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把东西哄抢光之后,霍锦骁才有了喘息空闲。小满忙上前来,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魏东辞与佟叔,点头算是招呼,只朝霍锦骁道:“你可算回来了。”
霍锦骁挑眉:“怎么?船上有事?”
“船上没事,是祁爷。”小满压低声音,“这两天,他火气有些大,大伙都绕着走,你去瞧瞧他。”
霍锦骁转着手里剩下的香囊,心道在平南大伙见了祁望不一直是绕着走的?
祁望这人虽然轻易不发脾气,不过天生有种慑人威势,叫手底下的心生畏惧。
“我要先安顿他们……”
话没说完,小满接口:“祁爷交代过此事,舱房打扫好了,是咱们船上最好的客舱。我替你安顿魏先生,你替我送饭去给祁爷。”
不是商量的语气,也不知这几天祁望怎么折腾小满了。
霍锦骁看了眼魏东辞,他点点头,她便道:“那行,我去看看祁爷,你替我照顾他们,顺便叮嘱兄弟们,没事别吵他们,他们好静。”
一派当家人的风范,和在医馆时小丫头的举动可不一样。
语罢,她朝东辞眨巴眼睛抛了记媚眸,转身走了。小满甩掉送饭这烫手山芋,松口气,请魏东辞进舱。客舱在甲板下面,不像祁望和霍锦骁的房间,都在甲板上,离得有些远,东辞望了两眼,收回目光跟下甲板。
————
“祁爷!”霍锦骁一边唤人,一边推开他的舱门。
屋里照旧云雾缭绕,她咳了两声,在老地方——靠窗的榻上看到斜倚的祁望。
“舍得回来了?”祁望懒懒抽水烟,眉眼迷离。
几天没见,他又抽上水烟,这情景叫她想起两人在玄鹰号上的初逢,他用鹰隼般的目光隔着烟雾打量她,犀利而神秘,与现在不同。不过两年半的时间,他目光里犀利的锋芒却消失了,显得异常沉甸,像藏了许多心事,难以言明。
她上前,把水烟从他手里抢走,换上香囊塞给他。
祁望嗅到艾草和菖蒲的味道,都是驱虫避鬼的草药,她把他当鬼驱?
“明天一早启航?”她没同他废话,把水烟丢开,坐到他身边问他。
“嗯。”祁望歪着身,又嗅了嗅,艾草的气息是从她身上传来,一丝丝一缕缕,薄薄的芳香,干净愉悦。
早上出门前,东辞给她备了药草沐浴,说是应节,她痛痛快快泡了澡才出的门,身上的药味儿比香囊还重。
“那你在这抽水烟?”若按他从前的性子,第二日启航,前一天就该开始查检船只了。
“这趟先回燕蛟,你来负责,我不想管。”祁望直起身,挨近她些,以前没觉得艾草好闻,从她身上传出就有些不同了。
“那你呢?”她问他。
“故人不在了,还不许我花点时间缅怀几天?”他说起曲梦枝,语气凉薄。
霍锦骁却知道,这不是忘了,是藏得深了。
“你爱缅怀多久都成,抽这么多水烟做什么?满屋子烟雾,想学汉武帝招魂以怀旧人,隔烟相见?”
祁望可不是什么多情的男人。
他果然嗤之以鼻:“没那功夫。”
“那就少抽点。”霍锦骁劝他。
很意外,祁望竟然点头了。
“好,你让我少抽我就少抽些。”
霍锦骁想着小满刚才的话,这人不是近日脾气不好?她怎么瞧着不是那么回事?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那我去把饭给你端来?”她犯了狐疑。
“不用。”祁望下床,趿了鞋往外,“我去外面和你们一起吃。”
“……”霍锦骁终于知道小满那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了。
他变得突然,叫人心生古怪。
————
石潭到燕蛟六日航程,一路风水皆顺,没遇什么意外,玄鹰号转眼就到燕蛟。
除了上回去荒岛寻药,东辞算是第二次见霍锦骁在船上时的模样了,这回又和上次不同,祁望撒手不管船务,将玄鹰号交给她,她每日带人巡检,查问各处船务,撰写航行日志,决断航向风帆船速……桩桩件件,井井有条。
俨然是一船之首。
船上的人对她极为尊敬,东辞瞧得出来,除了祁望,在这船上第二重的人,就是霍锦骁。
前前后后,不过两年半时间,她已是独挡一面的海枭,像天际猎隼,展翅于空。
“魏盟主,如何?”
正看着霍锦骁在甲板上训船员的魏东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祁望的声音,他不解何意,以目光相询。
“我教出来的。”祁望披着外衫看霍锦骁。
“祁兄教导得好。”这一点魏东辞必须要承认。
祁望笑起,眸底藏着丝欣赏:“她天资聪颖,适合吃海上这口饭,只是需要多些磨炼,她的韧性超出你的相像,魏盟主总是娇惯着她,会让这刀剑生锈变钝。”
这些日子他们一处吃饭,他冷眼旁观,发现魏东辞待霍锦骁确实好,那好是埋在骨子里,像种习惯,无微不至的宠,所以霍锦骁在别人面前都是坚强霸气的女海枭,独独到了魏东辞面前,就变成娇憨的小师妹。
这和他正相反,他总想着要打磨她,而不是娇惯她。
魏东辞听出这话里挑衅,淡道:“她不是我的刀剑,我也不想打磨她。她坚强她的,我宠我的。就像祁兄所言,她天资聪颖,欠缺的是历练,而非人为打磨。”
她的坚强,和他想对她好,并不冲突。
她不会因为他的好就变成懒散的人;他也不会因为她足够坚强就不再对她好。
祁望便不再多说。
远处的岛屿若隐若现,燕蛟近在眼前。上一次三个人在这里掀起过腥风血雨,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聚燕蛟。
想来世事难料。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早更,PS:预告都看了,我就删了哈,嘻嘻。
☆、桃花(修)
潮浪扑岸, 卷起碎雪满天。几有些大, 船摇摇晃晃靠近岸,码头上早已站了许多人, 黑压压的人头不住往上踮着,像努力冒尖的小芝麻。霍锦骁一年半没回燕蛟,燕蛟大变模样, 连这码头都是新修的, 刷着漆的木头还是八成新的颜色,比旧的码头大了两倍,能泊更多的船。
码头前修了路, 通往岛上,路边盖了几个棚子作仓库与巡防者的落脚点,硕大的燕蛟旗帜插/在码头前迎风而展。
她不在的日子里,巫少弥带着燕蛟老少做了不少事, 破败的岛屿有模有样起来,已是焕然一新。霍锦骁站在船头不无得意,觉得徒弟和燕蛟都给自己长脸面。
“我这岛屿, 比你的青峦居怎样?”主要还是针对魏东辞,她可不想让他小瞧。
“厉害多了。”东辞夸她。
“师兄过奖了。”她假惺惺谦虚, 嘴角要咧到耳朵。
其实也不是她的功劳,燕蛟的内务都是巫少约和朱大磊在打理, 这功劳她抢得有些心虚,不过也只是在东辞面前厚着脸皮夸夸自己,她才不管。
————
巫少弥、朱大磊带着村里的人, 连同提早回来的林良、华威都站在码头候着,丁喻站在巫少弥身边,摇着葵扇也一块等着。
“来了来了。”朱大磊看到船停稳,欣喜道。
巫少弥早已二话不说挥了和让身后的人上前帮着系缆,他也亲自迎到码头前,冲着下来的人唤道:“师父。”
谁都没搭理,第一个先叫了她。
霍锦骁扬起笑:“乖。”
转头她又朝魏东辞道:“看到没,我徒弟!”
东辞波澜不惊:“嗯,你徒弟!”
他师侄。
巫少弥第二眼就注意到魏东辞,这是个很难让人忽略的男人,和霍锦骁站在一块,天造地设的般配。稍顷,朱大磊、丁喻和祁望全都过来,霍锦骁没机会单独向他介绍东辞,便逐一打了招呼后才介绍起魏东辞,只说是三港的朋友,一个大夫。
这世上叫魏东辞的大夫只有一个,身后跟着大高手的魏东辞更不会有别人,巫少弥和丁喻在东海跑久了,三港的事也略知一二,对这名字毫不陌生,只是她没明说,他们心底也了然,只称呼他“魏先生”。
“景丫头,一年半不见,想死老哥哥我了。”寒暄过后,丁喻上来就搭着霍锦骁的肩。
霍锦骁哈哈大笑:“老哥哥别来无恙?在燕蛟可还舒坦?”
“舒坦是舒坦,就是无趣,哪有你风光,跟着祁爷跑到高贞,还当了劳什子女爵,叫人羡慕!”丁喻说着看了眼祁望。
祁望笑道:“丁爷要是有兴趣,改日祁某再有远航,算上丁爷的份。”
“等我和景丫头的约满了,就跟着你们远航。”丁喻可没忘记自己和霍锦骁的契约没到头。
远航……霍锦骁听到这些字眼,心思飘远。长达一年的航海冒险算是她人生中最为壮阔的波澜,虽然风险重重,但那逐浪而行的滋味,没有勾心斗角的阴谋,倒叫人怀念。
还不到半年,她怎么就觉得那么遥远呢?
提及高贞,连祁望都有些恍惚,耳边只有丁喻厚沉的嗓音:“景丫头,你可要好好和我聊聊这趟远航的见闻!”
“没问题。”霍锦骁痛快应了。
巫少弥在人前还是沉默,见霍锦骁被丁喻缠着,他便来招呼魏东辞。魏东辞唇角挂着浅笑,看霍锦骁的目光熟稔而温和,像是见惯她的作派,巫少弥知道霍锦骁来自云谷,也听说过魏东辞的来历,便猜这两人之间有些渊源。
“你跟着她多长时间了?”东辞边走边问。
她徒弟,那可是他师侄,第一次见面,他还要准备见面礼。
“两年半。”巫少弥答得简单。
“她教了你什么?剑法?”东辞瞧见他虎口有茧。
“嗯。”巫少弥点头。
“不错。”东辞想着,她都收徒弟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待看到前头的霍锦骁,他忽又觉得她还是半大的孩子,收了个跟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徒弟,倒是好笑。
巫少弥见他唇角弧度大了些,不知他在笑什么,有些莫名。
————
谈笑之间,一行人走到村里。霍锦骁一路走,一路感慨,村子比她离开之时大了数倍,屋舍沿着岛屿的山坡一层层往外盖,兴许是知道她回来,很多村民站在通往祠堂的道路两边看着,生面孔很多,霍锦骁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燕蛟的人口和实力已经赶上半个平南,委实发展得快。
祠堂外挂了条粗/大的爆竹,她才走到路口,爆竹就被人点燃,噼啪声音炸雷般响起,震得霍锦骁都捂了耳朵。
“恭迎岛主回岛,岛主万福金安。”祠堂外两排齐刷刷的人同时躬身欢迎。
霍锦骁傻眼。
地上铺了条锦毯,一路往祠堂里边,两边站着年轻的姑娘,拿着花篮,装着满满的鲜花,是预备她走过的时候给她撒花?再一看,祠堂里面还簇拥着许多人,正等着她进去好行礼。
这谁搞的欢迎仪式?
她一转头,东辞直接笑得眼角都皱了,祁望也是满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也是,这阵仗,不知道的以为贵妃回宫呢,还万福金安……
她瞪向巫少弥,巫少弥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的主意。”
这话是硬着头皮说的,的确不是他的主意,但是他同意了。
“来了没有,快撒花呀,你们怎么不撒花?”祠堂里头传出个清脆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来个穿着海棠红撒白兰小袄的姑娘,下头系着条玫瑰紫的绉纱裙,裙摆随她的脚步翩然而起,一看就是个跳脱的主。
“咦,阿弥?你们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不进来,你师父呢?哪个是你师父?”她站在锦毯上望向巫少弥,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直往人群里寻。
巫少弥看着来人蹙了眉。
“没大没小,快过来见岛主。”丁喻先开了口,冲来人招手,又朝霍锦骁笑开,“景丫头,这是我妹子丁铃,没规矩惯了,你别见怪。今天这欢迎礼是她给料理的,还不错吧?”
说话间,丁喻有丝得意。
显然,他很满意这别开生面的欢迎。
“不错不错,丁姑娘费心了,只是太过隆重些,下次还是不要了。”霍锦骁一边违心夸奖,一边打量丁铃。
丁家兄妹年纪差得很远,丁铃看起来比巫少弥还小了两岁,长得水灵,柳眉杏眼活脱是个小美人,和丁喻这大老粗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
“小景姐姐叫我阿铃吧。”丁铃自来熟,看到霍锦骁就绕到她身边,“你喜欢吗?”
“喜欢,多谢你。”霍锦骁只能点头,不能打击小姑娘的好心。
“看吧,我就说小景姐姐喜欢。”丁铃朝巫少弥得意道。
巫少弥极其难得地出现第三种神情——头疼。
丁喻瞅着两个人呵呵直笑,霍锦骁算是看出来了,小徒弟这是桃花开了?
老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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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旁的宅子已经打扫干清,还是老规矩,霍锦骁住在内院,书房扔给祁望,东辞与佟叔住到西厢房。趁着开席前的间隙,霍锦骁将巫少弥拉到魏东辞跟前。
“阿弥,适才人多我不便明言,他是我师兄,也就是你师伯。”
巫少弥看着魏东辞,多少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
霍锦骁介绍得很郑重,巫少弥看得出来,魏东辞在她心中地位很高,他也没多想,掀袍便要跪下,被魏东辞扶住。巫少弥却很强硬,说跪便跪,东辞没有武功,只是托着他的手,连劝的话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人跪在跟前,恭恭敬敬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