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红薯玉米土豆虽然是好,但是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土豆,容易发芽,潮湿了也容易腐烂。明明就是小娘自己好心,怕灾民到时候买不着粮食,怎么把功劳都让给别人。”
十八笑了笑。这是她对朝华夫人出的第一剑。
“朝华夫人心地善良,若不是她种出了红薯玉米土豆,一到灾年,还不是饿殍遍野。寻个可靠散铺的掌柜的,让他等到灾后,寻几个老农,给朝华夫人送个万民伞。”
她说着,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南枝煮的茶,和她的人一样,细腻香甜。
说起来,朝华夫人当真是个奇女子,比起崔氏皇后,她才隐隐是这大楚地位最高的女人。
“你可听说过,《左氏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郑庄公对弟弟共叔段步步忍让,使他越来越贪婪,谋取王位,这时候庄公师出有名,一举灭了弟弟。若是想要打倒你的敌人,先得把他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朝华夫人之于天子赵义,就如同共叔段之于郑庄公。共得了患难,共得了富贵,一定共不了江山!
东珠若有所思,重重的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十八娘脚上躺着的百两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继续的睡了过去。
十八娘无奈的将它抱了起来,这些天它吃多了猪蹄子,个头见风涨了!
这雨下得委实心烦,十八娘想了想,还是应了秦昭的邀约罢,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这种附庸风雅之事,非要约她去茶楼听雨。
长安城有一条大大的胭脂河,河边满是茶楼楚馆,是世家子弟常去的销金窟。
十八娘带着西屏北流坐着马车就出了门,突然之间,马车夫狠狠的拉了一下缰绳,让整个马车都往后颠了一颠,马车小方桌上的碟子碗儿撒了一地,发出咣当的声音。
“怎么回事?”西屏大声问道。
车夫也是惊魂未定,大声回道:“小娘,突然冲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没动静了。”
“你去看看吧。”这该不是武氏给她设的陷阱吧。
不怪她小心,虽然沈珂的事情按说是她们自作自受,但是武氏却毫不犹豫的把罪责全都安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西屏披着蓑衣,出去一看,过了一会儿又上了马车。
回道:“小娘,是个来赶考的穷书生,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了。不料来了长安之后感染了风寒,正想送医馆呢。咱们的马车压根没有撞到她,书生也说是他们自己突然冒出来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反正闲着无事,送那老人家去医馆吧。”
“诺。”
西屏又出马车,将那老太太抱上了马车,让那穷书生与车夫一道,坐在马车门口。
“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他的声音洪亮,就像是一个念着关关雎鸠的老学究。
十八娘一听,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声,“举手之劳,就不用你以身相许了。”
那书生听着,半天没有再说话了。
“北流,取些帕子给老人家擦擦,我瞧着她有些发热,先帮她把湿衣服给换了,然后再用帕子冷敷一下。”
北流听着,麻利的按照十八娘说的一一办好。马车上有很多常备的衣衫,她选了颜色最深的那套给老人家换上了。
很快,就到了最近的医馆回春堂。
西屏抱着老人,跟着书生一起进去,坐诊的老大夫一看赶忙上前将她抬到内堂里去了。并从袖子里舀出二十两银子,硬塞到了书生手上。
“小生怎敢要这个钱。”他虽然身无分文,但是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接受别人的施舍。
西屏笑了笑,小娘当真料事如神。
“我家小娘说了,这是借给你的,你若是高中了有钱了,再还回来便是。还是先救人要紧。”
书生冲着门口的马车鞠了一躬,朗声说道:“小生是巴蜀张问天,他日定还小娘恩情。”
说完朝着内堂母亲那儿狂奔而去。
十八娘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张问天!哈哈,问天!
日后他要是与李子期同在朝堂,该有多有趣啊!
西屏掸了掸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十八娘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说道:“小娘越来越会赚银子了,这回春堂,本就是小娘的产业。借给那书生的银子,其实还是还回自己的口袋里了嘛。”
马车越走越远,张问天却是追了出来,怔怔的站在门口,开始的那位姐姐忘记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了。让他如何还钱?
第三十四章 少女
十八娘到茶楼的时候,秦昭已经坐在哪儿了,身后站着她的大丫头黄莺。
她正托着腮,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诗集。
“在看什么古书,边儿都卷了,可有些年岁了。”十八娘伸开手,北流替她取下了身上的蓑衣,挂在一旁的柱子上。
秦昭的眼睛笑眯眯的,将书小心仔细的放到一旁的锦盒里,盖好了,方才嗔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
“你怎地比我阿娘还管得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诗人写的,这是他的私印版,千金难寻。”
她说着,脸上浮起一团红云,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盒子。
十八娘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又让北流把带来的点心蜜饯放到小桌上,抿了口热茶。
“我府上寻了一个江南的厨娘,做的点心又甜又糯,你且尝尝。这才子就像是点心一样,偶尔吃吃是雅致,天天吃就难受了。秦姐姐聪慧,该明白,我等的婚姻大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秦昭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谁说不是呢?我祖父虽说是新贵,但最喜欢读书人,他打算把我许给今年的新科状元。我连那状元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若是个丑八怪可如何是好?”
秦相真是老谋深算,秦昭身份太高,不做太子妃,也要做皇子妃,他不想站队,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十八娘咳了咳,打趣道:“那倒真是有可能,通常来说,长得好看的都点了探花……状元嘛……你懂的。”
秦昭更是泄了气,“若你是男子多好,我就嫁给你了。”
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是透过十八娘,看着另外一个人。
十八娘被她看得肢体发寒,沈耀?不可能,他在外行走的时候,秦昭还在麽麽手里抱着呢!
沈瑜?不可能,上次她还主动说了孔景娴,表情并无异样!
沈庭?不可能,秦昭看起来比较喜欢读书人,沈庭差太多了!
难道是沈泽……十八娘简直为自己的脑洞惊呆了!
沈泽,人美多金,有才华!那本诗集又有些年岁了……完全有可能!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喜欢我爹。虽然我爹长得好看,但是他真的是一把年纪了!而且有一大堆孩子了。”十八娘一开口,自己也后悔了。
没办法,太匪夷所思了,她一下子转过弯来,就脱口而出了。
秦昭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一边笑着,还一边戳着十八娘的脑门,“你说什么呢?要是你爹没生你这个臭丫头,我说不定就嫁了!哈哈哈哈!”
十八娘虎着脸,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没脸见人了好吗?
秦昭笑到肚子疼,看十八娘脸上挂不住,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窗边,哄道:“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说好来听雨的,你仔细听下,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很好听。”
十八娘低头往下一看,却看到一队穿着血衣,挂着黑羽,陪着长刀的男子,骑着马快速的飞奔而过。
那打头的那个,身高异常,一头长发淋了雨,微微的卷起,正是李子期。
秦昭皱了皱眉:“黑羽卫越来越猖狂了,不知道又是谁家要被抄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也不怕阴损事做多了,没个好下场。”
十八娘抓着窗棱的手紧了紧,那日她自己说李子期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听秦昭这么一说,竟是分外的刺耳。
那么李子期,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马蹄声渐渐远去,却像是阎王爷的鼓点,声声敲在长安城勋贵们的命门上。
“李子期不是世子吗?怎么也成了黑羽卫。”十八娘悄声问道。
秦昭皱了皱眉,好奇的看着十八娘,说道:“你怎么可能想不到?黑羽卫设正副两个指挥使,正主是段齐,从天子发际的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了,黑羽卫多是穷苦出生,段齐在其中声望很高。这样的人,天子怎么可能放心呢?所以才有了李子期。”
是了,李子期出自镇平王府,是陇西李氏的嫡枝。镇平王是天子义弟,很受信任。黑羽卫掌握太多阴私,段齐不能一家独大,李子期就是去监督他的,他的那一支,除了寒门子弟也有很多在家族里不受重视的人。
李子期有胡族血统,为世家所不容,这个位置,倒是正合适他。
十八娘没有接话,转而说到:“你别说,小楼听雨,还颇有禅意呢。也不知道,明年今日,姐姐还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听雨。”
秦昭也看了看天空,明年的今日,她已经不是少女秦昭了吧。她心里难过,口上却说:
“你伤感个什么?哪怕我明年嫁人了,你也可以约我来听雨嘛。又不是嫁人了,就门都不得出了。我到底是宰相的孙女,恶婆婆还能管得住我不成?”
十八娘戳了戳秦昭的胳膊,小声的说道:“厉害的秦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了我们家的谁吗?难道是沈琅?他虽然是个色胚,但是文采还是不错的。”
秦昭红了脸,喃喃地说道:“等我定亲之后,我就告诉你。”
十八娘还想说话,却听到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一看,北流回来了。先头李子期打马而过的时候,她便让北流下去打探了下消息。
显然现在有了结果。
“小娘,黄河有一段溃堤了。孙家危矣,全都被黑羽卫下了大狱了。”
秦昭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家珂娘,当真是太没有福气了。黄河溃堤,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了,长安定然会来许多流民,这天要乱了,妹妹还是回家早做准备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沈泽到底没有告诉孙家那事儿。孙家因为沈珂的事情,与沈泽有了嫌隙,所以,他容不下他们了。
孙连成死了,婚事自然作罢,沈珂的拼死一搏,如今看来,竟然像是一个笑话。
她之前让名下的矿山,去孙家主管的县里大肆招工,也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
“北流,我们回去罢,让东珠带着账册来寻我。”
第三十五章 中毒
白驹过隙,转眼会试就到了。而沈瑜的亲事,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十八娘戴着帏帽,替沈耀整了整身上的褶皱,又从南枝手中接过了食盒,忧心的说道:
“哥哥,这春闱不能带小厮,却要考九日,极不人道。我让南枝做了些葱饼,馒头之类的,你就着豆酱和肉脯吃。水一定要放到小炉上加热,把饼搁在壶上,不一会就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