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金“嘁”了声:“我赶着复命,动作给我快点。”
他把手谕还给曹如金,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往里去。
“曹哥,我记得三爷说过,若要提审庞帆妻儿,得由四哥亲自带人来,今儿怎么只您过来了?”
还是怀疑。
曹如金走出刑讯室就将素帕取下,道:“废话,你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三爷大婚,四哥不得跟在三爷身边?来贺婚的人那么多,保不齐有一两个宵小之辈要暗袭三爷,四哥哪敢脱身?”
“极是极是,是兄弟多虑了。不过三爷既然交代过,曹哥不介意小弟我遣人去四哥那儿支会一声吧?你看这掉脑袋的事,兄弟可不敢大意。”郭平陪着笑脸开口。
“随便你,先带我进去见人。”曹如金不耐烦地加快步伐。
郭平便召来下属,暗中嘱咐其前往明王殿通知四哥,自己则继续带曹如金前往关押庞帆妻儿的牢房。
不多时,几人便走到甬道尽头的墙前,郭平朝墙上安的石灯柱里探手一扭,沉闷的刮声响起,那墙竟缓缓敞开,露出其后石阶。石阶往下,竟是藏在地底的密笼,这里没有光源,只有两侧墙上的虎头灯发出幽沉的光。
曹如金和郭平几步下了石阶,石阶尽头是偌大的囚室,十数名军所精锐守在其间,看到他们下来,其中负责的头领便上前抱拳:“曹爷,郭爷。”
看得出来,里面的守卫与外面的狱卒可不一样。
“我们来提领庞家人。”曹如金摸出手谕道。
牢中火光昏黄,照得金色帛书上的玺印模糊,那头领看了几眼,并未瞧出不妥,便朝左右肃道:“手谕无误。你们二人陪曹爷、郭爷提领犯人。”
说着,他把手谕还给曹如金。
曹如金点点头,与郭平继续往里走去。
密牢之中还有岔路,左右为分,郭平带着他往左,在一处大闸门前止步。
“曹爷,这门……”他示意道。
此地守卫森严,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设下几道关卡,钥匙并未统一收归一人之手,分别由他与曹如金保管着,这第一道门的钥匙就在曹如金手中。
曹如金蹙蹙眉,从腰间摸起串铜钥匙。铜钥匙有十多把,他随手挑了一把,缓步前去开门,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郭平朝后退了两步。
“这锁孔莫不是锈蚀了,我打不开,你们两过来试试。”他将手中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无法打开,便让跟来的两个守卫上前开门。
郭平面色变了变。
“曹爷,您这钥匙没推实。”其中一个守卫一边将钥匙推进,一边笑道,只是话没说完,几声破空细响传出。
淬过毒的细针从墙两侧往门前射来,没入两个守卫身上,两人连哼声都不及发出,眼白一翻就瘫软倒地。
郭平已抽刀。
“郭爷,仔细你的脖子。”曹如金冷道,声音已然不同。
郭平忽然僵直如木,后颈上有些微微痒意传来,像有毛绒绒的触角刮过肌肤,他看到“曹如金”的手背上伏了只巴掌大的蜘蛛,猩红的背,花斑的细长毛腿,叫人看着便觉毛骨悚然,他不由联想到自己后颈上的东西是什么。
“我这蜘蛛喜欢听话的人,如果你想试试它的毒,便只管动,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蜘蛛更快。”“曹如金”微微笑起。
“你要背叛三爷?不……你不是曹如金,你是谁?”郭平手微颤。
“这你不需要知道。”“曹如金”淡道,“庞帆妻儿关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郭平额筋突跳,觉得后颈上蜘蛛爪子绒毛不住爬过。
“师兄,我们动作要快点。从这里到明王殿来回约一刻钟,他派去找许老四的人恐怕要回来了。”起先跟着“曹如金”进来的随从突然抬头,一开口便是清脆的女人嗓音。
“曹如金”摇头:“三爷和锦骁去海神庙祭拜,许老四肯定同往,他们找不到人的。不急。”
每一步每一环,都是算好了时间的。
他想了想,一抖衣袖,又道:“阿真,黑虎,你们跟着这虫子去找,我在庞帆儿子身上放了子母引的子蛊,它会助你们找到人。”
拇指大小的青黑甲虫从他袖中飞出,往这闸门的另一头飞去,人不在郭平带他们到的这地方。
“那你呢?”另一个随从开口,是清亮的男人声音。
“我有话问他。”“曹如金”说着催促二人,“你们快去,找人还要花时间。”
“那行,师兄你自己小心。”沐真说完当即与黑虎跟着子母引离去。
甬道里只剩下“曹如金”与郭平两人。
“曹如金”一点都不急,慢条斯理道:“你如何知道我有问题的?”
郭平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眼珠左右瞟了瞟,回答他:“五日前,三爷就曾密召我与曹哥,下令将庞家妻儿连夜转移他牢,更在此设下陷阱,吩咐不论何人前来提审,都要拿下。曹哥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如此冒然要求提审……”
他说着心中一动。
五日前正是苏乔被关入军所的日子,而自从昨日曹如金见过苏乔之后,苏乔就陷入昏迷。
“你是苏乔!”郭平惊道。
眼前的“曹如金”是苏乔,那此刻在牢里的“苏乔”,必是曹如金本人。只是这二人何时调换的,却无人可知。
“曹如金”自言自语:“五天前移牢?”
看来他知道了,只是不懂他猜出了多少。
郭平见他头略垂着,似走了神儿,目光一狠,刀刃从自己后颈上贴皮刮过。“叭”一声,巨大的蜘蛛被他的刀快速甩到地上,刀光闪过,那蜘蛛被劈成两半,他旋即挥刀斩向“曹如金”。“曹如金”眼皮也不抬,只微一退步,郭平的刀僵在半空,久久不落。
一只竹青小蛇已悄然游上他的脖子,无声无息张嘴。
“师兄!”甬道那头,沐真声音传来。
她与黑虎带着两个人快步跑来。
“庞夫人,庞公子。”“曹如金”朝二人拱手。
“你是?”庞帆之妻肖雅盯着他狐疑道。
“在下魏东辞。”“曹如金”报上身份,又朝沐真、黑虎二人道,“恐怕外面情势有些变化,我们暂时先按原计行事,你们与他们把衣服换了。”
仍是不惊不躁的语气。
“好。”沐真、黑虎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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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舆并仪仗与军队从海神庙缓缓行回明王宫,每到一处,街道两侧都有岛民夹道而贺,欢声如浪,齐声高喊着:“明王,明王妃。”
已非海神三爷,而是王。
队伍进入明王宫,在题着“四海升平”的昭海宫前停下,海神三爷从车辇上下来,露出似火红衣与银亮面具。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现身,虽说脸上还覆着面具,却不再是重帘层幕后神秘的影子。
“小心点。”他落地后亲自回身,朝车中伸手,扶出凤冠霞帔加身的霍锦骁。
珠玉脆响阵阵,霍锦骁走下辇车,站到三爷身边。二人携手往昭海宫缓步行去,站在两侧的人尽数迎上前来。
“恭喜三爷,贺喜三爷。”乌旷生站在众人之前率先向二人拱手贺喜。
四周的人渐渐围拢,这些人中不乏外岛之主、东海大枭亦或是漆琉岛的臣子,都是归顺依附三爷之辈,而今却都面有异色地看着三爷与霍锦骁二人。
三爷略颌首,只看了眼站在乌旷生正方后,离得有些远的东洋浪人,他便收回目光。
宫本直人就站在那群人的正中间,冷冷盯着他们。
“我说了要留她性命,助我夺平南之兵,诸位还是不肯信我?”三爷开口,声如刀刃,目光从眼前众人脸上扫过,带着见血封喉的杀气。
“不敢。”有人被这气势逼得退了两步。
“她这是……”乌旷生却上前一步,目光窥向霍锦骁珠帘下的容颜。
三爷将人往身后一护:“乌旷生,你是不是活腻了?以为投靠了倭寇我就不会动你?这笔账我会记得清清楚楚。”
乌旷生心中一凛,眼珠子转了转,讪讪笑道:“三爷别动怒,小人只是确认确认。”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窥探她?”三爷冷笑数声,扬声道,“她身中忘情,已是我手中傀儡,诸位可还有疑议?”
霍锦骁如木石般站于他身侧,不论外人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场上无人答话,他便又执起她的手:“我带她入殿歇息,吉时到了便行婚礼,诸位可要留在这里为我大婚作个见证!”
冷冷抛下一句话,他牵着霍锦骁的手便迈处殿中。
“四海升平”之下,暗涛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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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熊熊烧着,烛身上金漆勾描的龙凤在火光中几欲飞离。凤冠霞帔在微橘的光芒里似浓墨重彩的一笔,掩盖着妩媚明艳的容颜,叫人不得窥探。
殿里的人已被尽数遣离,只余三爷和霍锦骁两人。
霍锦骁坐在临窗的锦榻上,隔着重重帷幔,她仿佛是西洋画匠手下的油彩画,像挂在高贞皇宫里的被巨大的金漆木框框住的人,有着静止的美。
忘情忘情,那是味叫人忘却当下的药。
三爷站在殿上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踱向她。
火红的珊瑚珠帘掩面而垂,珠串间闪着细碎光芒,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伸出手,轻挑开她掩面的珠帘,瞧见张无双娇颜,一如昔年在这明王殿流音榭中的初见,惊艳了他余生所有时光。
“你真美……”他开口,未饮酒便有些醉意。
人缓慢地坐到她身旁,指腹摩娑过她的唇瓣,头渐渐俯下。
几许脆响乍起,三尾凤口中衔的玉流苏垂在她鬓边陡然剧烈晃动,玉色染得她双颊更加妩媚,眉间梅花钿愈发娇艳。
暖阳春华催人醉,恰是颜色最美时,唯独那双眼,冰冽如刃。
素手挑过,他脸上面具猝不及防被她挑开,“当”一声落到地上。
“你……”他蹙眉。
“你当三爷当久了,是不是忘记东辞的老本行了?区区迷香,能耐我何?”
一如既往嚣张飞扬的声音,属于霍锦骁。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的名字啊……想不出来。
☆、大婚(3)
门窗皆闭, 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龙凤烛的火焰稳稳烧着,面具在地上转了两圈才安静, 折出几道尖锐的光芒,侧身坐着的人半身笼于光明,半身藏于黑暗, 很难看清。
霍锦骁的眼从珠帘的缝隙间看坐在身边的男人。他没有惊讶, 略皱的眉只有些苦恼,熟悉的容颜并无变化,棱角分明的脸, 犀利的眉眼,只多了些倦怠。
“你既然没中迷香,怎么忍到现在才动手?”他无视喉咙前压的那枚尖细的簪子,盘腿坐到锦榻上, 往后靠去,一身喜服都被压皱。
霍锦骁转了转手里的玉簪,那是东辞送她的及笄礼, 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簪头有些暗红血迹,是她戳入自己掌中时染上的, 簪身有蛊,遇血则活, 若是主人,可救命,若是陌生人, 便杀之。
“不是三爷让我相信你吗?我便信你一回。”她似乎觉得自己拿簪子这么抵着他的喉咙有些幼稚,便将玉簪收回。
珠玉一阵脆响,她将遮在脸前的珠帘撩开,露出盛妆之后明媚的脸,眉间花钿娇艳无双。
“还叫三爷?”他问道。
“不然呢?要叫你祁爷?”她拈起几颗桌上的喜果——花生,噼剥一声压开。
“祁某一介布衣,当不起你这个‘爷’字。”说着,他倾身微微压向她,“你说对不对?永乐郡主,霍锦骁。”
谁能想到本该呆在京城享荣华富贵的天家贵女,竟会纡尊降贵跑来东海,当一个终日漂泊、刀口舔血的海枭?至少他从没想过。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不管是谁都没法将她和那个本该艳冠全京、尊贵非常的名号联系在一起。
霍锦骁压花生的动作顿止。
“真美。”他的手伸来,捏到她下巴,轻轻挑起,赞了句,又道,“叫我名字。”
没喝酒,也能醉。
她将头扭开,却没能脱离他的钳制:“迷香虽然解了,你的武功还没恢复,对吗?”
她没吱声,他笑起来,狡诈得意。
“祁望,你想怎样?”良久,她方开口。
“我想怎样?呵。”他指尖沿着她脸颊划过,“如今这局面,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了。郡主,你瞒得我很苦啊,知不知外面多少人等着抓你,杀你,用你威胁你的父亲?你说我是救你好?还是利用你换取更多的筹码?”
“是乌旷生?”她问他,“是他查到我的身份,为了怕你我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将此事曝露?以至你腹背受敌?外面那些人,是来逼你的?”
想起适才殿外诸人步步紧逼的情况,她心里已然有数。
祁望接掌漆琉成为海神三爷之后,急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故在东海大力清除异己,手上杀戮过重,引得漆琉人人自危,而倭寇觊觎漆琉已久,早有攻占之心。此际恰逢朝廷兴兵东海,她主帅之女身份曝露,便是漆琉内斗的□□。
会留在漆琉的,都是打算与朝廷顽抗的海枭或盗匪,怎会容许她成为漆琉的明王妃?祁望若保她,众人势必怀疑他的用心。新旧三爷的交替本就惹人疑心,众人猜度顾忌甚多,疑他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顶替三爷的名头将所有人聚集后一网打尽,又或者他受她利用,要陷漆琉于险境,也都是难料之事。再者众人对海神之位各有觊觎,若能凭此将三爷拉下鞍马,岂不更隧众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