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内在的毕弛打开了院子大门。
结果,看不到一个人,只看到入门的台阶上高高摞起的纸箱子。什么鹿龟酒啊、五粮液啊、金典有机奶啊,堪堪挡住了他的视线。
毕弛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声大吼:“哪个兔崽子在我家门口扔垃圾?”
一个高个兔崽子捧着两箱草莓走了过来,平铺到毕弛脚下的台阶上,云淡风轻道:“你家有拖车吗?拿个拖车来,我车里还有一箱榴莲。”
毕弛紧张得结巴起来:“啊,啊,是大爷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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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家的阳台舒服惬意,微风掠过树林吹到阳台上,吹得人心情舒畅。阳台上不多不少,正好摆了三张小藤椅。秦彐森和章耀华一人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唯独秦梦阑倚着栏杆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阴沉。
章耀华咳了两声,自觉尴尬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了一只给秦彐森。
秦彐森伸手接了过来,转身就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章耀华一脸愤懑:“......”到底谁是那个背锅侠?一个送锅的比他背锅的还要嚣张。
要不是今天老婆和闺女在外面打听清楚了,章耀华做梦也想不到,匿名举报和切断排污是秦梦阑的。这招数使得,先斩草,后除根,要不是埃可森在中间插了一脚,他的长荣化工兴许真要关门大吉了。
“丫头,”章耀华收回了烟,神色十分颓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你的生父?”
秦梦阑冷冷得看着他,瞳孔里都是刀光剑影:“你不配。”
“是,是,确实不配。”章耀华低下头,想了半天措辞,还是想不到最委婉且又有说服力的话。
旁边秦彐森埋着头,一声不吭任凭他发挥。
章耀华只能拧了拧自己胸前鲜艳的红领带,实话实说道:“丫头,我真不是你的生父。你好好想一想就知道,我这样的长相,我这样的智商,生的出来你这么聪明漂亮的闺女吗?”
“......”秦梦阑瞬间怔住了。不为什么,就为章耀华说的话,毫无漏洞。
章耀华怕说服不了秦梦阑,又举证道:“你想想我那个呆儿子,那个蠢女儿,他们差你差多少啊?最起码一座港珠澳大桥。”
“......”无需章耀华再说什么,秦梦阑双眼发黑,小腿发软,一屁股摔在了阳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好运。
☆、章鱼哥
沙石地上灰尘漫天, 卡车碾轧过凹凸不平山路,承运着一车石子走出了这一片黄沙迷眼的领地。卡车刚驶过,一支人数颇多的农名工队伍从公路上走了下来。他们人手一个铁锹或者扳手,雄赳赳气昂昂得走进了碎石场地。
“我们要工资!”
“我们要保障!”
“关了总闸,看着机器,让他们开不了工!”
碎石场地上放着一连串的操作机械, 破碎机, 输送机, 分层筛, 每一台都价值两三多万。场地工人们看着一波人过来要工资,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操作工具,然后加入到他们的阵营里。
年轻的章耀华, 就是这个场地里负责往输送带里铲石块的工人之一。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纳闷得咨询他身边的工友:“哎, 二强, 他们霸占这些破机子, 有用吗?老板会为了赎回这些机子给我们发工资吗?”
二强吐掉嘴里的沙子, 跟新来的东北小伙解释道:“有用,怎么没用。我们停产一天,老板的进账就少五千。他们耗得起, 老板耗不起。”
那时候的工人工资一个月才□□百,而老板一个月就能盈利十几万。章耀华听得十分羡慕,感慨道:“老板赚的钱真多,以后我也要当老板。”
然后, 这事闹得挺大。场地老板禁不起人民的检验,因为违法乱纪被抓,全家资产包括场地上的这些机械设备们都被法院拍卖处置了。
章耀华他们开心得拿到了工资,也痛苦得失去了工作。
工人做不成了,章耀华决定弃工从商。辗转在南京城的各个角落,找一份看得到前景、看得到未来的生意。章耀华寻寻觅觅,最终看中了北银桥市场的五金生意。
年轻的章耀华没什么学问,最高学历是胎教。说得难听点,二十几岁的章耀华,动手动脚没问题,就是不会动脑子。摸爬滚打还处在道听途说阶段,川菜馆的厨子说五金生意赚钱,他就跟着去北引桥市场站街了。
所谓傻人有傻福,那个时候的南京蓬勃发展,到处需要建筑、需要建造、需要各种各样的原材料。章耀华扎身在一家卖地砖的商铺里,靠着他东北人的憨厚,东北人的热忱,东北人的酒量,给老板拿下了一笔又一笔的订单。
那个时候流行的歌曲大多自带鸡汤,什么《我的未来不是梦》,什么《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章耀华渐渐得不再满足于老板的几句夸赞。他有了野心,有了理想,有了规划。每次打电话到东北老家的时候,章耀华都会给家里的老婆画大饼:“放心啦,燕子,我一定闷声发大财,取代那个秃子自己做老板。”
每次打电话,章耀华都会说一遍这句台词。不知道是说给老婆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终于有一天,章耀华声情并茂念这句台词的时候,秃子老板在一旁听到了。
就这样,章耀华失去了他的第二份工作。一夜之间,北引桥市场的老板们都知道他是个想取代老板的心机表。别说一般老板了,之前想挖他回去卖坐便器的老板都不敢要他了。
秃子老板包他吃包他住,工资半年才发一次。章耀华被赶出去之后,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抱着一麻袋的锅碗瓢盆,章耀华可怜兮兮得流落到了大街上,对着一闪一闪的红绿灯掉眼泪水。
说好了得闷声发大财呢...
他对不起他的老婆和孩子...
章耀华跪在街上大哭,路人扔个一毛钱过来他都没有反应。就在他哭得泪流满面、一个星期都不要洗脸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行人当中,走出了一个想要近距离看热闹的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穿着二十多年前流行的背带裤。只不过她的背带裤不是牛仔的,是用黑色布料自己裁制的背带短裤,搭配着一件亚麻色的短袖体恤。这是一套放到现在都不会过时的撞色搭配,很衬她的容貌,也很衬她身上的青春气息。
这个女大学生别说站在街边上了,站在人群里,也会被路人围观欣赏。
章耀华抬起头来,面露不善得瞥了女大学生一眼,抗议道:”你站这边干哈啊!不要影响我哭街。”
那个女大学生有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毫不夸张的那种亮,二十年后的美瞳术都未必能点亮出这样一双灵动的眼睛。她笑了笑,眼睛里就像融入了无际星河,璀璨得让人不敢眨眼。
“你受了什么委屈啦,跪在山西路上哭?”
山西路是南京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之一,在后面的十几年里,陆续建成了太平洋百货,苏宁环球,世贸大厦等各家百货大楼。
女大学是怕他被快速行驶的汽车撞到,好心跑来提醒他的。但当时的章耀华理解不了她的好意,梗着脖子喊了回去:“要你管啊。南京要是有东北路,我也跑到东北路上哭去,谁稀罕他妈山西路啊。”
“......“女大学生笑笑不说话。
秦梦阑看着陷入回忆的章耀华,灰着一张脸,灰着一张唇,面容惨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需要跟我说清楚,为什么我的出生证明上,父亲写的是你的名字?还有,我外公给你的二十几万,进了谁的口袋?”
章耀华张了张嘴,正准备一条一条解释。
秦梦阑却毫无温度得看着他,脸上没有消减一丝对他的恨意。她的脸部轮廓像极了她妈妈,唯独这双睿智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像极了一旁的秦彐森。冷淡的,尖锐的,看得人心里打颤。
秦梦阑会耐着性子听完章耀华的解释,也会恶狠狠得捏碎他那颗想推卸责任的侥幸心。
“知道吗?”秦梦阑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像是感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复仇快感:“章耀华,无论什么理由,你都骗了我外公。就是因为你的欺骗,外公才会气得心绞发痛、神志障碍。然后不到五年,不对,是四年零三个月,外公就因为心肌梗死去世了。你以为你解释清楚了,我就会放过你、放过你一家吗?”
章耀华情不自禁得抖了一下身体,然后看向旁边的秦彐森,结巴道:“秦,秦教授,这个锅我真得背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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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章耀华,不知道什么是知识的力量,不知道脑子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好处,直到秦可可的出现。
秦可可熟悉各项法律,熟悉各项流程,正气凛然得从秃子老板那儿讨回了他的工资。而且讨要得十分顺利,不需要举铁锹造反,也不需要去夜总会堵老板,要得光明正大,要得合乎法律。
章耀华十分感激她,想要请她吃饭,但是秦可可一点儿也不稀罕他的那顿大娘水饺。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章耀华知恩图报,跟秦可可表了态:“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还你这份情。”
秦可可转了转眼珠子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爸在北银桥市场也有一家门店,卖木地板的,一直都招不到合适的店长。如果你要还人情,就帮着经营那家店吧,我爸好像也不是很在乎那个门店。”
“...”章耀华开心得,又跪在大街上哭了。
痛哭了一个晚上之后,章耀华回归了他熟悉的北银桥市场,回归了这个承载了他梦想起航的地方。然后他打开了秦家的木地板门面,拉起了卷闸门,跟对面探头张望的秃子老板打招呼道:“啊呀,想不到,我的梦想成真了。”
自此,秃子老板再也没有长过头发,他的店铺也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被章耀华抢租了过来。
章耀华一直很感激秦可可。在他的心目里,秦可可=观音菩萨。
他一直觉得他欠着菩萨很多人情,帮他讨要工资是一份情,给他养家的工作也是一份情。章予瑙出生的时候营养够不上,老家穷得没有店卖奶粉,还是菩萨帮他买了几罐奶粉寄回老家。
现在想来,那几罐奶粉应该是三鹿牌的,要不然他的儿子也不会生得这么蠢...
章耀华一直记着秦可可的恩情,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无犹豫得答应。这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就是一个打工仔基于本心的感激。
章耀华攒着这份感激之情,攒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在刚在店门口送完一个想把家里装修成森林公园的客户,秦可可穿着一件直筒长裙,戴着一副黑厚的墨镜,悄无声息得走进了店里。
章耀华麻利得给她倒了一杯龙井,笑嘻嘻道:“听说你上个月出去旅游了啊?也不带带我们。”
秦可可双眼无神得看了他一眼,退掉了他递过来的浓茶,小声道:“丽江。”
丽江是个山清水秀、适合情侣游玩的旅游胜地,章耀华一直都很向往,追问道:“丽江有什么好玩的啊?有好吃的吗?哦,对了,你跟谁一块儿去的啊?”
一问到这里,秦可可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得抓住了章耀华的袖子:“章鱼哥,我感觉...我怀孕了。”
“...”章鱼哥直接懵掉了。
章鱼哥,是《海绵宝宝》里的一个卡通形象。
海绵宝宝深深折磨的这个章鱼哥,不仅长了一双势利眼,还有很强的嫉妒心。除了自恋之外,还患有躁郁症,容易发火动怒。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优点,唯一的也是根本的,就是他的内心保留了正义。
章耀华作为秦可可口中的章鱼哥,忘了很多东西,但永远忘不掉心中的正义。他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轻易放过一丁点细节。
秦梦阑打住了他对细节的回忆,直截了当得问了他:“我妈妈,跟谁去的丽江?”
问完这个问题,秦梦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颤,颤得她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都张了开来,去迎接真相的残忍。
章耀华张了张嘴,又缓缓得闭上了。
一直坐在旁边默默不语的秦彐森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得看着秦梦阑,承认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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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响起了一阵剧烈的争执声,梁成砚身高个长得站在客厅里,仰头看了看楼顶。
毕弛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没事,有两只狗和一只猫在我们家阳台上打架。”
梁成砚蹙了蹙眉,很认真道:“1V2?猫打得赢吗?”
毕弛默默得看了梁成砚一眼:“......”反正不是我家的猫,我不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真相
年轻时候的秦彐森, 无论是性格,爱好,甚至是讲话的口气,看人的眼神,都像极了眼瞎之前的梁成砚。
他们都有过这么一段极度自负的时候: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只不过同样是眼高于顶, 秦彐森的心眼要比梁成砚多很多。心思深, 手段多, 有可能是源于天生, 也有可能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深如幽潭的眼睛无论看向谁,都能看清对方的内心。梁成砚欠缺的就是这样的本事,要不然他不会看不出同学心里的嫉妒和不满, 然后被人算计了一双眼睛。
秦彐森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谁了,青梅竹马的情分, 万里挑一的女孩。最要命的, 是在女孩的认知世界里, 没有一点旁人的影子, 全是他的氤氤氲氲。
他手把手得教她读百科全书,手把手得教她看显微镜,以至打网球, 游泳,他教会了她所有他会的。告诉她什么样的人生新奇有趣,什么样的生活枯燥乏味。他给她构建了一座飘满花香、堆满书籍、可以在半米高的草坪上荡秋千的梦幻城堡。那个城堡里,除了她, 只有自己。
有种致命的诱惑,叫养成。秦彐森养成了一个女孩,一个思维方法跟他一致、兴趣爱好一致、眼睛里除了他没有别人的女孩。
伍迪和养女宋奕乱伦的事情在美国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或是耻笑这样的结合,或是可怜养母的处境,或是拿那个韩裔女人和邓文迪比较,独独秦彐森听了不置一词。因为他体验过当中的滋味,知道自己一直摊开双臂去保护的一个女孩,突然之间想要怀抱在双臂里的滋味。蚀骨,戳心,以至于余生没有心境去尝试别的婚姻和爱情。
秦彐森无数次得在梦里看到可可的脸,听到她调皮得喊他叔叔,感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他无数次得在午夜里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的灯,久久无语。
一个好友去世,临终前将雪梨托付给自己抚养。秦彐森没有犹豫得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孤独到了什么地步。他压制不了内心的孤独,就像当年,他压制不住自己的爱意....
十三四岁的时候,秦彐森就有了独占可可的意识,独占到她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哥哥。然后剩下来的亲哥哥秦可筠,在她眼里变成了家里豢养的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