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很热情地握了握手,肖景深往后一让,这位“宋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上。
“你这家伙藏得够深,认识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居然还有个那么厉害的女朋友。”姓宋的男人叫来饭店的服务员,加了两个菜一盘蛋炒饭一瓶冰镇啤酒,又掏了两张红票子直接递过去把肖景深他们的饭钱也一并结了。
“宋哥,你这太客气了。”
“眼看着老肖你苦尽甘来,老哥我请你吃顿饭不是应该的。”
拍拍肖景深的肩膀,中年男人笑容满面。
肖景深笑了笑,举着水杯跟宋福金装了啤酒的玻璃杯碰了一下。
“宋哥前几年一直照顾我,我该正经谢谢您才对。”
“得了,咱俩说什么客气话。前年我妈住院的时候你帮我凑了钱,这个情分哥可忘不了。”
宋福金在江浙影视城一带颇有点名气的群演头子,这几年还给一些剧组干起了统筹的营生。所谓统筹,就是剧组里筹划戏份分配、安排演员工作时间段的工作人员,更早的时候是叫副导演来着,统筹这个说法还是从港城那边传过来的,在电影工业化程度更高的港城,曾经有过“要当导演先做统筹”的说法,可见其工作的重要性。宋福金能从一个群演混成这样,在这影视城里也可以说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
不过肖景深认识宋福金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群头儿,手里捏着十几个常驻群演的联系方式,跑断了两条腿在江浙影视城里找能钻进去找活儿的剧组。肖景深虽然落魄,好歹是个有经纪公司的,跟他本不该有什么交集。偏偏三四年前,肖景深有那么一段被公司“雪藏”的时光,拍完了一部戏之后直接被公司扔在了影视城里,连张回京城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前面说过江浙影视城所在的地方属于山地气候,冬天的风干燥又凛冽,男人穿着一件老羽绒服蜷缩在群演等活儿的地方,等了足足两天都没等到能让自己吃顿饱饭的工作。要不是宋福金看他可怜,把他送到了自己朋友那里,肖景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捱多久。
“以前的事儿咱都不提了,老肖,昨天我听我闺女说你在网上都红了,一群大腕儿跟你那转微博。你现在这么高调,没事儿么?”
宋福金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肖景深看了低头吃饭的罗正一眼,笑着摇摇头。
“当初我是被人绑了嚼子上了笼头,只有忍着别人打我的份儿。现在可不一样了……”
喝一口酒仔细端详着肖景深的神色,宋福金长出了一口气:“行,老弟你既然敢这么说,老哥就信你现在有了那个底气,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跟以前一样,和老哥打声招呼。”
“宋哥,你这酒下得够快的,不怕回去了嫂子说您啊。”
“我在沪市整了套房子,把你侄女送那儿读书了去了,你嫂子也跟着过去照顾她。”
接着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宋福金拍了一下自己装满了酒菜的肚子:“你嫂子现在不在了,我也不能招呼你回家吃饺子,有空跟你林阿姨那打声招呼,半年多没消息她还以为你真回家开饭馆了呢。”
“好,有空就去看她。”
慢慢走回到酒店,肖景深看了看外表凶神恶煞内心颇为傻白甜的罗正,两度欲言又止。
“深哥,您放心,桑姐说了,我跟了您,工资是归您掏,您的私人交情和隐私我不过问,也不用跟她那打小报告。”
肖景深:“……哦。”
进了酒店电梯,他又问罗正:“那你桑姐还说了什么呀?”
“桑姐说深哥您心里一有事儿就话多,让我捡着重要的听。还得拦着你别犯傻。”
肖景深:……
下午肖景深找着酒店的健身房继续自己的锻炼,四点多的时候,伍铭导演和担任监制的米子明都到了酒店,为期一个周的集中训练就在距离酒店不远的一家小学的音乐教室里开始了。
仪态的训练一向是机械又枯燥的,第一批参与训练的男演员年轻些的都在四十岁上下,大部分是五十岁左右,最年长的年近七旬的傅明楼傅老师。四十岁以下下的演员只有三个人:三十二岁的肖景深,三十六岁的秦颂,和二十多岁的魏易。
秦颂扮演的角色就是这次电视剧里最重要的人物——一代书圣王羲之。魏易饰演的角色是王羲之儿子王献之,这个角色会在电视剧的后期出场,按说魏易应该和那批年轻的演员一样再过半个月集中开始训练,可是他作为米子明的外甥想要多学一些东西,兰月方面自然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现在还是暑假时间,小学里空荡荡的,每天只有他们这些参加训练的演员们来来去去,让人很有些重回校园的感觉。
除了是所有人中最白的这一点之外,肖景深充分展示出了一个小透明配角演员的专业素养——低调沉默、听话懂事。这并不是说别的演员就会耍大牌弄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就算伍铭镇不住场子,还有一个米子明大导演余威犹在,再说了,他们这些人头上还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傅明楼。
因为训练辛苦,米子明曾经专门提出来说让傅明楼不要参加了,或者干脆一天就训练半天,可是老爷子都不同意。
“我是演员,为了表演出力是我应尽的本分。”
为了这本分二字,他跟一群年轻人一起,从早站到晚,一遍复一遍地端着手挺胸抬头地走在木地板上,腰板儿甚至比年轻人都直。看着老人的样子,肖景深的心里是止不住的敬佩,一直混迹于整个娱乐圈的中下层,他看到过很多人的随波逐流、自我放纵,可是一直有着傅明楼这样堪称脊梁的人存在着,就让人觉得这个圈子还是在往前走的,这样的人并不固定存在于某种红或者不红的人群中,却同样存在鼓励着别人的力量。
心里夸着别人,肖景深自己当然也认真的很,所有人都像鱼一样在教室里一排一排地游过去,他是脸最白的那一条,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也是其中神情最认真的。
下课回到酒店,肖景深依然是毫无存在感的。相熟的演员们会互相串个门儿聊聊天,肖景深还有每天要完成的健身计划,又沉迷于自己的角色钻研,那些成名已久的演员们自然不会轻易自降身价来找肖景深这个小“网红”,他门前冷落,乐得清静。
人们注意到他,还是因为训练开始第三天的一场意外。
那天,这座小城迎来了他们久违的一场雨。
学校的保安不同意汽车开进学校,一群演员加教练只能从车上下来,穿过操场走去教室。
就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在剧中饰演王导的演员却曹熙突然摔了一跤,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肖景深已经窜上前两步,扶住了曹熙的手臂。
“动一下脚腕儿试试疼不疼?”
年轻的男人迅速控制了局面,一手撑着伞,和冲上来的助理一起把曹熙扶进了教学楼。万幸曹熙的脚没有扭伤,脚踝上却被石头划了一道三四厘米长的口子。他的助理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见他脚上的伤口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
肖景深瞥了尾巴着火的助理一眼,从自己的书包里拎出了一个小布包。
第56章 交友
纱布、药水、棉签、消炎药……甚至还有镊子。
用纯净水冲洗干净曹熙的脚,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在意地捧着另一个男人的脚小心地处理着他的伤口。
“唉、唉……那个!不用,我可以自己来。”一时半刻之间,曹熙实在想不起来眼前这个小透明演员的名字了。
“正好伤在脚踝上,你自己抱着腿也看不清伤口,嘿,别乱动啊。刚刚那片水倒是没什么泥,要是不放心可以打一针破伤风。伤口也不深,我估计不会留疤,”
这人是来演戏的,还是来当卫生员的?米子明想来看看曹熙的情况,看着肖景深专业的架势只能先站在门口撮牙花子。
这还没完,用纱布十分专业地包扎好了曹熙的伤口,肖景深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双崭新的纯棉袜子和一卷保鲜膜。
“你要是再出去,就穿上这双袜子,然后用保鲜膜把脚腕儿包起来,防止沾水,也别自己走了,我……”
肖景深看了眼曹熙的身板儿,淡定转头看向罗正。
“我助理劲儿够大,让他背着你出去。”
曹熙:……
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把我的脚放下?
感激和尴尬之情在这位著名演员的内心如同两阵风搅和在了一起,旋转上升,把他正常的思维能力都带走了。
轻伤不下火线,曹熙翘着那只被肖景深包扎妥帖的脚坚决要求继续上课。
上课间隙的时候,好几个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从肖景深一直背着的书包上扫过。
这包里够神奇的啊。
米子明反而看着肖景深,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竟然觉得这个年轻演员有些眼熟,不是外貌,而是某种气质。
下午下课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曹熙是绝不肯被人背出学校的,剧组也怕曹熙被人背着的样子被媒体拍到再发散出来一些有的没的。这时肖景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辆自行车,让曹熙从教学楼骑到停车的地方。
“我看过您演得《凤厨》,那里面你是骑过自行车的。”
那是曹熙八九年前拍的一部电影了,他出演了一位处在时代变革期的维新派举人关锦程,在电影的前一小段儿里,他和十几岁的女主角浓情蜜意,按照网上时髦的话来说,是“玩儿起了养成”。其中关锦程教文心骑自行车一段儿真是又甜又美,让人印象深刻。
骑自行车,脚沾不到水,虽说会稍疼一点儿,可是比走路快多了。
听见自己的“成名作”,曹熙不由重新打量了肖景深一下,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笑容终于自然了一些,抬腿骑上了自行车,终于算是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校门口停着的汽车上。
“老肖,你那自行车不是从包里掏出来的吧?”
肖景深转头,看见是这次电视剧的男主角秦颂在跟自己说话。
“秦哥!自行车是我跟保安借的。”眉目清朗的男人笑着说,仿佛跟秦颂很熟似的。
“哈哈哈!等下次我也受伤了,你是不是还能搞来一副担架?”
“担架简单啊,找两个桌子一绑就行了,不过秦哥,受伤这话您可别乱说……”
男人的友谊建立起来就是这么快,和秦颂一路走出学校,肖景深已经和他约好了明天天好了他们下午下课之后一块儿打篮球。
第二天,雨果然停了,只是蚊子似乎比平时多了。秦颂一贯讨厌花露水,练习的时候腿上就多了几个大包。
“老肖!我让蚊子咬啦!”
主演先生坐在地板上大喊道。
肖景深果然从包里拿出了一支无极膏,还附赠了防蚊手环。
“你这东西还真够全的!”
中招了的人可不只秦颂一个,肖景深笑着满场送药,一支无极膏差点被这群身价不菲的大明星们夸成仙丹。
曹熙看着肖景深,觉得自己的脚踝又开始疼了。
米子明端着水杯坐在曹熙的身边,乐呵呵地说:“小秦自从娶了小方,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哈。”
说起来,秦颂算是曹熙的师弟,两个人都是y戏正经科班出身的演员,先后进了同一家话剧院,后来也都跟兰月关系匪浅,这么多年下来,交情很是深厚。年轻时那会儿秦颂是什么样子,曹熙还记得一清二楚,虽然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其实是个文气十足的矫情人,因为更年轻的演员比自己红他就不愿意主动跟人家说话,不是因为嫉妒,只是觉得心里别扭……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性子的家伙,是怎么看上了他现在那个媳妇儿的。
“一个木头做的花花枕头看上了一颗蹦豆儿,也学会蹦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明楼也坐在了曹熙的旁边,嘴里吐槽的是秦颂夫妻两个。
米子明和曹熙俩人都因为他这个戏谑的比喻笑了起来。
“有些人啊,是越活越轻松,有些人是越活越累。”傅明楼看着曹熙,“一个大老爷们儿,别人帮你包个伤口,你还不自在了?昨晚上是不是还躲被窝里想想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有没有人推你啊?”
“不会不会。”在傅明楼审视的目光下,曹熙连连摆手,“我就是不好意思。”
“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四十多岁的人了,别总玩儿年轻人那一套,小姑娘们天天追着你跑你还越来越得意啊!”
傅明楼挽了两下袖子,苍老的声音里情绪很淡,却很直接。面对看好的晚辈,老者们总是有一份惜才之心的,看着曹熙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形象,他真怕他会失了演员的本分。
曹熙一时沉默了下来。这些年国内的粉丝群体越发壮大,粉丝文化甚至渗透到了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粉丝代表了钱,钱代表了则带来了全社会的追捧。去年曹熙过生日的时候,他的经济公司给他弄了一个见面会,光是企业赞助就有价值几百万,更不用说还有一千多个粉丝的门票钱和礼物了。
一千多人都看着自己,为自己欢呼,像是看着地上神明。
“当明星可比当演员舒服多了。”哪怕年过四十,混迹在演艺圈里将近二十年,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演员,那片刻间乍起的想法也在曹熙的心里盘旋不去。
功、名、利、禄,世人所逐。
不禁想着,若是更年轻一些,若是当初成名再早一些,若是……种种的假设不过代表了的对现实隐约的不满,他希望自己更“红”,也就越发背上了一套沉重的架子。
时髦如傅老爷子,也叫那架子是“偶像包袱”。
米子明听着傅明楼说曹熙,乐呵呵地不吱声。曹熙是个聪明人,老傅点拨之后他能想通了,也就算了。
自从大家都知道肖景深那个不起眼的书包是个“百宝箱”,“有事儿找老肖”几乎成了这些人的口头禅,头疼脑热或者身上磕了碰了的,找医生嫌麻烦,生捱着又难受,从肖景深那里要一贴药或者听来一个偏方就能缓解症状。
就连米子明都去凑热闹,乐呵呵地从肖景深那里要了两颗薄荷糖号称要解暑,后来肖景深才知道米导演的血糖一直偏高,所有人都严防死守不让他吃糖。
那之后米子明再说自己不能吃冷饮真可怜,肖景深就直接给老人不加糖的薄荷水。
“米导,您跟我这瞪眼我也不会给您糖的,我外公三高,我从小跟他打攻防战,对着他亲外孙他什么招儿没使过呀。”
米子明还能说什么?凉白开泡薄荷水,他闷闷地喝了一口。
甜的?!
仔细品品,是有那么点儿水果的味道。
嘿,这个小子。
从当初试镜到现在,肖景深跟米子明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在这个老人的眼里,他已经从一个“困境中爬出来值得重视的演员”变成了“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