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隔着帘子瞧见了,忽有些躁。
“海上的男人都看不上?”他声音压得低了些。
“嗯。”她不耐烦应了声。
“那三爷我呢?你也看不上?”他问道。
“三爷您跟我说笑吧?您身边多少女人,哪轮到我看!”霍锦骁“扑哧”笑出声。
“我从不拿这事说笑,你要跟着我吗?”三爷探手拿过杆烟枪,在桌上磕了磕。
“三爷,您都几房姨娘了,我跟着您?给您做十房姨娘吗?那多无趣,您要真有诚意,就把那几房姨娘都送走,让我专房专宠,我还考虑考虑。”霍锦骁趴到桌上,没骨头似的软着,一身玲珑,满目生花。
三爷沉默,他抽了两口烟后站起,身影压到帘前,轮廓更加分明。
“好,我应承你。”良久,他道。
本不想过问她买肉货的事,但今日见着这“苏乔”,他不得不过问。
苏乔长得太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朝着胜利迈开步伐吧,作者君。
☆、爱情
霍锦骁慢慢从桌上撑起, 目光像要穿透那层薄如轻烟却又碍事万分的纱帘。
良久, 她才再度笑出声:“三爷,这男欢女爱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我连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您就让我跟您?能不能再有诚意一点儿?”
纱帘后朦胧的人影也坐直起来,有点不悦:“你这丫头怎么得寸进尺?”
“我呢……比较喜欢长得好看一点的男人……还要年轻些, 身强体壮……”她的指尖一颗颗点过葡萄, 就是不吃。
“你嫌我老?”三爷的语气有些凉。
“我可没说。”霍锦骁垂头,眼皮半开地看人,眼眸就显得狭长。
纱帘后忽然伸出只手, 冲她招了招。
霍锦骁想了想,站起身来,试探地一点点接近那道纱帘,没人上来阻止她, 那手倏尔收回,她便跟着撩起纱帘钻了进去。
赤金云纹锦榻上斜倚着穿朱紫长袍的男人,一手弯支在迎枕上, 一手把玩着垂在腰上的玉蝉,曲着一边腿, 懒洋洋歪着,脸上果然蒙着银亮的面具, 五官被罩得严实,只有眼睛从面具挖空处露出,她看不出眼型, 只知道那目光温和又冰凉,像冬天的阳光。
“过来,坐这。”他敲敲锦榻的边缘。
霍锦骁的心突突跳着,缓缓上前,挨着他在锦榻上坐下。
“你要怎样才跟我?”他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想了想,道:“爷想娶我?”
“嗯。”他简单应了声。
“爷为什么想娶我?就不担心我别有目的?”霍锦骁转头。
“你能有什么目的?”
“我那点底细,三爷不是一清二楚,来自云谷,和朝廷有些关系,您就不担心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她柔柔道。
背上有只手捻起一缕她的发,慢慢地摩挲。
“你杀了魏东辞,陆上的人都想取你性命,你还回去做什么?留在东海不好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蛊惑她。
“三爷,你看苏乔是不是有些像东辞?”她往外看去,见到苏乔还站在原地,不由浮起丝笑。
三爷只道:“我不喜欢苏乔,在东海我不喜欢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买他,因为他像东辞啊。”霍锦骁理直气壮地开口,像个孩子,“我长这么大,总共就对两个男人动过情,一个是我师兄魏东辞,他被我杀了,一个是平南祁望,他也死了。他们都不陪我,我只剩下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人来安慰下自己。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苏乔带走?”
话说得很慢,两个名字咬得很重。
她听到三爷呼吸有一瞬间变乱。
“你对祁望动过情?我听说……你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言语间带着试探。
“大概吧,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也说不准。唉,三爷,您要真不喜欢苏乔,我不带他出现在您面前就是。”她半真半假嗔道。
“那你嫁我?”三爷逗她。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慢慢就喜欢了。”三爷把她的长发打了个结,又挑散。
“那就等我喜欢了再说。”她把长发扯回,肆无忌惮地拍开他的手。
“你要怎么才会喜欢我?”三爷“哈哈”笑起。
霍锦骁道:“您把我带在身边,多陪陪我,也许我会喜欢上您。”
“好,那你从明儿起,就跟着我,可好?”三爷爽快应承。
“您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她竖起掌。
“对。”他叩掌而上,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
夜深,屋内红烛摇曳。
魏东辞坐在梧棲宫寝殿的书案后,执笔飞快地画着。霍锦骁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手里的橘子,一边打量他。
他整个晚上都没主动说过话。
“吃橘子?”她上前,递了瓣橘肉给他。
他偏头避开,目光只落在纸上。
“快完成了?”她便跟着低头。
没有裁过的雪浪纸铺开,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鸟兽、没有人物……画的是漆琉的岛图。这几日霍锦骁带着他在岛上到处逛,可不是为了玩儿,两人在探查漆琉岛与明王殿。东辞有个颗好脑袋,过目不忘,走过之后就能记下,到了夜里再慢慢画到纸上。
“嗯。”他应了声,不像平时那样热络。
“生气了?”她把头钻到他眼前,挡去他看画的目光。
魏东辞丢开笔,冷道:“是。”
“哦。”她将橘子扔进自己口中,扯起他的衣袖晃了晃,“我头发乱了,帮我梳梳。”
“……”魏东辞被她推离位置,眼睁睁看着她坐到自己面前,散下满头的发。
她也不说话,头已经搁到椅子靠背上,东辞只得以手代梳,穿过她的发,慢慢缕起。
“你啊……”他有些无奈。
“东辞,我对祁望动过心,也有感情,但始终没能爱上他,知道为什么吗?”她闭着眼,忽然开口。
“为什么?”东辞一寸寸抚着她的发。
“不是因为他曾经拒绝过我,是因为我发现他一直在试图改变我,潜移默化地想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三爷,和祁望有点像。”霍锦骁不喜欢被人掌控,但她还是可悲地发现,自己被祁望影响了。
她承袭了祁望某种冷漠,刀锋似的埋在心里。
可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就是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人。
她愿意爱,但她不会像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那样,变成男人的私有物。
这么多年,她只遇到一个人,将她视作对等的存在,相扶走过漫长岁月,不论她经历多少,如何改变,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干涉。即便她真的移情别恋,他也一样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成长与爱恨。
她爱魏东辞,并非毫无缘由。
从浓烈炽热的少年初欢,到温柔平静的执手与共,至浓至淡,至深至浅,不过如此。
她未尽之言,他都懂。手上的动作停下,他走到她身畔,她顺势靠过去,圈住他的腰。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嫉妒你接近三爷?”他揉着她的头,淡道。
“东辞,其实……你要是有些嫉妒,我会比较开心,真的。”她仰起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嫉妒过?”他捏她鼻根,“从我看到你和祁望站在一起的第一眼,我就在嫉妒。我错手致他落崖,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可知有多可怕。”
谁都不愿回忆的瞬间,于他们而言都是痛。
他怎么可能没有嫉妒?
“你不说我都忘了,魏东辞,你骗我杀了你,这笔账还没完呢。”她嚯然坐起,把人推开,年纪一大,她就不爱记这些仇仇恨恨的东西。
“好了,说正经的。”魏东辞把她又拉到怀里,“明天开始你跟在三爷身边,虽然有机会接近他,但风险也很大,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不会让你知道明王海玺的下落,你也不用犯险去偷。”
“不偷海玺我接近他做什么?”霍锦骁抠着他衣袍革带上的刺绣纹路问他。
“你找机会,拿一份盖有海玺的手谕给我。”东辞道。
霍锦骁微眯眼:“你想……伪造海玺?”
“嗯。”他点头,“你只管好这一件就成,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切勿冒险。”
“你也要小心,三爷对你动了杀心,让佟叔跟紧些。”她道。
“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三爷对你的态度,很奇怪。”这才是魏东辞真正担心的地方,也是他对她擅自决定接近三爷不满的原因。
看着像要利用她和平南势力去达到某个目的,又对她充满觊觎——满满的矛盾。
太过古怪。
————
翌日清早,楼安与东辞陪着她到明王殿前。
“楼安,你替我照顾好苏乔,不许别人欺负他。要是他少了根头发,我就扒了你的皮!”霍锦骁挑起东辞的下巴,眨了眨眼。
“景姐,苏公子是您的人,谁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楼安赶紧道。
“苏乔,好好听楼安的话,等我回来。”她宠溺地捏了捏东辞下巴。
东辞把下巴从她手上挪开,不理她。
“嗬,宠得你敢给我脸色了?”她佯怒一句,最后却笑了,转身进了明王殿。
穿过明王殿就到明王阁,领路的宫人止步。
“三爷正在阁中会客议事,请姑娘在园中稍候。”
明王阁外是飞鲤叠翠园,一池碧水养了五彩锦鲤,人一靠近锦鲤就围游而来,半点不惧人,专等投喂。霍锦骁坐在池畔等了半晌,觉得无趣,吹响尾哨。
不多时,天际一道黑影俯冲而下,自水面掠过。
锦鲤群被吓得四处遁逃。
霍锦骁又一指天空,这黑影当即又冲天而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明王阁五楼挑廊的木栏杆上。
她笑了笑。
这地方恐怕也只有猎隼这样的飞禽才能肆无忌惮地闯入而不被抓住。
可惜她无法通过猎隼的眼睛耳朵听到三爷在与人商谈什么,要不事情就好办了。
正想着,有人踏出挑廊。
朱紫衣袍,银色面具,竟是海神三爷。
猎隼的脑袋转了转,没有飞走。
霍锦骁先还笑着,待看到三爷伸手,慢慢抚上猎隼的头,她的笑慢慢……慢慢……
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T.T
☆、底线
锦鲤在池中游窜了一阵子, 似乎察觉危险已过, 便渐渐又向池畔聚来。霍锦骁没心思赏鱼,在池畔站了一会, 看到明王阁里出来两个人,被明王阁里当差的护卫护送着,匆匆踏下石阶。这两人, 其中一个身着武士服, 剃着月代头,神色倨傲,显然是东洋浪人, 而另一人则头戴方巾,身着素白的细布襕衫,蓄着八字须,一派儒雅卷气, 只是目光总飘移不定。
霍锦骁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霍锦骁,面色一变,眼神闪了闪, 先有些惊惧,与东洋浪人说了两句话, 东洋浪人也往她这里看来,那人定定神, 又有些得意地捋捋须角,很快便和东洋浪人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姑娘,三爷有请。请这边走。”
明王阁里的护卫此时方来请她。
霍锦骁收回目光, 随他进了明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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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三爷在明王阁的书房里见她。
这书房建在藏书楼里,三面围书,一面临海。书房很大,里外三间,外间只是见客的厅堂,地上铺着叠敷,进去时要脱履换屐。护卫将她带到书房外请霍锦骁换上木屐后才告退,她仍旧只身进书房。这书房的陈设是东洋人的风格,叠敷、锦垫、矮案,没有桌椅,推拉的浅色木门,木上蒙着绢布,绘着东海日出图。
三爷在次间等她,朱紫的衣袍,松绾的发,正拿着铜制长嘴壶站在角落的花几前浇一盆碧色菊花。
附近仍旧有淡淡的杀气笼着,但霍锦骁没有看到老四。
“在园子里等烦了吧?”三爷听到声音,没马上转头,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不烦,三爷这园子漂亮。”霍锦骁走到屋中,打量起他的背影。
三爷把铜壶搁下,拿起花几旁挂的帕子拭拭手,转过身:“你心情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霍锦骁没吭声,目光落在他手上,不知想到什么,有点恍神。
“小景?”三爷唤她。
她“啊”了声抬眸,道:“三爷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三爷走过来,声音温和,目光也温和。
“想起个故人。”她道。
“哦?哪个故人让你念念不忘,在我面前还想到失神?”三爷走到叠敷上坐下,手在桌上轻轻一敲。
霍锦骁便跟过去,坐到他对面。桌上摆了些漂亮的点心,都只拇指大小,捏得形状很漂亮,樱花、粉兔,讨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