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意!!!张如意!!!————你耳朵聋啦!没听见你弟哭了?!还不赶紧哄着!”
在吴菊花哥斯拉一般的怒吼声中,垂着头的张如意像只过街老鼠般从灶台后哧溜一下钻了出来,一路小跑到桌子边,她吃力地抱起哭泣的张成斌就往灶台后边拖去。
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灶台后时不时传出来,惹得大人们有些烦躁。
吴菊花拿着铜勺给陈玉兰舀了一碗杂粮粥,又给谷雨和张小牛两碗稀薄的粥汤。
妹妹的!饿了一晚起来又喝汤?!
看见谷雨捧着粥汤微微皱了皱眉头,吴菊花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哟,不高兴喝汤啊?————在咱们张家,只有干活的大人才有资格吃干饭!你小孩子又不干活,有汤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
谷雨听她话中带刺,心里有些窝火,正想挽起袖子和吴菊花掐几句,她的包子阿娘却哧溜一下闪过来圆起了场。
“她二婶,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小雨,你二婶你和说笑呢!走,咱们吃早饭去。”
说完,就捂着谷雨的嘴把她麻溜地拖走了。
吴菊花根本就没把陈玉兰放在眼里,她把铜勺往锅里一扔,抱着两条肥胳膊转身就冲自己两个儿子指桑骂槐地叫嚷起来:“成文!成武!你们两个吃好了还不赶紧去村学念书去!玩什么弹弓!就知道玩!长大了给人做牛做马可别怪老娘当初没教好你们!”
成文和成武莫名其妙地被骂得抖了三抖,见他们娘大发雌威,心中很是恐惧,兄弟俩立马收起弹弓,夹着尾巴去学堂了。
陈玉兰却不在乎别人的轻视,她只盼息事宁人,趁乱带着两个孩子坐到角落的木墩子上,并把自己碗里的粥拨了半碗分给两个孩子。
嘴里愤愤喝着杂粮粥,谷雨心中真不是滋味:张老汉和几个叔父刚才都是一副冷漠样,没有丈夫没有外援还一副好脾气,包子阿娘不被欺负才怪咧!
虽然她也知道凭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目前不给陈玉兰惹事才是上策,可是她张谷雨可是堂堂扛把子!啥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况且,说好要罩着陈玉兰她就绝不会食言!
“无”菊花是吧?呵呵,都少了个器官竟然还这么嚣张~看你欺负起包子阿娘来手法很熟练嘛!好!很好!咱们今后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
一顿令人郁闷还吃不饱的早饭过后,陈玉兰带着谷雨和小牛嘿咻嘿咻地爬上了绿水村的后山。
绿意盎然的山林树木和悠远清脆的虫鸣鸟叫总算让谷雨的心情好了一些,她和小牛没走一会儿就发现了许多上次吃过的红色野果子,两个小孩顿时屁颠屁颠就往草丛里钻去。
“小雨!小牛!可不能往草丛里乱跑!”
陈玉兰眼疾手快的,一手一个,立即把他们两个小屁孩抓了回来:“春夏时节山里蛇虫多,万一被咬了可就不好了!”
她一边警告孩子们,一边拿起砍柴的镰刀在草丛里试探性地抽打了几下,确定没事后才抓起一把干草割了起来,小牛和谷雨等她割出一块安全空地,终于被放去摘野果子。
谷雨的内心毕竟是个十九岁的人了,哪能真的放任包子阿娘独自干活自己却天真浪漫地摘野果呢?她带着小牛摘了会果子,便开始暗戳戳地在地上捡些枯树枝,希望能为陈玉兰减轻负担,早些把一担柴凑满,三个人也好早点回去。
可是陈玉兰似乎并不着急,她手里一下一下地砍着柴,眼睛却时不时往附近的一条山路上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这条山路是绿水村去镇上的唯一通道,陆续地有人来去,陈玉兰每次一看有人过来就关注的很,可是等看清来人不是村人就是叫卖的货郎后,陈玉兰眼中的失望和焦急渐渐明显起来。
谷雨被她的样子搞得很疑惑,正要询问,却见陈玉兰望着山路忽然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欣喜之色。
“霍大夫?!……霍大夫!霍大夫!”
望着山路上那个健步如飞的白袍老人,陈玉兰顿时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赶紧转身抱起两个孩子发足狂奔,几个呼吸之间猛地窜到了那个霍大夫的跟前,倒是把这位赶路的霍大夫吓了一跳。
“霍大夫!我听村里人说您今天会从镇上回村里,我……我带着孩子一早就在山上等着了……我……”陈玉兰望着霍大夫就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般激动,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家小女……小雨前天磕了脑袋险些……又醒了过来,不知现在如何……求霍大夫您给她瞧瞧究竟怎么样了!”
最后这一句直接是冲着人家喊了出来,那霍大夫听明白过来,马上很有职业道德地安慰陈玉兰道:“原来是这样。张家大嫂莫慌,待老夫给你家女儿先把把脉。”
陈玉兰连连点头,飞快地把谷雨的小手拉了出来,霍大夫引他们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他几根手指头往谷雨脉上一搭,就眯起眼睛摸起胡子来。
……
这两天一直听包子阿娘念叨给她找大夫什么的,没想到今天还真被她堵到一个!看来这陈玉兰大姐办事效率还挺高~谷雨见这老大夫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须发皆白,面目慈祥,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却不知医术咋样。
“孩子,把舌头伸来让老夫瞧瞧。”
谷雨依言吐了吐舌头,霍大夫见她舌苔薄白湿润,面色无异样,又让谷雨随便挥舞了下手脚。
半晌之后,老大夫缓缓舒了一口气,对陈玉兰说道:“张家大嫂放心,这孩子虽然磕到了脑袋,所幸经络通畅,并无淤血残留。她的脉象平缓,节律均匀,且应指有力……是为常脉。”
“啊?您是说,她这是没事了?”陈玉兰满眼惊喜,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依老夫看并无大碍。”
霍大夫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最多就是脾胃有些瘦弱,平日里适当食补即可……”
还食补?得了吧~谷雨在心中默默吐槽道:他们在张家连饭都吃不饱好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玉兰确定女儿没事,欣喜地在嘴里重复念了几句,下一刻,她忽然记起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窘迫来。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从腰上摸出十几个铜板,满面通红地就往霍大夫手上塞去:“……霍大夫,我知道您医术高明,在镇上出诊的诊金都是一贯钱……我……我这十二文钱还望您先收着,剩下的……等我慢慢攒了钱再……再给您……您看行么?”
霍大夫久居镇上,虽然一年难得回几趟村子,但张家的金氏是绿水村出了名的守财奴外加恶婆婆,方圆十里内臭名远扬,尤其是这两年,村里人对金氏苛待长媳陈氏的事议论纷纷……所以陈玉兰的遭遇,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张家大嫂客气了。”
霍大夫不忍心收这个可怜人的钱,笑着推辞道:“大家乡里乡亲的,老夫怎么能收你的钱?何况你家小女本来就身体康健,老夫也并没有做什么,所谓无功不受禄,大嫂快把钱收回去罢!”
“这怎么行!”
人家大夫不收钱,谷雨偷乐还来不及,憨厚的包子娘亲却是急红了眼:“霍大夫您怎么会没有功劳呢?正是因为有您给她诊过,我心里的大石头才敢落地,才确定我家小雨的身体已经好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好,又岂能做出看病不给钱这等糊涂事来?!”
☆、蔬菜面汤
“老夫只是把个脉,张大嫂实在是言重了……老夫不能收……”
“霍大夫,我也知道这诊金是不够太多……要不您宽限我些时日,我一定会把钱凑齐的!”
“不是诊金够不够的事儿,老夫说不收你的就不收你的!”
“不行!霍大夫若是不肯收钱,我这心中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
…………
两个人推来送去,最后陈玉兰使出一记“不收钱我和孩子们就长跪不起”的威胁大绝杀,霍大夫扛不住,这才悻悻地败下阵来。
手里握着陈玉兰强迫他收下的十二个铜板,霍大夫觉得这笔诊金分外沉重,老人家叹了一口气道:“好!行!老夫收了便是,只是给孩子把个脉,这些已经足够了,张大嫂切不可再提诊金之事!”
言下之意,是让陈玉兰别再回去凑钱给他了。
陈玉兰知道这霍大夫是仁心仁术,体恤她没钱日子艰难,当下两个眼圈忍不住一红。
“好了。”霍大夫怕她又想给自己下跪,赶紧摆摆手说道:“刚才光顾着和张大嫂说话,倒是差点忘了正事!”
“啊?霍大夫家里有急事么?”
“咳,还不是为了霍飞那小子!”霍大夫一提起家里的小魔头,就立马气的吹胡子瞪眼:“成天就知道游手好闲,东游西荡!……这不,昨日也不知他怎么搞的,回家就说头疼,他阿婆一听急坏了,连夜托人让老夫回来给他瞧瞧。”
霍飞?不就是那个昨天被她揍懵了的村头小霸王么?!
谷雨后脑勺上瞬间冒了一排冷汗:没想到那家伙这么不经揍,还头疼?不会是真的被她揍成脑震荡了吧……哎哟哟,听霍大夫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貌似和这小子的关系不一般啊~万一霍飞是他儿子啥的可就太尴尬了……不过看霍大夫一把年纪都可以做霍飞的爷爷了,或许两人不是父子关系?
正当谷雨脑洞大开之际,包子娘亲也在旁边关切地与霍大夫说道:“既然是您侄孙头痛,我们几个不敢再耽误您,霍大夫赶紧回村子看看吧!”
霍大夫点头称是,和陈玉兰母子三人道了别,又脚下生风地往绿水村而去。
确定自己女儿没事了,陈玉兰心情不知有多舒畅,连砍起柴来都利索了几分。小牛也很高兴,摘了大把的野果子和谷雨吃了个饱。
不过谷雨想着脑震荡的霍飞,心里总归有些不安稳,磨蹭了一会,心虚地问陈玉兰道:“阿娘,霍大夫医术很好么?”不知道脑震荡他治得好不?
陈玉兰轻快地说道:“霍大夫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大夫,他行医数十年,治好了数不清的病人呢!”
哦,那霍飞还有一线生机~
谷雨闻言稍稍舒了一口气,又问:“阿娘刚才说霍飞是霍大夫的侄孙?”
“是啊,霍飞是霍大夫兄弟的孙子。”说到这里,陈玉兰的语气里带了些明显的怜悯:“那孩子从小没了父母,也怪可怜的,是霍家阿婆把他带大的。”
原来霍飞也是个孤儿。
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在心中慢慢升起,谷雨不由暗暗地开始祈祷:关二爷保佑!关二爷保佑!真心希望霍飞那家伙没有被她打成脑震荡啊~
这次砍柴,陈玉兰担回了比以往多一半的柴火。
隔天轮到陈玉兰做饭的时候,无利不早起的谷雨便自告奋勇要去帮她烧火。
她的心中的小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到厨房帮忙么,一来地减轻包子阿娘工作量~二来可以熟悉一下地形~三来么(第三点最重要),那就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顺便从厨房里多捞点好吃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谷雨万万没有想到,等她和陈玉兰天不亮就来到厨房的时候,金氏已经一脸森然地站在里头等她们了。
作为绿水村骨灰级守财奴,粮食这种重要物资,金氏自然是要牢牢抓在自己手心里的:张家每天伙食所需的米面油盐都要一一经她的批准才能合法上桌,金氏对于粮食分配的精确把控简直可以与人工智能的机器人媲美(专门称粮食的那种~),米在她眼里都是可以用粒来计算的……
做早饭的时候,金氏就量了两碗黑米大米糙米等组成的杂粮米给陈玉兰,让她煮一大锅杂粮粥。粥好的时候,张老汉和三个儿子一人两碗,金氏和三个媳妇一人一碗,小孩一人半碗,刚好分完之后,锅里干净得仿佛没有开伙过。
中午张家吃面。
金氏给了陈玉兰一个拳头大小的面团,陈玉兰把面擀好切好,又洗了一大盆时令蔬菜,什么青瓜呀豆角呀芋头白菜一类的,煮了满满一锅,等汤烧开了一会,陈玉兰才小心翼翼地把那点珍贵的面条放进锅里,面条自然是很快被蔬菜们淹没……陈玉兰放了盐后,用一支筷子在油碗轻轻挑了挑下,然后把筷子头往锅里一沾,这便算是放过油了。
这期间,金氏一直拉个长脸在边上当监工,所以谷雨只能乖乖地待在灶台后烧她的火。
等面条煮好了,陈玉兰马上很自觉地退到一边,金氏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冲到锅边,拿起筷子就把锅里的面条火速捞了个大概————她将稀有的几十根面条悉数分到了张老汉和几个儿子孙子、还有她自己的碗里。
分完了面,锅里只剩下一锅的蔬菜面汤,显然就是留给几个媳妇和谷雨她们的。
在绿水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锅里自己动手舀吃食的时候,婆婆的勺子怎么放,媳妇们就得怎么舀,哪怕是勺子放在清水汤上,也只能按着勺子的所在的地方舀点清水汤喝喝……如果媳妇敢拿着勺子在锅里换个地方,想给自己舀点好的吃,那么这个媳妇可得在舀之前考虑清楚了~因为这个举动不仅会招来婆家的鄙夷和斥责,而且还会连累娘家,被人说没规矩。
一句话,婆婆想让你吃干的你就吃干的,婆婆想让你喝稀的你也只能喝稀的!
果然,盛面汤的时候,金氏眯着眼把铜勺往汤水多的地方一放,秦氏和陈玉兰两个只好舀了点清寡菜汤就走,丝毫不敢有打捞点白菜芋头之类的想法,吴菊花因为得宠,早就捞了一大碗干的出去。
金氏面露得意之色,立马把从两个媳妇口中克扣出来的芋头白菜添给了她最爱的三个孙子。转头到了谷雨小牛几个,她又长脸一拉,像是这几个孩子欠了她好多钱似的,没好气地给张谷雨和小牛盛了不干不稀的两碗蔬菜汤,谷雨捧过来一看,只见里面连一点碎面条的影子都找不出来……不过有一大碗蔬菜汤喝,总比早上的粥汤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