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顾爸,一个穿职业装的男人,一个穿棉衣的男人。
他们陆陆续续先后出来。
而随着那些身影的前进,庞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眼睛一下子都不敢眨,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扇门。
好像下一刻,顾流深就会从里面走出来。
可是,没有。
等了很久,她都没等到顾流深从里面出来。
等那一行人走到汽车旁,上了车,有视线似有若无的掠过她这边,庞婉才猛然意识到。
顾流深并没有一起回来。
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顾妈顾爸又为什么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
无数的疑问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将庞婉的脑海搅得纷乱。
直至,汽车的轰鸣声再一次响起在大院,那辆载着顾妈顾爸的汽车缓缓驶出大院。
那颗充满希冀的心,在刹那间坠落下去,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瞬,庞婉忽然觉得,顾流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深深的恐惧起来。
有生之年,从未这样害怕一个人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眼泪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的流下,转眼冻结在面上。
她吸吸鼻子,狠狠的抹一把脸,整个人如同疯了一样,跟着车尾灯追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辆车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再回来。
就如同关于顾流深的一切,将随之而逝。
她不要。
她不要失去顾流深。
厚重的衣服,打滑的积雪,沉重的步伐,急促的呼吸。
庞婉不知跑了有多久,昏黄的路灯下,只看到红色的尾灯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淡出她的视线。
鞋里进了雪,被体温炙烤,融化,将她两双脚全部浸泡在冰水里。
刺骨的寒。
庞婉像是察觉不到,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唯一的动作,只剩下奔跑。
她追了整整三条街,还是没能追上。
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里,汽车最终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她追不上。
拼了命都追不上。
好像有什么在急速流逝,她极力的想要握住,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发黑的视线,茫然的思绪,让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块儿。
车尾消失在拐角的那一瞬,她猝不及防的被绊倒,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面。
脸颊贴在地面,积雪渗入毛孔,冷到每一寸肌肤都刹那间通红。
她察觉不到。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喘着气,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塑。
余光里,是昏黄的街灯,微弱的光束里,她看到漫天的雪,纷纷扬扬的洒下来。
她忽然就想起幼时,她和顾流深在大院里堆雪人,那时候的雪,也是这么大,顾流深总是会在她冻的跳脚时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可是顾流深,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着天空发问,可谁都不能给她回答。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那双悲伤的眼睛里,忽然就流出大颗的眼泪。
顾流深,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
.......
那天之后的不久,顾妈顾爸领了搬家公司过来,将原先属于顾家的东西搬的干干净净。
庞婉在学校上学,并不知情,等一个月后再回来,那里已经住进了新邻居。
顾家所有残留的痕迹,都消失了。
什么都没留下。
搬的一干二净。
也是从那一刻起,庞婉真正意识到,顾流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她坐在自己的卧室里盯着顾流深原先的卧室看了整整一夜。
从那天起,庞婉更加的沉默。
庞妈庞爸找她说过两次话,试图去安慰她,庞婉每次都笑着同他们说,她很好,可谁都能看的出,她的笑里再也没有了生气。
顾流深的走,好像再走了她所有的生机。
一夜之间,庞婉变得成熟冷漠。
她不再结识新的朋友,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她还记得,顾流深曾经和她许下的约定。
他说,他们要一起上Z大。
也许他永远不会回到齐市,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但庞婉总是觉得,或许有一天,在另一个城市,他们会重逢。
她得努力。
她不能食言。
这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丝机会。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的庞婉用力多大的努力。
她几乎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疯了一样的学习。
那学期期末的时候,她从班级倒数直接冲进了班级前十。
很快,放假,过年。
短暂的假期,年后,庞婉再一次收到了一个重大打击。
政府发令,旧城区要拆迁了。
拆迁的范围包括他们住了十多年的大院。
命令一下来,就有人过来挨家挨户的鼓动人让人搬家。
政策很好,一套房会有将近八十万的补贴。
这个数额,足够他们再在市区比较繁华的地带买一套新房子。
大部分人家轻轻松松被说服。
庞爸庞妈也很高兴。
大院的房子已经很老很旧,如果能免费换一套全新的,再好不过。
他们已经想好,新房就买在庞婉的学校旁边,庞婉最近瘦的厉害,高三学习压力大,身体营养得跟得上,家在学校旁边会方便很多。
星期天,庞婉回家,看到路边已经有拆迁队,有些房屋已经开始被拆迁。
她急匆匆的赶回家,才听庞爸庞妈说了这个消息。
只是,听完这个消息,她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庞妈,眼里浮现出难过:“妈妈,大院一定会被拆迁吗?”
“应该是这样。”毕竟是政府下的令,就算有几个钉子户,怕是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庞婉咬了下唇:“妈妈,我不想搬走。”
只要大院在,她总觉得,多年后的某一天,顾流深或许还会回来。
就算是不回来,这大院,也承载了她和顾流深太过的回忆。
他们在这里认识,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玩耍。
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包含了太多的美好。
她不想,就连这些记忆,也被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
庞妈看着庞婉有些苍白的神色,叹一口气:“庞庞,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庞婉没有向从前那样撒娇吵闹。
她长大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有很多事,你无能为力。
就像是......她找不到也留不住顾流深。
她垂着头静了很久,声音几不可见的轻颤着,对庞妈说:“妈妈,我饱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回了卧室。
她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熟悉的一切。
很快,这些,就会化为一团废墟。
然后那些她曾恋恋不舍的,会随着这团废墟,一同被压在泥土里,再不见天日。
可她能怎么办?
她无能为力。
良久,庞婉裂开唇角,自嘲一笑,红了眼眶。
拆迁队进展神速,很快,就拆到了大院。
而在这之前,庞爸庞妈也提前买好了新房子,用上面拨下来的款,买了一套一百平的楼房,二楼,朝阳,带地下室。
他们又拿出余下的钱和这些年的积蓄,买了辆车。
拿到钥匙那天,庞爸庞妈开了崭新的汽车,回到大院,开始搬家。
正好是个星期天,庞婉也在。
庞爸庞妈负责收拾大件,她负责收拾自己卧室的东西。
当坐在床上,将所有的东西打包放进纸箱时,庞婉才发现,这间房间里,有太多顾流深的痕迹。
那辆小小的直升机模型,是六岁那年她在顾流深卧室里看到喜欢的不得了死活要过来的。
桌上那个生锈的斑驳的文具盒,上面刻了九九乘法表,是二年级时顾流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的她笨的连最简单的乘法表都背不来。
那条放在抽屉里的小猫项链,是顾流深五年级时去上海做手术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床上那个软绵绵的浅蓝色海豚玩偶,是顾流深送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床头的那副画轴,是初二那年顾流深送她的生日礼物。
柜子里的格子围巾,是顾流深在高一那年冬天亲自给她织的,一个大男生织的围巾,丑兮兮的。
无数的小言,海报,新年贺卡,也都是顾流深送给她的。
还有那本不知何时被她丢弃在角落的同学录,上面写了顾流深对她的祝福语,那时的顾流深字迹尚且青涩,说出来的话已经像个一本正经的小老头。
他在留言那一栏,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我希望庞庞一帆风顺,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庞婉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同学录,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忽然就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下来,晕开了上面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庞庞这就要长大了,就这么小虐一下下,之后全是甜甜甜
☆、喜欢他
庞婉搬进了新房子里。
新房子在齐市繁华地带,夜里站在二楼往下看,可以看到成排的街灯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大院小巷里昏黄的路灯,小卖部里和蔼的阿姨,还有那个站在树下叫她庞庞的顾流深,好像渐渐离她远去了。
高三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紧张,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都在减下去,偶尔她从题海里回过神,想起从前,竟意外觉得陌生。
那些曾经和顾流深形影不离的生活,变得遥远而模糊。
很多时候,庞婉恍然回神,才发现顾流深已经离开很久。
而她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只是无数个夜里,她总会梦到他,梦到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天边的火烧云红的像火,梦到傍晚的大巴,她靠在他肩上睡去,梦到宿舍楼前的香樟树下,他揉着她的脑袋说晚安。
梦醒的时候,她恍然坐起来,漆黑的房间里,会摸到满脸的泪。
时间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忙碌间流走,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炎炎盛夏。
高考完那天,有无数的碎纸屑从高高的楼层倾泻而下,落在阳光里,被风卷起,刮向不知名的远方。
教室里有人欣喜雀跃着,尖叫声像是要冲破云霄。
如同一场盛大的狂欢,热闹沸腾。
而庞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的看着这场盛大的狂欢,感到从未有过的落寞。
越是热闹,便越是难过。
因为她没有可以分享这喜悦的人。
六月份的盛夏,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心口空落落的疼。
毕业,意味着结束。
意味着这场属于她和顾流深的青春,终于走到了尽头。
放假,等待成绩出来的时间里,班里组织了同学聚会。
封闭的包厢,四溅的啤酒泡沫,撕心裂肺的吼声,一曲曲离别的歌,如同最后的笙箫。
有的人笑着,有的人哭了。
那天晚上,庞婉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醉的泪眼朦胧,哭的肝肠寸断。
她不知何时散场,不知何时离开。
只模糊中记得,有人问了她地址,扶着她往外走。
走出KTV,满目刺眼的霓虹,在模糊的视线里掩映成迷离的光影。
她跌跌撞撞跟着那人走,满脸的泪,嘴里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顾流深。
她没敢告诉任何人,她有多想他。
也没敢告诉任何人,她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那些曾以为早已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在醉酒的夜里,就这样如同开了闸的水坝,汹涌的奔流而出。
她以为她忘了。
可没有。
那些记忆清晰的存在在她的脑海里,每一寸细枝末节,都像是一帧电影镜头,来来回回的播放。
那些喜欢,在胸腔里喧嚣着,嘶吼着,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无处安放。
她要说的那些话,没有那个要听的人。
她捂着胸口,能察觉里面翻涌的痛意。
来来回回,百转千回。
不知走了多久,都不见好。
金水小区,陈白抹一把汗,拢着庞婉的肩膀继续往里走。
忽然一股夜风吹来,夹杂着烟火气,胃里蓦然有什么东西涌上来。
庞婉捂住嘴干呕一声,推开陈白拔腿朝着路边的垃圾箱跑去。
吐的昏天黑地,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她弯着腰扶着垃圾桶,紧紧蹙着眉头,眼里浮了一层水雾。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眼前,手里攥了一叠纸巾。
记忆里,那只手,也是这般骨节分明,修长而优雅。
她怔住,顺着那手视线一路上移。
却不是他。
朦胧的白光里,那张面庞,分明是陈白的。
那张脸似乎一瞬间将她带回了那天。
阴暗逼仄的小巷,流里流气的混混,闭着眼躺在地面的顾流深和地上那滩刺目的血。
那天,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不过是因为她偶然听到有人说要在那里劫了陈白打一顿。
不过是因为,她担心陈白。
可那天陈白却没有出现。
而出现在她身后的顾流深,硬生生的为她挡下了一切。
庞婉无力的站在那里,感觉有冷汗侵袭了全身,整个人如置冰窖。
冷到浑身都在颤抖。
她紧紧咬住下唇,死死的盯着那张脸。
如果那天,她没去那里。
如果那天,她没听到那些话。
如果那时候,没有陈白。
是不是,彼时站在她的身边的,应当还有一个顾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