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娘,可不敢过去。”茶肆小二提着铜壶正在邻桌倒茶,听见她的话忙来劝阻,“那是官府在押死囚。您二位娇滴滴的小姑娘,没得去沾惹那些晦气。”
“死囚?”孟思雨吓了一跳。
“那人犯了何事?”霍锦骁便问。
“奸/淫/盗/杀!”小二压低嗓道,“二位不是本城人吧?上个月咱们城发生了件轰动全城的凶案。”
“什么案子,小哥给我们说说呗。”霍锦骁来了兴趣,掏出三文钱递给小二。
“多谢姑娘。”小二眉开眼笑接了赏钱,继续小声道,“这凶案发生在上月初十,那贼人见城南酱料坊黄家的长女生得貌美,起了色/心,趁夜潜入黄府……向黄姑娘下手,岂料被其妹发现嚷了出去,黄家人赶来,这贼人一作二不休,竟狠下杀手,将黄家上下八口人杀得精光,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姑娘你不知道,第二天上门的人隔着门板子就看到血从门缝里流出……”
“噫。”孟思雨打个寒噤,挽住霍锦骁的手,“别说了,怪吓人的,大白天都瘆得慌。”
“所以说这贼人罪该万死。”小二识相地改口。
“八口人?难道黄家没有青壮男人?”霍锦骁听着奇怪,贼人只有一个,除非是逞凶斗狠的武夫,否则如何有能耐杀死一家八口人,还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更何况……
囚车已押过短桥,从茶肆前绕往另一条路,车里只押着一人。那人穿着灰白囚服,蓬头垢面,囚服上血痕斑斑,身上布满皮翻肉绽的鞭伤。车轱辘碾过路坑,囚车颠了颠,那人随车歪到一侧,脸压上木栏,目光恰与霍锦骁撞上。
空洞的眼,毫无生气,仿佛拿把锥子戳下,他也不知疼痛。
“有呀,黄老爷年近四旬,他儿子十八,家里还有个帮工也死了。”小二便道。
“倒是奇了,这贼人瘦弱不堪,如何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霍锦骁蹙了眉头。
“呵,有何可奇的,这全州城里宰白鸭的行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越发明目张胆。”邻桌的食客忽拍案怒道。
小二脸了顿变,上前就要捂那人的嘴:“客倌休在这里胡言,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宰白鸭?”霍锦骁不解。
“锦骁。”
桥头传来孟乾声音,霍锦骁瞧他来处正是囚车方向,便拎起东西奔上前。
“六叔,何为宰白鸭?”
孟乾目光正看着渐行渐远的囚车,回过头时神色极沉,独眼之中隐藏风雷,听她问及此事,便冷道:“你是个姑娘家,不该你知道的东西,不要乱打听,跟我回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咦,你们喜欢三爷?
☆、祁爷
更鼓打过两响,全州城已然清寂。夜云蔽月,除了偶有人家挂在檐下的灯笼之外,整条街都笼于夜幕之间,化作墨线灰影。孟乾身着黑衣,半伏着腰悄无声息地从屋瓦上点过,过了两幢房子后跃到幽深小巷里。
“孟大哥。”守在巷中的人看到他压低声抱拳道。这人生得高瘦,像根竹杆。
孟乾忽扬手阻止此人开口,朝后唤道:“别跟了,出来吧。”
那人一惊,往巷口张望去,只见巷口处挪进个瘦小的男孩,穿着深色裋褐,头发高高束着,身量不足,肤色黝黑,五官平平。
“什么人?”那人立刻握住腰间佩刀,低喝道。
“六叔,是我。”男孩满口清脆,像男人换嗓前的声音。
“你跟来做什么?”孟乾示意那人收刀,没好脸色地瞅着来人。
“六叔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霍锦骁笑眯眯进来,露出一口白牙,“六叔可是要去查白天撞见的宰白鸭之事?让我猜猜,你现在是打算先查三港盐商巨贾梁家的大少爷梁俊伦?”
从午间回客栈到夜里,足有半日功夫,已经够她打听到自己想了解的事,孟乾不愿意告诉她,她自有办法从别人嘴里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何况宰白鸭并非隐秘。
孟乾有些诧异,仍冷道:“你知道什么?胡闹,快回去!”
“我知道何为宰白鸭。所谓白鸭,是沿海三港一带的土语,权势之人为避人命官司便重金买来贫苦之人顶罪,这些顶罪的人就唤作白鸭。今天囚车上坐的那个少年,是城南黄家命案里的待宰白鸭,替罪羔羊。”霍锦骁道。
那桩命案并不复杂,案子早已查明,城中也都传开,真正犯案之人乃是三港盐商巨贾梁家的大少爷梁俊伦,人证物证俱全。可这梁家乃盐商巨贾,不仅有钱,还与三港官员勾结,在沿海一带可谓权势滔天,这梁俊伦仗着其父权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上月初,梁俊伦偶遇黄家姑娘,动了色心,欲要强纳为妾,黄家姑娘抵死不从竟惹怒这恶霸,这才有了初十那日强而未遂被黄家人发现,进而演发为灭口之灾的祸事。
为了保下梁俊伦,梁家自然要想尽办法,毫无疑问,这宰白鸭最为有效。
这事在全州城并非秘密,只是官商勾结,上边有人替梁家撑腰,这官司没人敢管。
霍锦骁打听得清楚,也知道孟乾的脾气。独眼孟乾虽是个冷面阎罗,但在江湖上却是个铁骨铮铮的侠义之士,年轻时就曾为了从山匪手里救回无辜百姓而冒死独闯毒龙潭过,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他怎会不出手?
“孟大侠,这位小兄弟是?”孟乾身边那人不禁问道。
“她是我世侄……”“女”字被孟乾给省略了,反正她易容成这德性也没人瞧得出男女,回完话他又向霍锦骁喝道,“也是个好事的。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没得脏眼脏手,快回去。”
“世叔,我叫锦骁。”霍锦骁只笑着朝那人打招呼。
那人忙抱拳谦道:“不敢当,我也是孟大侠晚辈,姓方,方九。”
“方大哥。”霍锦骁也抱拳。
“孟大侠,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宜再拖。我瞧景兄弟身手不错,多个人多个帮手,不如让他留下。”方九见孟乾并无松口的模样,替霍锦骁求起情来。他以为她姓景名骁,便以兄弟称之。
霍锦骁自己倒不分辩,只瞧着六叔笑。孟乾见她这模样就知拦也拦不住她,心道这丫头素有自己的主意,现在拦了,没准回头私自跟随,反倒叫人担心,还不如带在身边,便横她一眼,点头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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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巡检与更夫,霍锦骁与孟乾由方九领着在幽僻巷间拐绕。这方九对全州城地形与巡检司的巡检路线十分熟悉,一路上都安全避过各种关卡,直达春鸟巷。
全州城清寂的夜到了这里便换了面目,巷中的夹道两侧各色宫灯一溜挂下去,依稀间有琴瑟声与咿呀的唱曲声在巷间萦绕。霍锦骁隐约意识到这里大概是秦楼楚馆之类的烟花地,不过又有些不同,夹道两侧都是普通的宅子,两三进的院落,门楣寻常,并无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宅门外招揽客人,莺声燕语也似藏起般,只露几声轻啼。
方九与孟乾已经跃过最近的墙头,霍锦骁不及细想,脚尖点地,灵巧翻过墙头,方九低声赞了句:“好俊的功夫,看不出景兄弟年纪小小,身手不错啊。”
霍锦骁笑起,小声问:“六叔,方大哥,这什么地方?”
孟乾道:“别多问。”
方九却回过头来笑他:“景兄弟都这么大了,迟早也会知道的,孟大侠也不必总当他是孩子。”
语罢方九又回答霍锦骁:“景兄弟,全州城的男人最爱两个地方,疏影斜月灯不眠,暗香幽径鸟啼春,说的就是斜月街和这春鸟巷。”
“斜月街?那可是全州城出名的烟花之地。”霍锦骁眼珠子转起,大感兴趣道。
“原来你知道斜月街。”方九顿时对她生出几分亲近,又神秘道,“斜月街倒是男人的好去处,不过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都去得,但这春鸟巷可不同了。你别看这地方像是普通民宅,能出入其间的非富即贵。整个全州城的头牌都在这里,要么是权贵的外室,要么是世家或商贾用来秘训女人之所。这里边的姑娘,除了要美之外,还要十八般武艺,那是真的销魂,你没试过吧……”
“够了。”孟乾轻喝一声,阻止方九再往下说。
方九只能讪笑着递了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给霍锦骁。
三人贴墙行到巷尾处,飞身藏到一棵大树上,树前头就是春鸟巷最大的三进宅子,宅中长廊下挂着一排宫灯,将院子照得分明,小桥流水、亭台楼榭,雅致非常。
“到了。”方九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孟大侠,景兄弟,前边就是梁家在春鸟巷的私宅,里面养了好些姑娘,专为招呼各处官员与显贵。我打听到今晚梁俊伦就在里边设宴款待海神三爷的贵客。”
“这事与海神三爷有关?”霍锦骁眸色一凛,问道。
“案子倒和三爷没关系,不过那个白鸭是三爷送过来的。这位爷权势滔天,在漆琉岛上建了黑市,也做贩卖人口的勾档。梁俊伦犯的可是死罪,他又不知收敛闹得满城风雨,他老子怕买城里的白鸭容易引起民愤,想要个陌生面孔,所以托人请三爷帮忙,从黑市上买了个人回来顶罪,只说是无恶不作的海寇,潜进城里犯下案。梁俊伦今晚招呼的就是从漆琉岛运白鸭回来的人。”方九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宅中动向。
宅子里除了往来的丫头和小厮外,看不到一个护卫,倒也奇怪。
霍锦骁点点头,不再言语。
虽然想救囚车里的少年,但孟乾并非鲁莽之人,为避免救错人,他自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才能出手。今晚梁俊伦设宴款待海神三爷的人,席间难免谈及此事,只要能坐实他的罪行,确定少年无辜,孟乾才会救人。
“这宅里有很多暗桩,都是好手,不易潜入。”孟乾扫视了宅子一遍,沉声道。
“是,所以我打算往跨院的园子潜过去,那里守卫最薄弱。”方九指向某处道。
“不能走园子。”霍锦骁盯着跨院冷道。
“为何?”孟乾问她,目前来看走跨院是最稳妥的办法。
“园子里确实没人,但那里布了奇门遁甲阵,一旦有人潜入就会引发阵法让人发现。”霍锦骁摇头。她父亲精通奇门遁甲,闭关两年她学了不少,虽然仍只是粗通皮毛,也足够她看出端倪。
“还有别的路吗?”孟乾问方九。
方九握拳想了半天才道:“其他路风险都大。”
“别想了,你们跟着我。”霍锦骁从树上站起跃出,人如纸鸢般轻飘飘掠出。
方九大惊,孟乾却一掌拎起他后领跟她飞出,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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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海经》练到第二重,不止夜可视物,其他感官更是敏锐非常。霍锦骁全身运功,便能凭借四周风动与细微声音判断出暗梢位置,带着两人避过暗梢往内院潜去。
潜到内院主屋后侧时,孟乾出手敲晕了三个暗梢,剥下对方衣裳让他们套上伪装。
“景兄弟好厉害,方某佩服。”方九边夸边对霍锦骁报以探究目光,原先他只将她当成寻常游侠儿,可刚才一路行来早让他收起轻视之心。
这面容平平的少年,绝非等闲之辈。
“方大哥过奖。”霍锦骁三两下套好衣服,左右张望两眼抬头道,“六叔,梁俊伦设宴之地在阁楼上?”
“嗯。”孟乾踱出两步,吩咐道,“小方你在下面替我们把风,我和锦骁上去打探就行。”
“好。”方九低声应和,抱着刀站到草丛深处原先暗梢所站之处,伪装作暗梢。
孟乾冲霍锦骁点下头,身影窜起,跃到主屋屋顶上,霍锦骁随之而上。
主屋是两层阁楼,屋外没有遮挡,无法藏人,霍锦骁与孟乾跃上屋顶后从屋檐倒挂而下,从半敞的明瓦窗缝间窥去。
阁楼颇大,其间陈设奢华,照明所用皆为羊角琉璃灯,四角花案供着名贵牡丹,堂上悬着幅巨大的水墨飞瀑奔流图,左右格架上摆着古董玉器等物,晃眼而过尽皆奢靡,两座八扇屏风格开两侧暗室,其后是休憩所用锦榻玉床。宴不分席,堂间设了圆桌,桌上珍肴美馔摆满,四个美貌女子陪坐桌边,执壶斟酒、举箸夹食,均巧笑倩兮地服侍身畔两个男人。
桌边还垂手站着好些服侍的丫头,再远点更有蒙面纱的女子伏案奏琴,素手如玉。
“祁爷,你觉得我这宅子如何?”
霍锦骁听到其中一人开口,此人生得富态,垮肩凸腹,双目无光,满脸纵情声色的流气,又以主人自居,显然就是梁俊伦。
“大公子的私邸,自是人间温柔乡,仙境都比不上。”梁俊伦对面坐的那人开口,似乎含着笑,听着恭敬客气,实则夹了些不着痕迹的嘲意。
这人背对她,霍锦骁瞧不到他的模样,只看到他穿一袭豆绿长褂,手肘压着桌,坐姿懒懒歪着,可背却还是直的,旁边的姑娘把酒递到他面前,他头一低又一仰,叼着那杯沿就着女人的手将酒一饮而尽,惹得旁边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祁爷真是会说话,我这人间温柔乡,哪比得上东海的风流岛?”梁俊伦搂过身边的姑娘,手隔着红艳艳的抹胸揉上去,满眼狎色道,“我瞧祁爷没玩尽兴,定是觉得我这里不好。”
“大公子言重了,这里不好,天下就没有更好的去处。”那人呷口酒,手在旁边姑娘腰肢上一抚,看着像摸,却是不着痕迹将人推离。
梁俊伦摸够了就推开女人,执杯走到那人身边,引他看弹琴的女子,道:“这个还是雏儿,不过调/教了三年,据宅里教习说,她那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我都没试过,把她送你如何?”
“此女如此了得,必是大公子心头之好,祁某从不夺人所好。且祁某一年三百日都在海上漂泊,身边带着女人不方便,大公子好意,祁某心领了。”那人微侧过脸,与梁俊伦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