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尤四姐
时间:2017-11-22 18: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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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作者:尤四姐
 
文案
年少的时候,以为世上所有女人都是温驯柔旖的。
那天大雪压城,初见星河,她站在彩画红墙下仰头对他笑:臣奉命,今日起侍奉太子殿下饮食起居。
 
他双手空空,风雪满袖,倒不觉得寒冷。
 
倏忽十年,控戎司下锦衣使,凤眼流光,等闲断人生死。
愈纵容愈放肆,他喜欢她狂妄的样子。
 
你要前行,我赠你弯刀;你要战斗,我赠你甲胄。
然后呢?
成则女主天下,败则宫闱承欢,敢赌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青主、宿星河 ┃ 配角: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今上老矣,四子夺嫡,宿星河是左昭仪安插在太子东宫的一枚棋子。棋子有她自己的意愿,十年间做上控戎司副指挥使的位置,左手弄权,右手牵情。太子世事洞明,任她放肆,十年恩怨难断,终究江山谁主,且看作者娓娓道来。
 
 
第1章 人在珠宫
  过了霜降,天一日冷似一日。宫里的凉,是触不可及的凉,像游丝,咬牙切齿往骨头缝里钻。
  日暮最后的一丝光亮散去,天边还残留隐约的一点蓝,夹道里的石亭子开始燃灯。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们提着灯油桶,举着纸捻子碎步向前,风把顶端一星细微的芒吹得发亮,在混沌里连成一线起起伏伏,沿着墙根蜿蜒而来。
  随墙门一开,扑面澎湃的潮气,打得人心头激灵。宫女迈出去看了眼,又退回身来复命。门旁的阴影里站着个人,戴花冠,穿绛红圆领襕袍。羊脂玉的葵花蹀躞带紧紧扣出身腰,领褖的黑丝绒镶滚斜切过两腮,暗处也有清晰深刻的五官。
  “尚衣局的衣裳送到了,请大人过目。”
  大红漆盘上叠得锋棱毕现的朝服呈上来,阴影里的人方缓步挪进光带。她微微侧过脸,灯下的面孔白得莹然。抬手检验每一个边角每一道缝,主子的冠服,从成衣直至送进东宫,必要经过无数层筛选,越到临了,越不敢大意。
  宫人们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是最煎熬的。和以往不同,这回验的时候有点长,左等右等等不来示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谁也没敢抬眼瞧,隆隆的心跳里愈发弯下腰去,只听见檐上风灯的铁钩子在摇曳间吱扭轻响,一声一声,夜深人静时异常刺儿。
  一片琵琶袖轻轻摇过,头顶上飘下个酥柔的嗓音,“魏姑姑,你闻过迦南的味道吗?”
  尚衣局管事的仓促啊了声,“是,奴婢闻过……”
  漆盘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推了过来。
  管事的惶然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没有经历过苦难的打磨,它是活的,里头有浩浩烟波,也有春水细流。然而越是好的东西,越容易生出距离感。就像神龛里的菩萨,只能敬畏,不能争斤掰两。
  魏姑姑心慌气短,颤着手牵起袖子撩那衣裳上的熏香,气味幽幽的,发散后已经不那么浓烈,但沁入鼻尖还是甜得起腻。
  “怎么回事!”她陡然一惊,转过头厉声训斥宫女,“是谁自作主张换了熏香?”
  承托着漆盘的宫女惊得厉害,十个手指头紧紧扣着盘沿儿,扣得指甲发白。
  “回、回姑姑的话,头前儿夏管带来巡视时说的,太子爷怕是不爱迦南的味道。说南边进贡了一串佛珠子,太子爷没叫留下,沾手就打发人送四执库了……”
  魏姑姑气得咬牙,“姓夏的是个什么东西,蹭棱子的积年,你们倒要听他的!”
  可是气归气,事儿已经出了,现骂也救不了急。她转回身,放低了姿态蹲安,“奴婢这就加紧现熏一套过来替换,这会儿还不到戊正,耽误不了主子上朝的,宿大人,您瞧……”
  宿大人,宿星河,是这东宫的女尚书。她和她们大多数人不一样,出身的缘故,入宫就是恭使宫人,官比四品。五年后又升一品,任东宫尚书,代太子批阅宫外陈条文书等,属太子幕府。可这世道,对女人向来不公,即便官名儿叫得响亮,前头有个“女”字做约束,协理政务之余,主要还是以照顾太子起居为主。
  和外廷沾了边的女官,有时候不那么好通融。尤其这位以严苛出名,犯在她手上,恐怕没好果子吃了。
  不出所料,她哼笑了声,“晚香玉的味道,上头不喜欢。明儿到日子该用端罩①了,万岁爷赏的只此一件,姑姑上哪儿寻摸一模一样的来替换?我这里当然百样好说,可就怕主子跟前交代不过去。魏姑姑知道,太子爷用香是有定规的,太显山露水的味道伤他脾胃,和他犯冲。”
  对气味敏感,不过是最浅表的说法,太子有时会因气味起疹子,严重起来甚至胸闷。帝国的储君,什么样的东西能叫他喘不上来气?谁又敢让他喘不上来气?这背后的隐喻,剖析起来叫人心惊。
  魏姑姑呆住了,腿弯子一软便跪下来,扣着砖缝匍匐在地,“奴婢失职,请宿大人降罪。”
  职上犯了过错,那是大忌讳,尤其这种贴身使的东西,没有往小了说的,只要发落,牵连的必定是一大片。魏姑姑感到恐惧,她在尚衣局干了十来年,一向顺顺当当,时候长了难免松懈。现在呢,事儿一旦犯起来,连活命都难,其他的,诸如什么职务俸禄,那是连想都别去想它了。
  中衣湿了个尽够,天寒地冻里不依不饶贴着皮肉,只觉顶心②被搓成了一根针,三魂七魄都从那针尖儿上流泻飘散了。筛着糠,穷途末路,宫里可不是个讲人情的地方,了局如何,自己心里有数。恨不能一气儿闭了眼,也就完了,可现在还不能闭,得强撑着。惊骇间见一片绣着海水纹的袍裾踱进视野里来,灯笼照着经纬间镶嵌的金银丝,偶然迸发出一道刺目的光。
  “都是相熟的,大可不必。”上头人的声气儿倒变了,分外和煦起来,“底下人自作主张,姑姑失察,虽不应当,但罪过不大。这样吧,当值的宫人上掖庭局各领三十板子。姑姑呢,禁足十天,罚薪半年,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一面说,一面垂手虚扶了一把。转头吩咐把衣裳端进去换香重熏,身后几名宫女应个是,上前接过了冠服七事等。
  掉脑袋的罪过,领顿板子罚半年俸禄就带过去了,从浪尖落回地上的尚衣局众人回过神来,跪倒一片叩谢不止。魏姑姑一迭给她纳福:“宿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今儿要不是您开恩,我们这帮人可活不成了。”
  对面的人脸色平常,神情里带了些微圆融的味道,“宫里当值,总有牙齿磕着舌头的时候。我这儿能走针,何必难为你这根线呢。”
  话当然都在人嘴里,是好是歹也凭人家的心情。魏姑姑大有绝处逢生的庆幸,谢之再三,“将来大人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回报大人。”
  对面的人牵唇一笑说好,转过身,往正殿方向去了。
 
  殿宇深广,中间是用来理政办事的,两头两间偏殿,东边的髹金六椀菱花门后,就是太子的寝殿。
  站在门前看一眼,内寝和外间隔着一扇缂丝的山水屏风。织物面料轻薄,里头案上点着油蜡,朦胧见茶水上的宫女正躬身奉茶。万字锦雕花落地罩后探出一只手来,指节白而修长,接过茶托的姿势像捻一朵花,杯盏里的分量到他手里,全数化解了似的。
  宫廷生活,其实远不如外面人猜想的那样多姿多彩,到什么点儿干什么活儿,有它雷打不动的规矩。她退回身,立在大殿一角放眼打量,熏殿、熏褥子、下帐、下帘子,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有序进行。这个地方讲究四平八稳,不可慌张,不可喧哗。她顶喜欢这一点,看着那些女孩子们手上婉转,脚下缠绵,即便是台上最有功底的旦角儿,也未必做得出她们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半人高的错金螭兽大熏炉搬进来,放下的时候触着金砖地面,发出低沉的一声轻响。两个宫女抻着朝服袖子挂上衣架子,盆里绞起半干的手巾,在领褖袖底来回拂拭。
  先前的香已经入了肌理,必须减淡些才能熏别的。宫女压着声请示下:“大人,照旧熏迦南么?”
  她摇了摇头,晚香玉和迦南调和不到一处去。她说:“用降香。”那种香不如龙涎、迦南名贵,也没有太鲜明的特点,可它有温和的基调,与谁都能同行。书上记载,说它“初不甚香,得诸香和之则特美。”,有时中庸一些,反而难能可贵。
  宫女得了令,一个搬开炉盖儿,一个往里投香篆。降香易燃,透过炉顶的镂空探看,很快热闹成一片。朝服舒展开铺上去,熏笼盖的圆弧正拱起背心的四爪团龙,那峥嵘的头角和鳞鬣,在玄青缎面的映衬下鲜焕又猖狂。
  司门女官从内寝退出来,冲她呵了呵腰,“主子请大人进去说话儿。”
  她听后踅身迈过了门槛。
  内间侍立的人鱼贯而出,殿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起更漏滴答的水声。她在斑驳的光影里行走,绕过围屏,停在毡毯边缘向上肃礼,“听主子吩咐。”
  落地罩后悬着天鹅绒帐幔,不见太子身影,只见半片玄色广袖逶迤在脚踏上,微微一动,袖襕辉煌。
  等了良久,才有单寒的声线传出来,无情无绪道:“今儿立政殿议政,左昭仪跟前太监来回禀,说昭仪娘娘凤体违和,请皇上垂询。”
  她一听心下便了然,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女人有时候就是喜欢争那些无谓的名头。
  太子的生母恭皇后过世六年,中宫之位一直悬空。皇上宠幸左昭仪,却不肯松口封她为后。昭仪距后位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千山万水似的,怎么都迈不过去。那么如何在臣工和皇子面前自显身份呢?无非是叫皇帝放下手头的政务,去她的凤雏宫嘘寒问暖。圣眷不衰,传出去何等风光,时候久了,足以和先后并驾齐驱。
  “主子不便前往,臣明儿去凤雏宫,替主子问娘娘安。”
  榻上的人长长嗯了声,“还有驸马遇刺的案子,暇龄公主闹着要结案,不能拖下去了。回头你再跑一趟控戎司,给个大伙儿都听得过去的名目,暂时把案子撤了吧。”
  这回她却没应,只枯着眉头不言声。
  太子终是察觉了,放下文书坐了起来。
  头顶宫灯高悬,紫檀炕几边缘的雕花泛出乌沉沉的光,他垂手搭着几面,骨节如玉,又冷又冽。
  “怎么?”
  她咬了咬牙,“臣愚见,这时候不应当撤案。”
  “为什么?”
  “驸马高仰山死于内宅,暇龄公主不问死因急于结案。公主是左昭仪所出,而左昭仪这阵子正为登上后位四处活动……”
  那双骄矜的眼睛终于笑起来,语气里也浮起纵容的味道,“照这么看来,这案子眼下确实不该撤。非但不能撤,还得严查,是么?”
  她说是,“请主子再宽限两日。”
  榻上的人沉吟片刻,长出了一口气,“也罢,反正敷衍得够久了,不差这三五日。”那只手慢慢抬起来,换了个缱绻的声口,呼猫引狗似的招了一下,“星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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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端罩:满语叫“打呼”,穿在朝袍、吉服袍等袍服外的一种圆领翻毛外褂。
  ②顶心:指头顶的中央。
 
 
第2章 叶底青梅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俯首帖耳上前。太子手腕一转,示意她靠近,她婉顺地坐上脚踏,微微趋前身子,将脸枕在了他膝头上。
  内寝不似外面,快立冬了,各宫都烧起了地炕,即便光脚踩在地上,也不觉寒冷。
  殿里有清爽的果子香,越是温暖,越显得那香气热暾暾的,直往鼻子里钻。大多时候习惯成自然,一件事做得久了,就算不怎么称你的意,只要主子有这闲情,你就得忍着气耐着性儿,讨他的喜欢。
  太子爱这样的亲近,动辄招招手,叫一声星河,她必须像那些猫儿狗儿一样,听话地偎过去,让他的手在头顶上盘旋。
  这是个什么怪癖,说不上来,反正每到这时候他就有那兴致,把她束得好好的头发全都拆了。比方薛夫人养的那京巴儿,平时毛长,拿带子绑个揪揪竖在头顶上。等薛夫人哪天想起来给它顺毛了,那揪揪就得解开,没的主子不称手,扫了主子的兴。
  她在太子眼里,可能和京巴儿没什么两样。
  云脚虾须钗拔了下来,太子一手举着,拇指百无聊赖地在虾背点缀的碧玺上摩挲了两下,“多大的人了,还戴这个……每回看见那须儿,就叫我想起喇喇蛄。”
  喇喇姑当然不是好东西,听见它叫,庄稼就种不成了。拿害虫比喻她的发钗,她虽不大高兴,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是,明儿就换。”
  “那今儿呢?”太子想了想,把那两根须一撅,撅断了,递还给她,“这就行了。”
  虾须钗躺在她手心里,她盯着那光秃秃的虾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是。”
  花冠拆下来,搁在了炕几上,两根缠枝小簪是绾发的最后法门,太子信手一拔,也给卸了。
  没了管束,长发倾泻而下。她的头发实在养得很好,稠密、顺滑,灯底烛火一照,顶上还有一圈黛蓝色的光。太子把手覆在那隐约的光环上,轻轻抚了一下。
  像够着了喜欢的宠物,什么都不想计较,语气莫名有种慵懒餍足的味道,“尚衣局熏错了香,这么轻易翻篇儿,不似你的作风。”
  颊下枕着的那一小片缎子渐渐焐热了,她有些倦,嗡哝着:“后宫的冠服全归尚衣局打理,今天放了恩典,以后兴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太子哦了声,“我以为你宁折不弯,一味只会蛮干。”
  她窒了下,知道他是故意拿话呲打她。当然嘴是不能回的,但不妨碍她心里大大的不舒坦。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抿她的头发,隔了会儿忽然道:“你猜猜,我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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