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是鲁萍活着,就她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一定好!
鲁萍到底不是她的亲娘,时至今日,她也算是还完了恩情,了却了这么一桩事儿了。从今往后,她只欠李子期一人的了。
马车一路前行,朝着清河驶去。
清河崔氏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在汉代就已经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了。与沈氏由十八娘的祖父话事不同,清河崔氏现在出来主事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名唤崔九。
他虽然不足弱冠,却没有任何人敢因为他的年纪,而看轻他。
一靠近清河崔氏的祖宅,十八娘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简直是一层不染,别说什么残雪落叶,就是一点儿泥星子都看不到。
还离得远远地,便有崔氏下人设了路卡,“来者何人,可有何事?”
十八娘撩起帘子,远远地望着那暗沉的大门,一颗颗的铜钉在太阳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简直亮得能够照出人影儿来。
北流答道:“冠军侯夫人,范阳沈氏十八娘,求见崔九郎。”
那崔氏下人脸色一变,如今李子期已经从太原起兵,李唐声势浩荡,眼看就要与赵楚生死一战,这个时候,沈十八娘不待在太原,不待在范阳,竟然来了清河。
若是她有什么事儿,那清河崔氏岂不是要陷入无谓之争?
那下人也不搭话,却是进了屋里头,拿了一个布袋儿,认真的说道:“你们也知道的吧,我家九郎刚继任了族长,他最喜洁,见不得半点污渍,你们风尘仆仆地……可能给鞋子戴个布套儿?若是能换套衣衫就好了!”
北流简直被气了个半死,天下没有见过这么无礼自大之人!
“这就是你们清河崔氏的待客之道?我们若是不换呢,你家九郎莫不成会死?”
那下人显然是听多了这样的质问,义正言辞的说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我家九郎说,若是让他看到了脏东西,他会恶心死,可我会真的死!”
十八娘噗呲一笑,这个崔九郎果然如同传闻之中一般,顽劣难相处。
只是他若没有点真本事,诺大的清河崔氏,怎么会交由他来掌舵?分明就是那些老狐狸们,觉得他已经够本事,决定一族人的命运了。
“北流,咱们换上一换又何妨?当然了,如果让我知道是崔九耍着人玩儿的,那也是会死的。他会被我打个半死,而你会被我杀死!”
那下人听得,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整个人无力的弯下腰去,苦笑道:“夫人说笑了,我们九郎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怎么敢戏弄贵人,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他哆嗦着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了,小跑着回来,问道:“差点儿忘记问了,我家九郎说了,通报之前得问上一问,夫人是来做什么的?若是来求清河崔氏帮忙,那就不用进去了。九郎冬日里是不会出门的,他又怕冷,又喜欢偷懒,就是年节的时候去祭祖,都是被宗老们强拖着去的!”
北流一下子愣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千真万确的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
十八娘却是又笑了,这个崔九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放心,我不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反而是来帮助他崔九的。你就说我沈十八娘夜观天象,发现有一恶鬼跟着他了,所以特意前来,与他寻鬼。绝对能够替他解决心腹大患!”
这下子轮到那个崔氏下人呆若木鸡了,冠军侯夫人不去造反,要给他家崔九郎捉鬼?
第二百六十四章 捉鬼(二更)
那下人很快就从屋子里头小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揉着额头。
“夫人,崔九郎请您进去。”他去通传,崔九郎像是见了鬼一样,拿起一块银子砸了他的头,便像催命一般的催着他出来了。
十八娘下了马车,脚上就有套鞋套,却穿了一双暂新的绣花鞋,鞋底儿都还是白色的。
那下人抬眼一看,又慌乱的垂下头去,侧着身子,都说沈十八娘与沈泽沈大人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大人乃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那沈十八娘……
崔九郎一定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下人汗津津的想着,这事儿要不要禀告老家主呢?
十八娘款步走了进去,却见这崔氏主宅里当真的是地板能当铜镜照!绝对的一层不染,每个婢女,都穿着一双纯白色的鞋子,看不到一点污渍。
走进屋里一看,崔九郎坐在书桌之后,裹得像是一只蚕蛹……
见十八娘进来,崔九呲了呲牙:“沈十八,你莫诓我!我身边那么多兄弟姐妹去了你们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怎么没听过你会捉鬼?”
他说着,悄悄地回头看了看,又快速的转过身来,哆哆嗦嗦地道:“喂,你是真的诓我的对不对?我身后可没有鬼……”
他若是不哆嗦,那还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十八娘却没有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身后,说道:“阿俏……你果然来找他了!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要在崔九这根烂根子树上吊死!”
崔九却是吓了一大跳,飞速的跑到十八娘背后躲了起来,“你认识阿俏?你真的可以见到鬼!”
十八娘心中仰天长笑,崔九真是当局者迷,明明他的书桌上写了那么多的俏字!
过了一会儿,崔九却是镇定了下来,冷哼了一声,“不演了,就知道你诓我,阿俏根本就没有死,怎么会变成鬼!我不过是拿了个花瓶,在她脑袋上咣当地砸了一下而已,她还好着呢!”
竟然是演的!这家伙!
“你若是心里没有鬼,怎么会这么急吼吼的让我进府里来,你砸了阿俏,就逃回清河了吧,压根儿顾不上看她有没有死。她是小娘,你以为是你这样的糙老爷们,砸一下顶多晕一晕?小娘本来就是很脆弱的!”
十八娘认真的看着崔九的眼神,发现他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她是诓对了。
她来之前特意让北流去青山书院里打听了一番,听说崔九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巴陵郡,回来之后,一日要洗数十次手,特别爱洁,也不爱出门,将身边带有俏字的丫鬟们,全都改了名字,心中便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若不是时间紧迫,她恨不得遣了人去寻阿俏来。
他是作为崔氏宗子养大的,便是衡哥儿这个年纪,也见过血了,不可能因为死了个把人,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这个阿俏一定是一个小娘,还是崔九喜欢的小娘。
不是有那种人么,性情顽劣,遇到喜欢的小娘就专门喜欢欺负她,崔九大约就是这样的人。欺负欺负,就欺负过头了。
巴陵郡压根儿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崔九与阿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求而不得,才越发的放在心上。
崔九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之上,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只冷冷地看着十八娘:“死了也好。”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下,南枝从包袱里取出了自己带的竹筒还有茶盏儿,给十八娘斟了一杯茶。
崔九看得眼睛直抽抽,竟然还又比他更作的人!去别人做客,还自带茶水!
“你说得没有错,阿俏是没有死,而我来这里,是来捉你心里的鬼。你喜欢阿俏吧,喜欢到不想让她做你的妾侍,只想让她做妻子。”
“那又如何?我都把她砸晕了,她怎么愿意嫁给我?更何况,我是崔氏宗子,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官,托了科举的福,才在巴陵有了一席之地,这样的出身,便是嫁给我族中的一个庶子,都是嫁不动的,怎么可能当我崔氏宗妇?”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你领着崔氏,助李子期上位,我便替你娶回阿俏。保证是明媒正娶,合家满意!”
崔九的手紧了紧,嘲讽道:“你莫非是想当了皇后之后再指婚?别做梦了吧,就在去岁,我们崔家都还有一位皇后呢,那算得了什么?”
十八娘也嘲讽的冲着他笑了笑,一副你这脑袋简直进了水的模样!激得崔九青筋爆爆,西屏赶紧挡在了十八娘的面前,生怕崔九一下子没有忍住,暴起伤人!他可是会拿花瓶砸人脑袋的家伙!
“你是傻子么?”十八娘一句话,崔九听了想打人!
“别把我同你那个没有用的庶出姑母当到一块儿去,简直是有辱我的身份。你可听说过沧海遗珠,偷龙转凤之类的话?阿俏的身份低,你给她换一个高的身份不就可以了么?这事儿,你不能借崔氏的手去运作,不然崔氏族人会看不起她,日后阿俏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是内宅之事,你自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
“而我就不同了,沈氏王氏郑氏,甚至是赵郡李氏,你想要她是哪家的嫡出女儿,就是哪家的嫡出女儿。若是你觉得还不好,我可以让李子期认她,李唐一脉伤亡惨重,既然能够活下来一个李子期,就能活下来一个嫡出的李俏娘。你说好是不好?”
崔九简直是瞠目结舌,竟然还可以这样子?他想过各种法子,甚至连不要这个宗子的位置,带着俏娘远走江湖都想过了,就是没有想到还能这样无耻的换出身……
你别说那些人家不愿意,若是塞个儿子进去,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乱了血统的,可不过是个女儿,挂个名头就能嫁进清河崔氏当宗妇,简直是不要本钱的买卖……
崔九郎想着娶阿俏的场景,嘿嘿地笑出了声,“你把这法子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立刻把你赶出去,然后自己个找人这样做?毕竟造反什么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呢!我们崔氏已经够荣光的了,无需再进一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小人(一更)
十八娘又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崔九,直看到他笑都笑不出来了。
“敢问崔九郎,就您这个性子,寻得到哪家相助?范阳沈氏是我娘家,陇西李氏是我夫家,赵郡李氏是我继母家,郑氏的当家夫人是我干娘,太原王氏……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对吧?”
十八娘说着,自己都被自己吹出来的庞大背景吓住了,更何况是崔九。
他冷哼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十八娘哪里是在说阿俏的事,她分明是在威逼利诱的,已经有这么多家站在李子期的身后了,那赵义不过就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破。
十八娘见他脸色变化莫测,心中汗颜不已,说了这么多家,也就是范阳沈氏和太原王氏是真正站在李子期身后的,其他的,不过是诓崔九的。
真的是,人生在世,全靠上下两片嘴。
十八娘心中唏嘘,脸色却是一片得色,“当然了,我说这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帮你和阿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是应了,日后我便是阿俏的娘家人,崔家谁人敢欺辱他。”
“我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背信弃义,那是因为我相信能够继承清河崔家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君子,也绝非一个小人!这也是我们这些世家能够延绵世代最重要的风骨。”
崔九一听,终于笑了,“你明明是一个小人,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阿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你拜托我的事,我自然也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在不危害我清河崔氏的利益的前提之下。”
十八娘伸出手掌来,同崔九击掌三下,“这个是自然。”
在她身后的南枝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娘总算是又攻下一城,她也不用再背着一竹筒热水到处跑了。
崔九他,应该会管饭吧?
堂堂崔氏族长,自然不会不管饭的,很快崔九便让婢女上了新的茶水点心。
只见他挑了挑眉,一脸羞涩的说道:“沈十八,我瞧着阿俏与你差不多大的,你们这么大的小娘,都喜欢什么呀,我将她脑袋砸了,还跑了,她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