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战起
 
  “好吃吗?
  丁铃趴在桌上, 看着巫少弥夹起个锅贴送入口中, 便满眼期待地问他。
  锅贴是她做的。
  巫少弥塞了满口锅贴,只知道点头, 丁铃看得嘻嘻直笑。燕蛟岛人人惧怕的巫公子,其实就是个不擅言辞的憨小子,她一点儿都不怕他。
  屋门敞着, 风徐徐而入, 吹得人舒坦。长廊下走来几人,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倒都驻足。
  “爹娘死得早, 我这妹子一直跟着我在船队里混,我是个大老粗,也不懂教养她,纵出她一身野性, 从不肯安静。”丁喻站在门外,不无感慨。
  “长兄如父,丁大哥已经做得很好了。”霍锦骁站在他身边含笑道。
  今早她过来看巫少弥, 半途遇见丁喻,便一起过来。
  “嗐, 好什么?我愁死了,愁她的婚事。”丁喻粗叹道。
  对巫少弥他还是满意的, 毕竟巫少弥与丁铃年岁相当,模样清俊,能力出众, 身边也没有莺莺燕燕环绕,怎么看都是良配。不过最近他有些不满,暗示了几番,这对师徒都没有动静,他就快憋不住了。
  “小景,我不妨与你直言,我丁喻就这一个妹子,谁要是娶了她,我就拿我半个船队做她的陪嫁!不过如果有人敢辜负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替她讨回来。”见霍锦骁有些沉默,他又抛出句话。
  霍锦骁神情一凛。
  丁喻的半个船队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燕蛟三分一的船力。若巫少弥真与丁铃成亲,就等于牢牢握住这些船力,日后不管他是留在燕蛟还是自求发展,这些船力足够他在东海立足,且还有了丁喻这个靠山,可谓前途敞亮。而对丁喻来说,这一年多他们留在燕蛟,许多船员已经习惯安稳日子,不愿再漂泊,这大概是人的通性,年轻时喜欢闯江湖,上了年纪就好安稳。丁喻也想替自己的属下求一方安稳乐土,燕蛟是最好的选择,借丁铃的婚事,他就能顺理成章的促成这事。
  联姻这种事,在门阀世家是巩固地位的方式,在东海便是扩展实力的手段。丁喻说这样的话,便意味着巫少弥和丁铃的感情不再是两个人的事,已经成为两个势力之间的长远合作的隐形契约。
  “丁姑娘有丁大哥这样的兄长,实乃人生之幸。”霍锦骁笑道,心里却有些发沉。
  前半句是诱惑,后半句是威胁。
  这事若处理不当,无异是替燕蛟惹来大麻烦。
  ————
  正午阳光花白,海风都带着热气,下人们在院子里洒水降暑,地面被浇得湿漉漉。霍锦骁忙里偷闲躲在树荫下吃井水湃过的西瓜,那股冰爽直冲脑门。
  吃了两大块瓜,她洗净手,摸着肚皮歪在藤椅上,叹道:“好久没这么舒坦了。”
  “女海枭不好当吧?”东辞坐在一旁泡茶,闻言笑她。
  “可不是。”操心岛务不够,还得管人婚事,她自己都没嫁出去呢!
  霍锦骁看着东辞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只觉赏心悦目。
  “不止,还要查三爷和红夷火炮。”东辞递了杯茶给她。
  霍锦骁抱住脑袋:“别说了,我的脑袋。”
  东辞把茶搁她面前,道:“小梨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平南?”
  “怎么了?”霍锦骁见他神色有异,就收了玩笑的心。
  “我接到殿下的信,海神三爷还在东海,而红夷火炮也被运往东海。平南的船队比燕蛟大,海事活动也多,消息会比这边灵通些,我想去平南打探消息。”他道。
  “三爷还在?可有人亲眼见过?”霍锦骁惊道。
  “那倒没有,只是三爷的命令不断传出,漆琉岛也没有动静,所以梁同康恐怕不是海神三爷。”东辞解释。
  梁同康的死,是个难解的谜。他们一直觉得他是海神三爷,可如今看来却不像那么回事。
  “昨天我见过祁爷,他说大概还要五六日。平南的人要撤回去,需要时日。”霍锦骁盯着东辞,忽然又问,“东辞,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东辞拈起六角梅花杯,小啜一口,道:“没,只有些疑虑不解之处,尚未厘清。”
  霍锦骁挑了眉,朝他挨近:“东辞,你可别骗我!”
  她被祁望和巫少弥弄怕了。
  东辞伸指戳开她的额:“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我都要疑心?”
  霍锦骁摸摸额头倚回去,也觉得自己这心态不太对,但似乎很难克制,有时很普通的一件事,她都会在脑中多想几次,再不像从前那般勇往直前。
  祁望说得对,在刀尖上多踩几次,多余的同情软弱会被削去,人也慢慢变得锋利。
  正想着,外头有人急入院中。
  “岛主,丁爷同巫公子吵起来了,拎了刀要杀他!”
  ————
  霍锦骁与东辞赶到外院时,正遇上同样得消息赶来的祁望,三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只好匆匆交换过眼神。
  外院的莲池旁边,丁喻果然提着大刀要砍巫少弥。
  “你这臭小子,害我妹妹哭,看我不宰了你!”
  粗厚的嗓门打雷一样响,丁喻挥刀就下,巫少弥只能蹙紧了眉躲,他伤没好齐全,动了几下,背上的血又渗出。霍锦骁想也不想便飞身而上,抽出软剑“叮”一声撞开他的长刀。
  “丁大哥,我这徒弟到底做了什么事伤了丁姑娘的心,你与我说说,我替你教训他!”霍锦骁好声劝着,软剑却未移半分。
  “你问他!”丁喻气得脸都涨红。
  霍锦骁转头看巫少弥,巫少弥按着肩朝她露了个同样疑惑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
  “你还装傻!”丁喻气极,又挥刀斩去,“我问你,我妹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不肯娶她?她到底哪里配不上你?”
  “丁大哥息怒!”霍锦骁吓一跳,忙接下他的刀,一边劝说着,“丁姑娘很好,是阿弥配不上她。儿女之事问的是个缘分,我们这些外人很难明白,你先把刀放下……”
  她胡乱劝着,头疼万分。
  巫少弥见霍锦骁被打得频频后退,目光顿冷,闪身逼近丁喻,运气事掌震上他的手腕。丁喻虎口大震,退了两步,怒道:“你们师徒!”
  “我已经向她求亲了!”巫少弥喝了句。
  霍锦骁和丁喻及旁人都是一愣。
  “什么?”丁喻更是傻眼,“那她哭什么?”
  “哥!”急脆的声音响过,丁铃闻风跑来,“你在做什么?”
  “不是这小子欺负了你?我替你出气。”丁喻道。
  丁铃冲上前,从他手里把刀夺下,俏脸沉怒,脸上犹带泪痕:“出什么气?又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霍锦骁听得满头雾水,转眼看巫少弥,巫少弥静道:“她拒绝我的求亲。”
  “我的好妹子,你这是闹哪出啊?人家不是要娶你嘛,你既推了这亲,回来又哭什么?”丁喻顿觉自己的头又大又沉。
  “他又不喜欢我,我为何要嫁!一听说我有哥哥一半船队做陪嫁,就来求娶,这样的人,我丁铃看不上!”丁铃把刀柄塞回丁喻掌中。
  此语一出,在场的人便都表情微妙。
  “什么陪嫁?”巫少弥也满脸疑惑。
  只听得“嗤”地一声,霍锦骁笑出声来:“丁大哥那日与我说笑,要用船队陪嫁这事,我还来不及告诉阿弥呢,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再说了,丁姑娘这陪嫁虽重,我燕蛟巫公子的聘礼……也不见得少!金银粮草船只,还有燕蛟东南面的田地,如何?”
  他们要安稳,没有比土地更加让人安心的东西。
  “师父!”巫少弥急拽她的袖。
  丁喻眼放光芒,才要道好,却被丁铃急声打断:“那我也不嫁!他心里有别人。”
  “什么?”霍锦骁看看丁铃,又望向巫少弥,“你心里有人了?”
  谁能给她个答案?
  巫少弥沉默。
  丁铃跺脚:“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不中用的!爱娶谁娶谁,反正我不嫁!”
  说完话,她扭头就跑,丁喻恨恨看了眼巫少弥,大声叫着“妹子”,飞快追了过去。
  一场闹剧,没有结果。
  “阿弥,你到底……”霍锦骁想问他到底在想什么,瞧着他满脸郁色,又觉得不好多问。
  她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
  “师父,我想娶她,是因为她是个好姑娘,而我和她在一起很舒服,但若一定要问喜欢与否,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我弄不明白。”巫少弥脸色差得很,话说完就转头离去,也不给人反应机会。
  和丁铃在一起他会很开心,但是不是男女之情,他不懂。心里也确实藏着个人,可那是有违常伦的无望感情,他死守着最后底线不愿越过,慢慢放弃。
  说到底,他也不明白自己,爱是不爱,没有答案。
  霍锦骁差点抓狂,再看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两人。东辞冲她摇头,他爱莫能助;祁望似笑非笑,表情像在看好戏,只在人走后说了半句话:“丁喻一半的船力……”
  后半句没出口,他知道,他们关注的东西永远不同,不提也罢。
  ————
  也不知丁铃后来怎么同丁喻说的,丁喻对这桩婚事绝口不提,只是见到巫少弥总没好脸色。霍锦骁开始着手整顿燕蛟,有巫少弥和祁望,人手重置的事进行倒还顺利,虽然难免有磕绊,但到底都慢慢上了正轨,她也暗中观察起岛上的人,但凡看到出色的人才便将名字记下,以作来日岛主的人选。
  五月,骤风频繁的季节到来。
  海岸的涌浪已猛,黑云压境,却无雨点,只有风呼呼地刮。岛上的防风警钟已敲过三遍,大风来袭,草木山石齐飞,码头的船被浪打得左右狂颠,街道上空无一人,屋顶瓦片时不是就被掀翻,双手齐抱的树被连根拔起……
  天灾总叫人恐惧。
  议事厅的烛台积了层厚厚的烛泪,霍锦骁守在这里,不止她,东辞、祁望、巫少弥和朱大磊等人全部都在。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待命。好不容易天慢慢亮了,风势转为雨势,霍锦骁方能踏足岛上各处巡视。
  雨哗哗直下,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脚步匆促,隐约有几分祁望当年模样。
  一岛之主,真是不易。
  巡视大半日,她才放心,这次的骤风不大,损毁情况较轻。正舒展了手臂要从码头回去,哨岗上的人却忽然嚷起:“有船!”
  这么大的风雨,怎会有船靠来?
  霍锦骁一惊,举了观远镜望去,果见翻滚的海浪间有船摇摇晃晃驶来,随时有被浪头掀翻的可能性,叫人看着心惊胆颤。
  船帆几乎全降,只有旗帜仍高悬。
  平南来的船?
  霍锦骁忙命人上码头接船,又派人去请祁望。
  好容易这船才靠近燕蛟码头,系紧船缆,上面下来几个人,都是霍锦骁认识的。
  “你们疯了?这么大的风浪你们还驶船过来?”霍锦骁看着这几人狼狈的模样,不由急道。
  两桅的船,没被掀翻算他们运气好。
  “小景,没办法,我们有急报找祁爷,快带我去见他。”来的人其中一个,正是平南卫所的周河。
  “发生何事?”祁望已从岛上赶来。
  “东洋浪人摸进平南偷袭,炎哥被打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快剧情。
顺便,《蜉蝣卷(重生)》的广告,都是微博发过的,这边不记得有没发过了,汗,随便看看哈,看过的就无视吧。
七夕乞巧节这日一大早沈浩初就来寻秦婠,秦婠正吃早饭,头发也没梳,见了他连礼都懒得行。沈浩初问她:“今日吃什么?”
秦婠道:“爷不会自己看?”心里却腹诽,这人从前和她相看两厌,巴不得她滚得越远越好,最近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真是活见鬼。
沈浩初看看桌子,鲜嫩的豆芽和蛋液、面粉糊煎的饼,晶莹的粳米粥,瞧着就让人有胃口。他二话不说就坐在她对面,向丫头要了粥。
夫妻两人沉默地吃起早饭,没一会,胡嬷嬷匆匆进门,急问秦婠的丫头:“我那箩筐豆芽呢?”
小丫头说:“豆芽儿?放夫人屋里的?”
“对对。”胡嬷嬷找得急,闻言大喜。
“那儿呢。”小丫头指指饭桌,“夫人早上看到了说要吃豆芽煎饼,让人拿去厨房给煎了。”
胡嬷嬷先是一愣,而后忽然嚎起——“我的夫人啊,那是奴婢给你求子用的种生!”
夫妻两错愕地抬头,嘴里各自咬着半口煎饼。
七夕的老风俗,七夕前发一盆子豆芽儿,用红蓝丝绳扎成一束,是为种生,胡嬷嬷早早准备了要给她求生用的,被夫妻两几口咬没了。
豆芽嘎嘣脆,沈浩初觉得自己咬断了好多子孙……
 
  ☆、血侵
 
  骤风过后, 天还是阴沉的, 浪比平时要大些,玄鹰号在海面起起伏伏如浮叶。因为平南无端陷入争斗, 祁望回去的时间提早了。雨丝细密地飘,在漆黑的发上落满一头银亮的雨珠子。祁望站在帆下,着单薄的青色绸褂, 肩头被雨打出一片湿渍, 绿痕深深。
  “祁爷,你不必太担心,周大哥不是说了, 炎哥只是轻伤,潜进平南的东洋人已经被击退,平南暂时无碍。”霍锦骁见他站在雨里已良久未动,便上前劝道。
  曲梦枝死后, 祁望就比从前更沉默了,以前虽然也不怎么理人,但偶尔还会说笑一番, 心情好的时候会聊聊天,现在就是沉默。
  霍锦骁有时会发现他在看自己, 没有避忌地看,那目光难以形容, 仿佛深海之下藏匿的东西挣扎着,蠢蠢欲动,又被用力压抑, 所以浮在海面下,只露出些微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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