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他站在原地,看她转身,纤骨化作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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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咿呀”打开,院里草木的芬芳与清新的空气扫去胸口堵得难受的闷气,霍锦骁踏出祁望的屋子,站在院里大口喘气。长廊下匆匆走来两人,当前之人着素净的袍子,绾着爽利的发髻,正是背着药箱,捧着瓶瓶罐罐来给祁望重新上药的魏东辞。
  “小梨儿。”看到她傻傻站在门口,东辞唤了她一句,岂料霍锦骁转头看到是他,拔腿就飞奔而来,二话不说直扑进他怀里,将他的腰圈个死紧。
  跟在他身后是捧着药的小满,看到这情景,忙不自在地转开了头。
  托盘上的瓶瓶罐罐被撞得摇晃不已,他只好单手把盘子举高,另一手抚上她的发,柔声问:“怎么了?”
  在人前主动与他亲近——这可不是她的作派。
  “没什么,有点心烦。”她抬头,下巴戳着他胸口蹭了蹭。
  祁望这事,她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东辞,而就算要说,她恐怕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天下还有能让你烦成这样的事?”东辞捏捏她脸颊,换来她的铁齿怒咬。
  “东辞,你要娶我吗?”她想了想,踮脚把他的脸扳正,正色问他。
  东辞莞尔:“小梨儿,这话由男人说比较好。你愿意嫁我吗?”
  他笑着,语气却郑重,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霍锦骁脸一烫,松开手,答非所问:“你们要给祁爷上药?”
  “嗯。”东辞点点她的眉心,“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回去歇歇。”
  “好。”霍锦骁答应得干脆,又向小满开口,“小满哥,祁爷就拜托你照顾了。”
  小满一愣,正寻思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霍锦骁已经走了。
  东辞不动声色地扫过祁望屋子的窗,半敞的窗后闪过月白衣角,人影已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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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锦骁那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字面解释,她把照顾祁望的活交回给小满。她本来也就是搭把手,因觉得小满不够细致才揽下大部分的事,如今祁望的伤势已无危险,她正好脱手。
  接连几日,霍锦骁都在卫所忙平南岛的岛务。祁望伤重不管事,许炎就拉着她不肯放,这几天巡航的船在平南海域又远远撞见过沙家的船几次,事态有些严峻。平南和玄鹰号被袭之事,祁望伤好后必定不会养罢甘休,霍锦骁揣测祁望的心思,他应该打算反攻沙家和宫本,来招杀鸡儆猴,就算是三爷的面子他也不打算再卖了,所以她接连下的几个命令,都是在作战前准备。
  东辞近日倒是在平南岛到处走动,也不要她陪着,自己找了桌椅,绑了根布幡,到闹市里一坐,给人看起病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游方郎中。不过别说,就他那模样,他那脾性,不出两天整个市集的人都知道他了,连温柔都提过新来的俊郎中,还想替他介绍亲事来着,正好就想到待嫁的霍锦骁,结果两厢一问,闹了个大笑话。
  “你和魏大夫真是青梅竹马?”
  宋樱和温柔一左一右挽着她的手进了饭堂,两人在霍锦骁耳边叨叨问着,宋大娘马上就端来好酒好菜,饭堂里的水手看到她们都缩到角落几张桌子去,竖了耳朵听。
  这段时间,平南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魏东辞和霍锦骁。
  “是啊。”霍锦骁夹了一筷子酱肉塞进宋樱嘴里。
  这丫头新婚不久,梳油光的发髻,穿银红的袄裙,眼颊都带着桃花。
  “什么时候成亲?在平南成亲吗?”温柔扒着霍锦骁的手不松,逮着她不停问。
  “温柔姐……”霍锦骁抚额,这些事她自个儿都没想过呢。
  “小景。”
  正愁如何应付身边两只八爪蟹的缠问,有人出声救了她。
  “小满哥。”霍锦骁瞧见小满拎着两个食盒愁眉苦脸地走过来。
  小满这几天焦头烂额,霍锦骁撂了挑子,把他给累惨了,身心俱疲。
  “算小满哥求你了,去看看祁爷。我搞不定他。”
  “怎么了?”霍锦骁看着他将食盒逐一打开,里面满满的饭菜,没人动过。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祁爷脾气差得很,药不怎么喝,饭也吃得很少,我怎么劝都没用。”小满看着食盒里的菜发愁,忽又抓住她,“你也跟了祁爷这么久,他从来没这么任性过。你去瞧瞧,好歹劝劝他,别让他再这么下去。”
  霍锦骁沉默。
  “小姑奶奶……”小满哀求了声。
  “给我吧。”霍锦骁盖上食盒,拎起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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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宅仍旧静谧,连个人影都没有。霍锦骁在祁望屋外躇蹰片刻,才敲了两声门进屋。祁望不在寝间,而是侧倚在次间的罗汉榻上,闭着眼,手里握着卷书垂在床沿,也没在看。榻旁的方几上搁着碗药,她放下食盒轻声上前,探探药温,已是凉了。
  “说了不要来吵我。”祁望还是听到动静,闭着不耐烦开口。
  “祁爷,药凉了。”霍锦骁端起药。
  祁望猛地睁眼,抬眸静静看她。
  “小满哥说你不肯喝药,不喝药这伤怎么会好?祁爷还想在这里躺多久?”她好声气地劝着。
  祁望忽然伸手,把那药夺来,仰头一饮而尽,复将碗扔在桌上。碗“哐哐”转了两转才停下,他道:“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声音沙哑,蓄着火。
  霍锦骁无语,将空碗拈起放在盘上,端起转身,却又被他拉住手臂。
  “你真要走?”
  “不是你让我出去的?”霍锦骁无奈道。
  “我说说而已。”祁望拉着人不放。
  霍锦骁觉得这人近日反复无常的叫她摸不着边。
  “我去给你拿饭菜罢了。”
  祁望看到被她搁在不远处的食盒,总算松手。那日他不过唐突剖白几句,她竟然这么久都没来看过他一次,真叫一个绝情。既然出口了,他就断没有再叫她离开的可能,疯了似的想见她,可越想见,她越不来,他煎熬十分。
  霍锦骁手脚麻利地将矮案摆上榻,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取出来。他伤势未愈,饭菜都是清淡的,无非白粥、卷子,藕尖、青笋、鲈鱼、蒸肉丸子之类,再加一盅汤。她看他没有拒绝,还主动坐起靠到迎枕,便递了筷给他。
  “陪我吃饭。”他把筷子推回她手里。
  霍锦骁只得在他对面坐下。与他一同吃饭不是头一遭,可没有哪回吃得像现在这样艰难,食不知味。
  “藕尖嫩得很,你尝尝。”祁望夹了段细嫩藕尖到她碗里。
  霍锦骁默默吃了,也不多话。
  “怎么不说话?从前吃饭,你的话从来没停过。”祁望温声道。
  从前吃饭,她会说话,会和他抢菜,也会劝他多吃——什么时候改变了,他也不知道。
  他不过是想把消失的从前找回来。
  “祁爷多吃些。”霍锦骁剔了鱼肉放进小碟,拿半久酱汁浇了给他,“其实刚才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了,你不用管我。”
  “小景,你叫我名字吧。”
  祁爷祁爷,透着生分。
  霍锦骁笑起:“祁爷就是祁爷,哪能直呼名讳?”
  “为何不能?你从前不是叫过。”
  他记得,劫后余生的拥抱与她一声“祁望”,那几乎是他们之间最动人的时刻。
  “多吃些吧。”霍锦骁垂下头,将汤倒出。
  祁望觉得自己急进了些,便不强求,岔开话题:“喜欢远航吗?去年我们走的西线,明年开春我们到东边去,那里不比西边差,我们可以走得更远,有些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听说有鲛人出没,想去看看吗?书房里有本《东行记》,你可以拿去看看。”
  “去完东边回来,你带我去云谷看看?你说说,云谷都有什么有趣的?”
  她不语,他就一直说。
  她喜欢的事物那么多,总有一两件事能打动她。
  霍锦骁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他脸上。
  硬朗的棱角,刀剑似的眉眼,几曾有过这样服软的模样。
  心是有些疼的,可她已经再难回头。
  “祁爷想去云谷,随时都可以,不过我现下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想了想,平静开口。
  没有那么多的难以割舍,她一直都是绝情的人,只有一颗心,只给一个人。
  “何事?”祁望问她。
  “祁爷伤愈之后,我想请祁爷主婚,我和东辞准备在平南完婚。”
  太多的话无法出口,那么行动足以说明一切。利刀剜腐肉,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风雨刮得猛烈些。
 
  ☆、婚事
 
  霍锦骁与魏东辞打算在平南完婚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平南岛。
  她是祁望亲口定下的平南副岛主, 这两年多来又替平南做了许多事, 还是东海声名远播的女枭,故而这事在平南算是仅次于祁望成亲的大喜事, 只不过多少叫人有些唏嘘,祁霍两人的亲事半年前在平南岛也是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事,然不过数月, 乾坤已换人。
  这喜悦里便掺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寂寥酸楚。
  但不管如何, 喜事仍是喜事,霍锦骁人缘好,她孑然一人在平南, 身边没有父母兄弟姊妹,这亲事定得又急,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那些素日里与她交好的人便纷纷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对比霍锦骁这边的热闹, 祁宅那头显得异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祁望伤势渐愈,已能起身去卫所与众人议事。自那日霍锦骁请他主持婚事后, 她还碰过他几次,论及公务皆是平常口吻, 再不多提旁事,倒是她的请求, 他果然一口应诺。
  他会亲自替她主持婚事。
  ————
  “在想什么?”
  温润声音过耳,惊醒走神的霍锦骁。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在廊下坐了许久。东辞穿过小小的天井走来,穿了身半旧的霜色衣裳, 腰上挂着个蓝白二色绣云鹤的小香袋,那还是霍锦骁端午时送他的,里面的香料已经换过一茬。
  四四方方的天井原本种了不少花草,她一去石潭数月,花草无人打理枯死大半,只剩下皮实的草半死不活地顽强撑着,墙角与地缝里又抽了不少杂草出来,有些荒凉。东辞每回过来都要拉着她把花草清理掉一批,又在天井角落开块地,种上些草药。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总透着不紧不慢的悠闲,今天做不完就明天再做,怎么开心怎么来。
  霍锦骁觉得和他呆在一块,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心里也是舒服的。
  他身上总有奇怪的气质,能抚平她的毛躁。
  “东辞,你怪我吗?成婚这事都没同你商量就决定了。”霍锦骁抱着廊下红柱问他。
  “不怪,大不了回了云谷再成一次。”东辞坐到她身边,把手里端的青瓷盖碗打开,一股桂花香飘出。
  “我才不要。”霍锦骁马上反对。昨天温柔拉着她在那边说了半天婚礼需置办的东西和该行的礼,听得她头晕脑胀,这还是在平南,熟人不多,她把繁文缛节都简化了,要是在云谷——她得哭。
  “你我回去了总要禀告父母长辈吧,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得到白身,结果又落下诱/拐良家女子的罪名。你别忘了你郡主的身份,这罪名你夫君我吃不消。”他捏捏她的下巴,把碗塞进她手中。
  听到“夫君”一词,她脸发烫,低头捧起碗小饮一口,马上夸道:“好喝。”
  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是东辞特制乌梅汤,用的是上选乌梅、甘草、山楂,加冰糖熬煮而成,煮成之后再放桂花,又香又甜,回甘甚久。
  东辞的话不无道理,她自己都忘了还有个郡主身份挂在上头上,若按皇家之礼出嫁——她想想便头皮发麻,还是在平南完婚吧,好歹虚礼能少些,至于回去以后,再说。
  “唉,看来我得想想怎么同谷主和夫人交代了。”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没想过回去后的事,东辞叹口气,少不得自己替她把这些事给周全起来。
  就算私自在平南成亲,就算她行事惊世骇俗不拘小节,就算她什么都不介意,他也不想有半点世俗流言落在她身上,也容不得世人诟病于她——她就是他眼底月色无双,心头朱砂如血。
  霍锦骁想起自家爹,她娘亲还好说话些,她爹要是知道这事,怕不把东辞给拆了?忽然间她就心虚了:“我爹娘那边,我自己说去,等我和他们说妥了,你再说,千万别自己找他们,记住了?”
  “……”东辞顿时觉得两个人这亲结的,好像私奔。
  “现在就心疼我了?”他想想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万一生起气来,你这小身板哪顶得住?我呢……”她欲言又止,脸红红地凑到他耳边,才又道,“还不想当寡妇。”
  她缓吐兰气,拂过他耳廓,扰得清心寡念的男人一阵心摇情拽,把持不住将人压上红漆柱子。
  “你要再这样,这君子我怕守不到洞房夜。”东辞看着面前坏笑的脸,咬牙切齿地道。
  她大概是吃准他不会在成亲前对她做什么,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你会的。”她往他唇上轻轻啄了下。
  乌梅汤的酸甜和桂花的香从唇瓣间钻入,东辞舔舔唇,清明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自己都没把握的事,她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问题没问出口,霍锦骁已将他推开站起:“别闹,外头来人了。”
  东辞语结——到底是谁在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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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霍锦骁在家里置酒请帮忙筹备婚事的人前来快活一日,这是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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