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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军所的刑囚室墙上火把雄雄燃着,石砌的房间无窗,潮冷幽深,刺鼻的腥臭味弥漫。正有两个军所的士兵将被镣铐铐在墙上的囚犯拖下去,站在火盆前的男人把手里的鞭子往身后人手里一塞,骂道:“妈的,不中用,拖去喂狗。”
才打不到三十鞭,人就死了,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郭哥,您老歇歇?三爷大婚,赏了不少好酒过来,小的给您倒一碗尝尝?”身后的人谄媚道。
“行,拿酒来。”那人捏着骨节往外走去,路过铁栅时忽问道,“还是不喝了,上头吩咐下来,这两晚严加防范,没得喝酒误了事。”
“喝一两口酒不碍事吧。”身后的人劝道。
那人摆手:“不喝了。我问你,前几日送来的苏乔呢?”
“苏乔?好好关着呢,没什么异动,下午刚被审了一回,身子骨差,晕到现在都没醒。”身后的回他。
“没死吧?”那人脚步一顿,蹙眉,“上头交代过,这人不能死。”
“没死,就是晕了,曹爷进去看了。”身后的人马上道。
“那就好,死了可不好交代。”那人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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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亮,霍锦骁便被催醒。
清泉居的水流过四肢躯体,叫人血脉舒张。
晚秋带着宫人候在岸上,个个如临大敌满面紧张。
今日,是三爷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 脑袋一团浆糊……
PS:小狼狗那篇写完了,我会修一下章节然后恢复更新。
☆、大婚(1)
天际鹰旋三圈, 扑棱着羽翼落到屋檐上, 歪着脑看院里亮起的灯火。天际星子两三,摇摇欲坠, 月钩浅淡,夜色寥落,已近天明。
梧棲宫里匆乱的脚步声打散天明前的沉冷清寂, 慢慢的, 廊下挂的宫灯火光逐渐黯淡,不是因为烛尽油干,是因为天慢慢亮起, 那点光芒在夜里刺人眼眸,在白天却只是萤虫之光。
十来名宫簇拥着霍锦骁从清泉居里出来,往梧棲殿去。迈步入槛前,几声清脆鸟鸣入耳, 她转头看着,清冽的晨光中,院中梅枝上停着两只雀鸟。
“是喜雀, 这是知道今日明王妃大喜,报喜来了。”晚秋笑吟吟道。
报喜?
霍锦骁微微一笑, 转身进殿。
殿内红烛摇曳,幔帐锦褥都是红的, 妆奁的西洋镜上贴着大红的龙凤双喜图,桁架上挂着一丝折痕都没有嫁衣。这嫁衣三试三改,昨日才算彻底完成, 送到她这儿来。
她安静坐到妆镜前,任人摆布。
披爻的长发绞干,抹好发油,乌压压地盘起。给她梳头的全福夫人生得富态,面润身圆,嘴里的吉祥话没有间断过。晚秋替她上妆,眉黛细描、唇脂慢染,胭脂红透双颊,素淡清冷的面容如白梨红蕊绽开。
嫁衣一重一重上身,霞帔穿妥,凤冠戴好,她略一低头,头上便传出珠玉轻撞的声音,端是动听,而镜里照出的人好似已经不是她了。
眼前突然一花,凤冠前的珠串放下,将她的脸庞半遮半掩。
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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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舆仪仗已在宫外候着,全福夫人替她扫熏轿子之后,掀开帘帐,霍锦骁低头,扶着她的手缓缓登上銮舆。銮舆一动,慢慢跟着仪仗队伍慢慢朝前行去,銮舆前后皆是仪仗队伍,最后是漆琉军士压队,一路前往海神庙。
大婚之前,她要与三爷先往海坛祭拜海神。
队伍在海坛前停下,海神庙建于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一只手从帘幔间穿过,纱帘被撩开,三爷站在銮舆前朝她抬手。她扶按上他的臂,踩着凳走下銮舆,站在他身边。
仪仗队伍与军士都已远远站开,只将四周围起,她身边只有三爷一人。
三爷今日着一身的红,长发整齐束起,绾于金色蛟冠内,脸上仍是银亮面具,却叫那身红衬出几分无双之势。
“山上风大,路不好走,我牵你。”他道。
声音……不一样了。
霍锦骁没拒绝,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迈开步伐往山上去。
这是她第二次到海坛,山路不好走,陡峭狭窄,上回是祁望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山顶,这回换成海神三爷。
她入东海之时,绝不曾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嫁给海神三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崖上的风果然很大,吹得二人嫁衣频飞,远观而上,宛如燃于山间的怒火。
“上次来时我还是个瞎子,没能见识海坛气象,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她开口,声音被风吹散。
狭窄的道路,她靠着山壁走,三爷站在外侧,牵着她往上去。
听到这话,他道:“要我和你说说这里的景致吗?”
她便回:“好呀。”
“那是神女峰,对面的是玄武岩,由海神座下两员悍将所化。我们脚下这条路,叫盘龙道,这路已建成近两百年,几经损毁,世人再建。传说为东海怒蛟盘山而落,甘为凡人指领天道。”三爷就说起海坛的风景,一处一处,娓娓道来,皆有曲故。
“三爷懂得真多。”她津津有味地听着。
掩着脸庞的珠玉时不时晃动,她的妩媚明艳一丝丝地露,看得三爷有些失神。
迈过石阶进入庙前空庭时,他夸了句:“景骁,你真美。”
她笑笑:“谢三爷夸。”
风吹乱了衣裳,她自然伸手,整整他的衣襟,将衣袍拉平,三爷便将勾到她发上的珠玉取下,拢起她的发。
“小景,知道吗?你一直都让人出乎意料。”
理完衣冠,他带着她并肩往庙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叹道。
“哦?此话怎讲?”霍锦骁跟着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万般筹谋,千般算计,我的计划再怎么周详,你永远都有办法给我意外之惊。”三爷拉家常般与她说起,又指了指地上,“小心,庙门槛高。”
他体贴地一手扶她,一手拎起她繁杂的裙裾,扶着她迈过门槛。
“谢谢三爷。”她过了门槛,拍拍裙子,又道,“三爷何出此言?我能给您什么惊?”
“你莫谦虚了,从以前到现在,你就不是谦虚的人。”三爷说着松开手,走到佛龛前捻香对着烛火点燃,回来,递她半束,“我原想着和你一起扫清东海倭寇,让你成为东海十枭之首,与我漆琉同气连枝,永远留在东海之上。你是留在漆琉为我妻子也罢,做回你的平南燕蛟岛主也好,我不强求,只要你还在东海,我还能见着你,便好。”三爷执香拜下,见她还愣着,便扯扯她衣袖。
她跟着拜下。
连着三拜,他们才直起身,将香插/进铜鼎。
“可惜……”他又拉着她出庙,往回走,“人算不如天算。”
“三爷算错了什么?”她走在他身边,不动声色问他。
“满腹筹谋,毁在一子。”三爷感慨,却无怒意,“本想等平寇之后再把乌旷生交给你处置的,不料此人心机太深,算准了你我不会放过他,竟走了招狠棋。”
“狠棋?”霍锦骁心口一跳。
东辞早就警告过她要小心乌旷生这人,如今箭在弦上了,莫非出了变故?
大安水师假扮的平南船只已经抵达漆琉,另有大军已经悄然行进东海,只等她将倭寇动向报回,便能一举围歼,但是她没有想过,如果三爷出尔反尔,这一战于他们而言又是怎样的局面?
平南的船随时都会变成困兽,就看海神三爷如何选择。
“景骁,你可知东海是我这一生必争之地,也是我半世颠沛的最后期待,我从赤手空拳的少年,摸爬滚打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东海是我的抱负,也是我的功业。”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因为过了今日,他们大抵不会再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坐上高位,方知其难。这个位置太难坐,掣肘太多,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指着你从这里狠狠摔下去。”他的倦意透过声音传出。
“可这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求来的。”她淡道。
“是我求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方能一展抱负,掌诸雄,平倭寇,得四海升平,安无争之地。”他与她踏出海神庙,将她往内侧护去。
“四海升平,无争之地。”霍锦骁重复吟着,只觉其间悲壮之情陡现。
“本来这一次,你我携手,至少能助我达成一半功业。”他说话间望向她。
山风凛冽,他的目光如此际骄阳,灼花她的眸。
“难道现在有变数?”她蹙眉,将脸转开。
“倭寇紧逼,众臣相压,小景,你要再信我一次。”三爷忽侧身压来。
霍锦骁心生不妙,可这山道狭窄,无路可行,她也不可能与他在这里打斗,栈道被风侵雨蚀,已然腐坏,稍一用力就会断开,其下便是深崖。
“三爷要我信你什么?”她问他。
“小景,我本想放过你的,你要走,我不留你,但现在恐怕不行了。”他道。
“你想强留我?”霍锦骁贴着崖壁冷道。
“从前梁同康为了不让岛上女人认出他,炼过一种药。迷魂迷心,任人摆布,此药无色无香无味,防不胜防。你上漆琉近两月,我若要对你用强,恐怕等不到今日,你早就是我祁望的女人,魏东辞如何能占了你去?”他眸色渐凝,像晃眼的剑,冰冷刺骨。
“你?!”霍锦骁惊愕非常。
“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委身于普通男人,苏乔再好,若非你心里的人,你断不会容他近身的。我与你相识两年半,若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如何教导你?”他脸上面具表情凝固,折出古怪的光芒。
珠玉一动,她将头扭开。
“你想怎样?”她问他。
“不怎样,希望你再信我一回。我不会伤你。”他袖笼里轻烟一抹,在她面前绽开。
霍锦骁倏尔瞳眸一开。
昔年海神三爷密炼的番夷迷/香,名唤——忘情。
“别急着离开,陪我走完这段路就好。”他伸手接下无力软倒的人,温柔道。
“你……”她揪紧他衣襟,只觉得所有感觉被渐渐抽离,身体再也不属于她自己。
他将她抱起,信步下山。
“放心吧,最后一段路。陪我走完,我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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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大喜,连带着明王殿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赏,军所亦不例外,赏银自不消说,那好酒好肉更是不要钱似的往里边送,不论军衔高低,三餐都有赏。
军所里在外牢看门的低阶兵也得了一桌席面,聚坐在门口的空处,架起小八仙桌坐着吃肉。
“好酒!三爷大婚,阖宫上下都喜,只有咱们这儿,不止不能松懈,这戒备倒比平日更严苛。累死老子了。”其中一个士兵歪在栅门上,一手酒一手肉地抱怨。
“你少灌点黄汤,醉了误事。就因为三爷大婚,入岛的宾客众多,咱们这才更不能松懈。”旁边是个老兵,闻言规劝道。
“老黄,你别劝他了。他在这当值了三天,抱不到他家婆娘,心里不痛快呢,哈哈。”另有一人涎着脸笑道。
顿时,桌旁的人都笑起来,又是酒碗相撞,响作一片,那老黄却突然站起,朝进门处行了个礼:“曹爷,您怎么来了?”
门口处站了个男人,年近四旬,模样清瘦,是军所的二把手曹如金。
“爷奉三爷手谕,来提几个要犯。”曹如金长得虽比军所里的人斯文,身上肃杀之气极重,人见人怕。
“还不开门。”老黄踢了旁边的人一脚。
旁边几人忙吓得鹌鹑般站起,将牢门打开。
“老郭呢?”曹如金问道。
“在刑房里边审犯人呢。”
曹如金啐了口:“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刑,也不嫌脏手。”
说着话,人就进了军所。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好。
☆、大婚(2)
军所牢房里的甬道潮湿幽暗, 曹如金面色沉冷地踱着步, 一路上有狱卒看到他都恭恭敬敬道一声“曹爷”,他眼也不抬, 径直往里去。身后两个随从紧紧跟着,不时开口道:“曹爷留神脚下。”
刑讯室里传出的鞭笞声和囚犯凄厉的喊声在甬道里回荡,刺耳非常, 曹如金走到门口时, 里面正好拖出来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浑身是血,恶臭难当。曹如金掩鼻避开, 让他们先通过。
郭平的训斥响起:“打得老子手都酸了,妈的,换一个!”
正说着,他瞧见曹如金进来, 马上换了口吻:“哟,曹哥今儿怎么来了这腌脏地方?不是该去明王殿给三爷贺大婚?”
曹如金从胸口摸出方素帕掩住口鼻,嫌恶道:“我说老郭, 你一天不抽个几鞭子手犯痒吗?三爷的好日子,也不知道收敛点?”
郭平已经站起, 拿衣袖擦了擦自己刚刚坐过的圈椅:“曹哥坐。您不知道,那些犯人一天不打, 他们皮痒,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得了, 我不坐。”曹如金拉开他,“我是奉三爷之谕来提人的,庞帆的妻儿。”
郭平挑了半边眉毛,一边从他手里接过手谕,一边道:“庞帆妻儿?大好的日子三爷怎么想起这两人来?”
“我哪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三爷?”曹如金不悦。
郭平仔细看了看手谕,忙笑道:“曹哥别怨我多嘴,兄弟职责所在,这两人事关重大,要是出了差子兄弟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