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枝约我见面,你是知道的。那夜我按约定之时到了地方,等了三刻钟才见着她。她来时就已经受伤,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梦枝姐可说过什么话?”霍锦骁问他。
“说了,说她做了一辈子外室,并不光彩,不想以梁家之名下葬,所以我给她嫡妻的名分,让她入土为安,有何问题?”祁望站起,盯着霍锦骁,“至于我为什么要以嫡妻的名义葬下她,小景再清楚不过,魏盟主可以直接问她,我不想赘诉。”
“祁爷。”霍锦骁见他动怒,忙也站起。
“我知道魏盟主在怀疑什么,不过你别忘了,昨天一整天,小景都和我在一起,我做过什么,她最清楚。”祁望微勾的唇角是有恃无恐的笑,带着三分怒气,怒的却是霍锦骁。
“昨日我与祁爷一起在七星山给梦枝姐守头七。”霍锦骁就是他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闻及此语,祁望那怒才稍稍去了一些:“我没有别的可说,船上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这早饭眼见不欢而散。
“祁爷……”霍锦骁绕过桌子,心下有些歉然。
“不必道歉。”他看透她的心思,“三日后玄鹰号启程回航,你记着回来。”
没有问她回还是不回,他的语气笃定。
“久闻平南与燕蛟之名,不知在下可否随玄鹰号前往一游?”魏东辞比霍锦骁早一步开口。
祁望与霍锦骁同时望向他。
“东辞?”她不知东辞打什么主意,微愕。
“魏盟主愿意来我平南,实乃平南之幸事,祁某欢迎之至。”祁望回过神,按下怒意,眼里幽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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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祁望,谁都没有胃口再碰桌上的早点。魏东辞进了书房,霍锦骁跟着他进去,将门关紧。
“东辞,你为何要去平南?”他没同她商量过,就做了决定,她不解。
“去查些事。”他背着她道。
“你还是怀疑祁爷?”霍锦骁走到他身边,“昨日我确实与他一起,他没有离开过七星山。”
魏东辞猛地转身,难得眼中有些愠气:“小梨儿,你是单纯地认为梁府的事是一人所为吗?还是你执意相信祁望而不愿深究?这场灭门之案显然易见是早有预谋的,从老宅被掳开始,一环扣着一环。老宅的人被劫掳,我们和官府都以为人会藏在全州城附近,一直只在全州城附近搜索,却从没想过凶手竟大费周章将人运到石潭来。很显然,行凶的不是一个人,所以祁望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可这并不意味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他与梦枝姐是和三爷有血海深仇,但梁同康是不是三爷还没有定论,他更不知道我们在怀疑梁同康,怎会冒险下这么重的手?”霍锦骁力争。
“如果梁同康就是海三呢?这仇他报是不报?你怎知他没有怀疑梁同康?梁家老宅那边除了掳走人之外,连梁家族谱也一并失窃了,哪类贼匪会无聊到盗取族谱?不就是想掀梁家的老底?有人和我们一样在怀疑梁同康身份,而且用的是更加极端的方式,把人送到梁同康面前,不是索财,只是想逼他亲口承认罢了。”魏东辞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将所有的事串联成线,展于她眼前。
霍锦骁忽然记起,曲梦枝死后她曾去梁府探过,梁家确实将府外所有的守卫都撤走。在那种情况下,梁家还撤去守卫,这明显不是出自梁家意愿,恐怕是为人所迫,东辞的分析,极有道理,然而……
“如果梁同康是海三,那他的仇人就更多了。庞帆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倭人为了夺势也有出手的可能,如果说仇恨,海三当初屠的岛远不止曲家一门,可仇人遍东海,并非只有祁望一个。”
魏东辞不语,俊颜上结了层霜,良久方化,道:“小梨儿,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查这桩案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替梁家找出凶手绳之以法,那是官府的事,我们只是要确认梁同康到底是不是海三!如果他真是海三,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东海群龙失首,你可知会陷入何种景况?”
“诸侯割据,群雄争霸,东海会大乱……”霍锦骁喃道。
东海有海三压着,虽然时有纷争,但到底未有大动,朝廷若要收复,先攻龙首便可震慑东海。若是群龙失首,四海混战,再加上倭人觊觎,伺机而动,大安收复东海可谓难上加难。
苦的,就是沿海的黎民百姓。
“我只是在作疑点盘查,祁望有可能,你说的这些人也有可能,总要一个个查清楚。但你不一样,你在极力替祁望开脱。”东辞叹道。
与其说她信任祁望,倒不如说祁望在她心里像一座山,她对他有着固执的认知,若祁望是这灭门惨案的凶手,那她心里的这座山就会轰然倒塌,她和祁望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辛苦维护的,是她与祁望之间最后的桥梁。
霍锦骁低下头,默不作声站在他面前,像小时候每次犯错一样。
东辞只看得到她的头顶,发髻经过一天的奔波有些散乱,他伸手拢了拢,发现拢不整齐,索性把簪子给抽了,叫她的发半卷地散下,垂到她脸颊两侧,凭添几分委屈。
“啊。”心里正不痛快,霍锦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人却腾空,她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东辞竖着抱起。
“你要做什么?”她抱住他脖子,头发垂到他颈间。
东辞走到书案前,将人放下……霍锦骁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上,与他面对面而视。
姿势有些羞人。
“你觉得我针对祁望,也没错。”他捏她的下巴,来回摩娑,“锦骁,你为了他瞒了我许多事。”
他很少叫她名字,一叫就显出异于平常的沉肃来。
霍锦骁觉得东辞气势逼人,闷闷道:“哪有?”
最多也就两件。
“祁望和曲梦枝那是私事,你不说也在情理之中,但祁望替海三运货,囤于海坟区之事,你敢说你不知道?”东辞用力捏捏她下巴的肉。
霍锦骁一震。这事他也查出来了?
“这可就不是私事,牵涉国家利益,你对他有了私心。”
她在东辞犀利的目光下乱了心绪,他太了解她了,她的种种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很多时候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但是装久了,他也难受。
“东海之上人人慑于海三,他也是情非得已,况且已经很久没替海三走货了。”
还在替祁望说话。
东辞狭长的眼眯起,身上乍然释出几分危险气息,往前一扑,将毫无防备的霍锦骁压在了桌子上。
“东辞?”她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青天白日,这样可不好。
“锦骁,你要知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而是因为我嫉妒。”东辞的脸垂于她眼眸正上方,半披的发从两侧落到她唇间,眸如深潭,蛊惑着她。
她躺在桌上,双腿悬于空中,人像柔软的柳枝,头发散乱地铺散开来,似打翻的墨液,爬满他心脏。胸口微微起伏着,衣襟便时松时紧。小丫头长大了,身子透着可怕的诱惑力,考验他的意志。
“你不相信我?”她一张嘴,声音莫名喑哑。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祁望。他看你的目光,像饿极的虎狼。虎狼夺食,是不会管你愿不愿意的。”东辞指尖沿着下巴抚上,停在她唇间,来回摩娑。
屋里的热度缓缓攀升。
“他是虎狼,我却不是弱兔,难道我会由着他扑食?再说,我和他早就说清楚了,没有儿女情长。你这么介意……”她顿了顿,舌尖舔舔唇,扫过他指尖。
东辞一颤,心道这丫头大了,天生的尤物,各种风情都快藏不住了,偏胆子还肥,不知死活。
她笑了两声,声如铃音:“我喜欢你的嫉妒。”
说着话,她拽着他的衣襟拉下他:“给你点信心,尝尝。”
语落,糖似的唇便粘到他唇间,手臂也勾住他的脖子,像海底会要人命的海草,勾住了,他便休想逃开。
魏东辞浑沌的思绪里只剩了一丝清明,想的却是……
东海的事越快了结越好,无论用什么手段,这样,他才能把人娶到手。
一个吻,再深,也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归来
医馆的日子就是简单, 清净平和好睡觉。霍锦骁好些日子没有睡过整觉, 心事重重也难入眠,早上一折腾, 虽然还是兜着满怀心事,到底被魏东辞给哄睡了。
嗯,用吻。
细细密密的吻, 还有低吟浅唱般的声音。
真是好眠。
霍锦骁醒来时心头还有些荡漾, 外头的天已微沉,东辞不在身边。她梳洗一番出了屋,往前院寻人, 才走到一半,就被守在月门前的药童拦下。
“先生交代了,前头来了些客人,恐怕姑娘不愿意看到, 所以请姑娘留在后院。”
“什么客人?”她看着月门外的石径问道。
“三港的几位宗门前辈。”药童并无隐瞒。
霍锦骁了然。三港绿林对她有些误会,东辞怕他们碰见她又出言逊,所以拦在中间。
她挑挑眉, 不出去,却也没离开, 运气于耳聆听院外动静。果然耳朵里传来几个不同声音,隐隐约约的, 夹杂着方言,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明白, 似乎在争执,她没听到东辞的声音。
她只听明白一半,他们在谈火/炮失窃一事。火/炮之事是魏东辞牵头,让三港豪杰为国家朝廷效力,本是侠义之举,但东西失窃一大半,又牵涉到东海之争,朝廷怪责下来,责任重大,任何一个人都背不起。
如今为了这事,三港豪杰吵得厉害,七嘴八舌都想在想法子。
“我们中间肯定出了内贼,当初程府中毒,嫁祸清远山庄开始,到运送火/炮,有人忌惮咱们三港豪杰。”
“此言甚是。不管是离间我们,还是劫掠火/炮,最大的得益者应该都是海上的人,这内贼恐怕要从这里着手。”
“运送火/炮的计划是盟主亲自拟定,我们配合而已,不到运送当日,我们根本不知道具体行程如何,这内贼又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才是内贼。”
“盟主,你觉得何人最有可疑?消息会从哪处泄露?”
“你们不必诸多猜疑,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事态紧急,内贼之事暂缓,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五门火/炮下落,给朝廷一个交代。”魏东辞终于开口回应。
“内贼之事暂缓?怕是盟主不想查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贺老三!”有人厉喝一声。
那人没了声音。
魏东辞并不计较,只是声音发冷:“三港我们已经搜遍,所有可能藏/炮地点都没有发现火/炮踪迹,所以这火/炮应该被运往东海了。过两日我会去东海一趟,尽快查清此事,给朝廷和你们一个交代。”
霍锦骁听到这里,便没再往下听。
三港豪杰已经因为她的关系,怀疑到东辞身上,此番对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内贼,哪里是商议,分明是在逼东辞。先前听他们暗中议论,甚至牵出东辞身世,即便他已得白身,魏家后人的身份,恐怕永远都是他的烙印。
洗不掉。
她心又沉沉往下落,坐到月门旁的花坛上不言不语。
不知多久,魏东辞回来,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大老远就奇道:“谁惹你不痛快了?”
“东辞,你去平南是为了调查火/炮失踪一案?”霍锦骁抬头,没有他想像中的笑容。
“你听到我们对话了?”他坐到她身边。
霍锦骁扭头看他,傍晚夕阳余晖下,他笑得眼角微皱,弯弯的眼很漂亮。这人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恐怕还没好好歇息过,他操心的事远比她要多得多。
“怎么,我不能听吗?”她伸手抚着他眼底淡淡的黑青,试图抚平他的疲惫。
“可以听,只是怕你听了不开心。”魏东辞随着她的指尖轻闭了一只眼,“你不用理会他们,我自己处理就好。”
“如果我恢复身份,就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她道。
云谷霍引、晋王霍铮的女儿,谁敢怀疑她是内贼?
“如果你还想回东海,就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许泄露。三港的事,不用你操心。”魏东辞正色回答她。眼见朝廷和东海开战在即,晋王任三港总督,统领十万水军,可是东海那些盗匪的死对头,要是叫人知道她是霍铮女儿,怕不被那些人千刀万剐了去。
霍锦骁挠挠头,不得不妥协。
“知道了。你去平南查火/炮的事,这事你也怀疑祁爷?”
“那倒不是。不过想查火/炮总要先入东海,呆在三港也无从查起,若是自己组船队进东海,目标又太明显,跟着你们比较方便。”东辞解释道。
“就你和佟叔两个人?”霍锦骁又问。
“嗯。人多不好办事,反惹人注意。”
“很危险。”她不免担心,却也无意阻拦,反正也阻拦不了他。
他们都一个德性,想了就要做,谁都拦不住。
魏东辞将人拥入怀里:“不是还有你?有人发过誓要保护我的周全,我当真的。”
“你真好意思?”霍锦骁的目光恰好落在他喉结上,尖尖的一小枚,随他的声音上下轻滚,她觉得有趣,伸手要抓。
“怎么不好意思?再说了,我去平南也不单为了这两桩案子,主要还是看着某个不安分的家伙,让她别被人骗走……诶……”
霍锦骁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说什么?”
语气不善。
魏东辞摸着脖子看她。
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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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临近,粽香迷人,三港各处开始兜售粽子,玄鹰号也采买了一大堆粽子,什么豆沙甜粽、烧肉咸粽、蛋黄粽……霍锦骁带着一筐粽子回船上时,发现自己买重复了,只有一箩用续罗制的粽子,或五彩绳折的方胜,装着香料的五色线香囊,倒有些意头,大老爷们虽然不爱这些,但拿回去送媳妇妹子老娘,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