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此时离宋大娘替他们算的黄道吉日还剩一个月时间,按未婚夫妻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习俗,过了今日,霍锦骁和魏东辞就不能见面。虽说霍锦骁和魏东辞都不是拘礼之人,但架不住身边的人老是叨叨,他二人本也不是日日都见面腻在一块儿的,便也就随了他们安排,自己不去操这些闲心。
  门外热热闹闹进来一大群人,用声音将静谧的小宅子填满。
  “魏先生,会打马吊吗?”林良一进门就逮住魏东辞。
  “会一些。”东辞笑道。
  华威和林良对个眼色,伸手搭在了东辞肩头:“那陪兄弟几个摸几圈?”
  霍锦骁正与宋樱、宋大娘说话,听到身后传来抬桌搬椅的声音,不由转头奇道:“打马吊?”
  “是啊,今天不用你上场,魏先生陪咱们玩。”林良摸了摸刚蓄的八字胡,与华威、宋兵笑得格外狡诈。
  他新婚不久,觉得不能像从前那样稚嫩,所以蓄起八字胡。
  “你们确定?”霍锦骁反问一句。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林良手脚利索得把马吊倒到桌上,“樱樱,帮咱们沏些茶来,小景,拿出你家的好果子,我们要和魏先生大战三百回合。”
  “哦。”霍锦骁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人一眼,带宋樱去了厨房。
  不出半个时辰,霍锦骁果然听到外边传来华威、林良与宋兵的骂娘和哀嚎声,这已经是东辞赢的第五把大牌了。她走进院里,双臂环胸站到东辞身后,看他伸出双手,笑得无害道:“承惠。”
  “踢铁板了吧?”霍锦骁笑眯眯。这三人打量她看不出来?瞧着魏东辞斯文,就以为他不擅赌,想着要从他身上把先前被她赢走的银两给讨回去。
  哈!
  “猪是怎么死的?听过没?笨死的!”霍锦骁看着肉疼到脸变色的三人组,笑不打一处来,“我会的所有赌术,马吊、牌九、骰子,都是东辞教的。你们连我这个徒弟都打不赢,就想挑战我师父,哈!哈!”
  她笑得猖狂。
  “祁爷来了。”
  正仰着头张大嘴笑,一声传唤,她那笑就突然哑在嗓子里。
  外头进来的都是卫所的兄弟,许炎和温柔,以及祁望和小满,还有些其他人。
  “今天去卫所时听说你这宴请,我不请自来,你别见怪。”祁望穿绛色衣袍,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祁爷说得哪里话,我本该请你的,因怕扰你养伤,所以没说。”霍锦骁忙将众人迎入屋里。小小的屋子顿时被人坐满,她又沏茶端果,手忙脚乱。
  “不必忙了,卫所还有事,我略坐坐就走。”祁望阻止她,“今日过来主要是给你送些东西。”
  他说着看一眼小满,小满会意,将手里拎的两大包东西搁到桌上。
  霍锦骁望去,那东西包得密实,也不知是何物。
  “这里是些金银首饰,我不知你们女人喜欢什么,你也别嫌弃款式老气。另外里面还有银票与石潭港一处宅子的房契,算我给你办的嫁妆。这两天还会陆续给你送些东西过来,都是新打的家具,你这屋子太简陋,好好收拾下吧。”祁望见她面露惊讶,摆手打断她要插的话,继续道,“你好歹跟我一场,这婚事太草率了也不像话,没得叫人打我的脸。你也不必推却,这是你应得的,只管收下便是。”
  一番话说完,他才端起茶来,霍锦骁竟不知该回什么,还是许炎暗暗提醒了她一句,她才躬身谢他。
  “不必言谢。你这婚事既求了我来主持,我自会替你想办法办妥帖,你这儿先筹备着,若缺了什么只管来告诉我。岛上的事你暂时就不要管了,专心操办你的婚事吧,待你完婚,我们再定攻打沙家之日。”
  他说着放下茶起身,整整衣襟:“好了,我该走了。”
  不过坐了半盏茶时间,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完便告辞。
  “祁爷,你难得来一趟,留下吃顿便饭再回?”霍锦骁留人。
  “不了,卫所还有事,先走一步。”祁望略一颌首,就往外走去。
  “我送送你。”霍锦骁跟在后边说了句。
  他脚步微顿,并不转身,只淡道:“也好,有劳了。”
  ————
  从霍锦骁的住处通往祁宅的路上有一段很长的石阶。石阶用整块青石铺就,在风雨侵蚀下边角残损不整,缝隙里长出野草,阶上覆着青苔,有些滑脚。
  祁望带着霍锦骁一步步往上走去。他步伐稳当,背影十年如一日的挺拔,仍旧独自走在前头。说来好笑,他进她这宅子两次,两次都是不请自来。
  霍锦骁在他身边呆了两年多,习惯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祁爷。”她忽开口打破沉默。
  祁望脚步一顿,转头望她。
  她跨阶到他身旁,指着他的发:“祁爷,有根白发。”
  阳光从背后照来,她眼睛尖,一眼瞧见他发里藏的根半白的发,那发从芯里白出来,半截灰白,半截黑青,被阳光照得分明。
  “只有一根?”祁望淡淡回了句,转身又朝前走去。
  岂止一根?他自己知道。三十而立正值青壮,华发却生。
  “祁爷的伤,可大好了?”她便又找话说。
  祁望笑了一声,有些嘲弄的意思,开口还是淡的:“好差不多了,你成亲时肯定能好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锦骁脚步微滞。
  祁望就见地上细瘦的人影慢了两拍,她有些不知所措,是不得不狠心后的愧疚难安,阳光照出她眼底温柔的怜悯,像屋檐下垂挂的藤蔓,慢慢长满心房。
  “过几天找个空暇,我有件事要你帮忙。”他便不再提这些话。
  “空暇有的,祁爷要我帮什么?”她问他。
  祁望瞧着她的眼眸挪不开目光:“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水性好。我想借你的水性帮我办件事。”
  “何事?”
  “到时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快快……
 
  ☆、旧约
 
  一个月的时间筹备婚事委实短了, 好在霍锦骁不在乎聘礼陪嫁这些, 省去大把时间,宅子是现在的, 翻新修缮一番就可以,最让她头疼的就是嫁衣、绣被这些东西。女子出嫁,这嫁衣需得亲自缝绣, 一般都要提早一年开始准备, 才能绣出件像样的嫁衣。像她这样,时间本就紧,又拿不了针拈不动线的人, 干脆直接放弃了。
  嫁衣放弃了,那绣被、衣裳、鞋面……更是通通放弃。她本该给东辞缝两身衣裳的,奈何手拙,只好委屈东辞了。
  “慢点慢点, 别磕坏了,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华威领着人往霍锦骁宅子里搬家伙。
  一套黄花梨的桌椅高龛,拿来摆在正堂会客端的气派。
  “折腾这些做啥, 我这宅子麻雀一样小,一放这个转身的地儿都没了。”霍锦骁在天井里给搬搬抬抬的兄弟们切瓜, 一边抱怨。
  “那你得去问祁爷,他交代的, 务必给送到你这儿来。”华威接过片瓜,两大口咬得只剩瓜皮,伸手抹抹汗, 继续指挥人往里搬东西。
  霍锦骁也闹不明白祁望在想什么,自打上回来过之后,这东西果然是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小景,快快,去外头看看。”在这帮忙的温柔匆匆过来,将她拉出去。
  宅外停了辆骡车,车上堆了一撂布料,柳暮言跟在车旁,见到她就递了张单子过去。
  “今天岛上开了库,祁爷命我拣些布给你送过来,这是单子,你过个目,我好回去复命。”柳暮言说着又指向车上放的布匹,“有给你做衣裳的,也有做帐子的,还有些是糊窗户的,你点点。”
  “不用点了,柳叔办事我放心。”霍锦骁收了单子,请柳暮言进屋喝茶。
  话还没聊过三句,宋大娘又来了。
  “小景,这是婚酒的菜单与采买的食材单子,你得空看看有没要改的。”宋大娘塞给她一叠单子。
  霍锦骁那头顿时就要炸了,她不作多想将这叠单子塞回给宋大娘:“大娘,这事吧,麻烦你找魏东辞,让他看着拿主意。他住得离你近,有什么事要商量,也不用你老这跑来跑去,大热天怪累的。”
  东辞住在祁宅旁边专给水手们落脚的园子里,祁望单独拿了两间屋子给他和佟岳生。现如今她这忙得焦头烂额,他那边恐怕正清闲自在呢,她不痛快。
  哪能让她一个人操心。
  “也对。行,那我回头找他去。”宋大娘麻利地收了单子。
  “往后再有什么要采买的东西,你只管找他拿主意就是。”霍锦骁补充一句,不能让东辞太清闲,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亲事。
  “行,那我先回去了。”宋大娘干脆应下便离开。
  霍锦骁松口气,一转头,又看小满。
  “小满哥,你也来送东西?”她有气无力说着。
  “不是,祁爷命我来问你,明天早上可能腾出半日空暇,他有事请你帮忙。”小满笑道。
  霍锦骁想了想:“可以,他有何事?”
  小满也不知道。
  ————
  翌日一早,天边云霞如霓裳,从天空拂至海面。
  霍锦骁到达与祁望约定的码头时,那里早早就停了只小船,帆已半升,甲板上只有一个人在来来回回地忙。
  “祁爷,这么早?”她跳上船,左右张望一番,觉得奇怪。
  船上除了祁望,没有别人。
  祁望低头正解船缆,闻言只“嗯”了声,并无解释。
  “怎么不多叫些人来?”她一边问,一边把背上的小包袱放下。包袱里面是用来替换的干衣,他既然说要下水,身上的衣裳肯定是要湿的。
  “我和你就够了。”祁望站起来,言简意赅道。
  船随着风慢慢转向,他又走到船尾的舵前掌起舵来,船便迎着阳光慢慢驶离码头,阳光刺目,让祁望微眯了眼,甲板上的霍锦骁逆光而站,只剩下黑色剪影。
  “我们要去哪里?”霍锦骁声音远远传来。
  “很快就到了,你坐一会。舱里有吃的,你自便。”祁望认真掌舵,不多话。
  这船很小,船上就一间在甲板上的舱房。霍锦骁钻进舱里,舱房四壁都是窗,敞亮得很,收拾得也干净雅致,梅兰竹菊的四扇屏风把床榻挡在后面,入眼的只有红木书案、多宝格、圆桌并贵妃榻这些,像是书房,也像是花厅。圆桌上铺着刺金锦缎,四边皆有流苏,随着船身一道摇晃。桌上放着几盘果子和凉菜,还有壶酒。
  霍锦骁随手摸了颗花生,“啪”一声捏开,将花生仁倒入口中,心里却泛起嘀咕。
  祁望这是要做什么?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在舱里呆不下去,又迈上甲板。祁望仍一心掌舵,他今日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是赤黑的革带,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上,与平时松散的打扮大厢径庭。
  “我来帮你。”霍锦骁见他一个人既要掌舵,又要控帆,便开了口。
  “不必,你坐着就好。”祁望拒绝了她,“很快就到。”
  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模样,霍锦骁也不好多问,晨风惬意,她索性拎着酒,拣了碟花生坐到甲板上,自斟自饮,看着周围的海水颜色一点点改变。
  近海海域的水色会随海水深度慢慢改变,蓝与绿在阳光下形成渐变。来东海前,她不知道单一的颜色可以有如此复杂的变化,而纵是人间最厉害的画师,也很难画出这样的层次。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静坐在甲板上欣赏海水的机会了。
  船随浪摇摇晃晃,霍锦骁的眼被阳光灼得有些酸,慢慢就闭上了眼。
  不知多久,船停止前行,只在原地上下起伏,水花飞溅的声音忽起,将霍锦骁惊醒,她只来得及看到祁望从船舷跃进海里的身影。
  “祁爷?!”她奔至船边。
  海面渐渐归于平静,哪里还有祁望身影,只有不断往水底下抽去的锚绳。
  祁望下水放锚了。
  霍锦骁站在船舷边展目望去,海水浅蓝,水面波光粼粼,不远处是座被绿植覆盖的小荒岛,沿岛有一线金黄沙滩,远望时像披在颈间的金纱。
  看水的颜色,这地方水并不深,水质清透,能隐约见着水下的东西,偶有颜色绮丽的小鱼游过,很快又沉入水底。
  “哗”,水面又是一声响。
  “下来吧。”祁望浮出海面,朝她招手。
  他已经换上黑色鱼皮水靠,水靠紧贴于身,露在海面上肩臂虬劲,像海里的鲸。
  “你怎么下水了?伤好了?”霍锦骁问他。
  “已经没事了,你快点下来,别磨蹭。”他又吼了一声。
  霍锦骁便退回舱里,将衣裳褪了。她知道今日要下水,贴身穿着水靠,下水前拿轻薄的外袍一罩,便能下水。
  水花扬过,霍锦骁跟着他入水。
  “祁爷,你是要寻水下的东西?”她抹把脸,问道。
  祁望只打个潜下水的手势,道了句“下去就知道了”,头便一猛子又扎进水里。霍锦骁深吸口气,跟他泅进水中。
  外袍浮散,像层烟纱,她纤细的身骨在烟纱间隐约可见,宛如海底摇曳的柔软藤蔓,又似漂亮的鱼儿,慢慢往海底游去。水质很清,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阳光透过水面照入海底,浸染出光怪陆离的颜色。霍锦骁看到成片的珊瑚在脚下铺展,绚丽夺目,像长在海里的花,无数的鱼从珊瑚间游过,都她从未见过的颜色与形态。她往下沉去,顶着水里巨大的压力,想要落脚在珊瑚上,又伸手去碰游过身边的鱼,那鱼滑溜窜远,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她伸出的手臂却被祁望抓住。
  祁望拉着她又往水面上去,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远了,两人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珊瑚割脚,那伤也难愈合,底下还有海胆水母之类,你别踩下去。”祁望抹下脸上的水,粗声道。他有些喘,这丫头的水性果然好,泅到水下的水间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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