无全尸……”
武将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后来两国议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就把战友的尸首都运回了长安。我昨夜回去翻名册,名册上记载,找到你家夫君的时候,他早已阵亡多日,被蛮夷砍得面目全非……若不是他身上的铠甲和文书,抬尸体的人都没办法验证他的身份来……”
谷雨闻言,顿时呆住了:便宜老爹死了?!
“你……你说什么?!”包子阿娘面色霎时间惨白惨白的,身子一软,差点就瘫坐到了地上。
“阿娘!”
“阿娘!”
小雨和小牛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你家夫君为国捐躯,死的壮烈……这位大嫂不必过度悲伤,还请节哀顺变。”武将伸出手,遥指亭子不远处一个高如小山的大土包说道:“他们的遗骨都合葬在那处万人冢中,皇上每年都会率文武百官祭拜,以作嘉许缅怀。”
人都已经没了,还缅怀个什么劲儿!
得知丈夫的死讯后,陈玉兰目光暗淡,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仿佛她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小牛虽然只有只有五岁,却是比一般小孩早熟,这时候也听懂大人的话,知道自己真的没了父亲,小家伙眼圈一下子通红。
谷雨心中为陈玉兰和小牛难过,忍不住鼻子一酸,伸手搂住了小牛稚嫩的肩头。
“本官听王兄弟说,大嫂家乡并未收到你夫君的死亡文书,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你放心,本官一定会在军中过问此事,该发的抚恤银子,一定为大嫂补上!”
陈玉兰这时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的魂好像也随张来富的死讯而上天了一般。
武将说完,见陈玉兰没有反应,有些尴尬,边上的王家大哥忙上前替陈玉兰说道:“如此真是有劳这位军爷了!陈家大姑,还不赶紧谢过军爷大恩。”
陈玉兰懵懵懂懂,像个提线木偶般给那武将行了个礼。
回城的时候,牛车上的人都很沉默。赶车的王家大哥更是郁闷,他为陈家大姑忙活了两年,得到今天这个结果也不是他希望的,再看看陈玉兰面如死灰的样子,王大哥心中感觉很是不忍。
等谷雨母子三人到家时,已经是午后,包子阿娘眼中一滴泪也没有,一个人怔怔坐在屋里,谷雨知道她得到张来富的死讯,必定是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偷偷叹了口气,让小牛在边上看着,自己去钱家托人往温泉别墅那边又告了假————陈玉兰这种情况,她实在放心不下,真怕这包子阿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所幸陈玉兰虽然心如死灰,但是看着两个孩子在她身边照顾她,她勉强算是有些安慰,毕竟谷雨和小牛是她和张来富的血脉,她怎么糊涂,都不会抛下两个孩子不管。
消沉了大半个月后,包子阿娘消瘦憔悴了不少,不过,她终于从屋里走出来,到西市的胡饼店忙活起来了。
因为圆仔一直在宫中,谷雨不用开工上夜班,加上刘管事也体谅他们家实在有事情,便也准了谷雨一个多月的假,于是小混混便也跟着包子阿娘去胡饼店帮忙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两年前包子阿娘带着两个孩子到范家的胡饼店打工谋生,现在情况对调,倒变成范家人在包子阿娘的胡饼店打工谋生了~
“哟,小雨和玉兰一起来啦!”
菱芳姨母客气中带着些不自在,眼中的感激却是满满的。
包子阿娘抿嘴歉然道:“菱芳,我这大半月没来,店里的事辛苦你了。”
“玉兰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赵菱芳隐约也听说了陈玉兰夫君死了的事,怕表姐难过,她不敢提起,只将母女两人迎到柜台上,将这半月的账本给陈玉兰看,回头又指着店里两个新来的伙计介绍道:
“玉兰姐,这两位伙计是咱们的同乡,年纪大点的那个叫王安平,小点的叫霍飞,都是你们家老娘介绍来的,呐,这里还有一封你娘家的书信,你快看看。”
陈玉兰赶紧拿过信看了起来。
王安平?……霍飞?!他们两个怎么来长安了?!
谷雨有些不敢置信地往菱芳姨母手指方向一看,只见一个满脸委屈的少年郎手里挥着块抹布,巴巴地朝她奔了过来。
“老大!老大!……我可找着你啦!”霍飞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大叫起来。
☆、求收留
“霍飞?!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谷雨两个小桃花眼瞪了瞪,脸上那是又惊又喜~自从她带着包子阿娘和小牛离开绿水村后,都有好几年没见过霍飞这熊孩子了呢!
几年不见,霍飞个子窜高了不少,稚气未脱的脸上隐隐有了些刚硬线条的雏形,俨然是青春期少男的模样,不过他不修边幅惯了,此刻一脑袋的头翻乱糟糟的如同鸟窝,配上一口傻白的大板牙,显得莫名喜感。
“老大!你怎么在长安呆了两年多你都不回去看我!”
霍飞苦着脸,哀怨地挤了挤手里的脏抹布,凑到谷雨身边贼头贼脑地小声道:“老大!你们家都开店了!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昔日的小弟呀!你快去和你阿娘说,一定要收留我!”
“怎么的?犯啥事了?”毕竟是当过老大的人,小混混老练地拍着霍飞的肩头,稳稳道:“别怕别怕,你老大我一定罩着你!”
得到谷雨毫不犹疑的承诺,霍飞愣了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恩,这事其实是这样的……”
霍飞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刚过完年,那几天天有些回暖,我们一群孩子不是闲得慌嘛,就想着夜里去水边照照鱼有没有出来了……那晚我们打着火把经过你们家院子,本想着进去看看老大你回来了没有……谁知道,这一个不留神,火把点着了你们家堆在院子的柴火,就把你们二婶家的屋子给……给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