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娘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对着李谦之的腹部按压了几下,只见他吐出一口水来,醒了过来。
另一边沈耀也将那人救醒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吓得拼命的在地上磕头,“小人是南馆的小倌,今夜有女客点了我,一进房间我就被打晕了,再醒来就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沈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今晚你就在南馆里,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你可记住了。一会我就让人送你出府。”沈耀开口说道。
十八娘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人,谁知道嘴巴靠不靠得住,若是他出去乱说,岂不是对沈琴的闺誉有碍?
只是这事沈耀做了主,她就不便开口了,“西屏,你把他送出去吧。”
西屏突然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扛起那小倌,一个闪身又不见了踪影。
沈耀一抬头看到李谦之,又是满眼怒火,他厉声问道:“今晚的事情,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在屋外说话,是为了让屋里的人有可乘之机吗?”
李谦之摇了摇头,“我每次来见琴娘,都是约在那棵大树下,兰花丛中的,那树冠很密,我又穿着黑色衣服,不是练家子,很难发现我。若是有人来了,在屋里逃都逃不掉。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喜欢琴娘的,听到有人来提亲,我连夜就赶过来了。”
十八娘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冷笑出声,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我可是听说李夫人为你定下了孔家三娘孔美娴,就等着遣媒人上门了。”
十八娘说着,看着沈琴的脸色,果然见她嘴唇都白了,李谦之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谦之喉头一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都是我娘一厢情愿的,我并不同意。我本来想徐徐图之,等我娘喜欢上了琴娘,就和孔家说清楚,然后再上门提亲,没想到……”
“我怎么听说,孔美娴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忍心伤害她?”
李谦之迟疑了片刻,说道:“美娴的确是我的表妹,但是我拿她只当妹妹的,等我娶了琴娘,自然会另外补偿她。”
“你是赵郡李氏嫡枝长子,虽然不是长房宗子,但是按说也应该很受重视,为什么不进六部要谋外放呢?还走……”
十八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琴打断了,只见她颤着声音说道:“十八你干什么呢?谦郎落水了,还不放他回去,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这些事情,也是应该你来问的吗?”
十八娘一愣,看着沈琴的眼睛,嘲讽的笑了笑,“也是,若不是他和姐姐有了牵扯,我又何必问这么多。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
“十八你何必嘲讽我,谦郎待我何如,我怎会不知。你要说他走了安南王的路子吧?那时候他并不认识我不是吗?我是没有你聪明,以前也被武归骗得团团转,若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怕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李谦之见二人快要吵起来了,有些尴尬,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我先告辞了,小子还要回去告求母亲,明日登门求娶琴娘。”
“你们说是为我考虑,觉得郑松平很好,好在哪里呢?郑松平胸无大志,一辈子就画画了,上头兄嫂一大堆,个个都能管我。更重要的是,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徐武很好?一个莽夫,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成了寡妇。”
“谦郎有什么不好?他出身赵郡李氏,是世家嫡子,又考了探花,前程似锦,更重要的是,他把我当眼珠子。这样的好男儿,我为什么不能嫁他呢?你们打心眼里,就觉得我嫁不了长子,撑不起门户吧?所以为我寻的都是安安分分的次子,是也不是?”
十八娘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是郑松平还是徐武,都不是我和哥哥给你挑的,是他们自己寻上门的。觉得你当不了长媳的不是我,是李谦之的母亲。”
第七十一章 反思
“李谦之是把你当眼珠子疼,来人家家里做客,都故意去二门偶遇你;一边和你月下私会,一边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还不告诉你。”
“刚才你也听到了,他可是一口一个美娴的。如果你觉得,婆婆不喜,丈夫心眼多摇摆不定,被逼上梁山了,才说一句告求母亲!表妹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些都不是问题,那当我今夜的话,都白说了。”
沈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看到的就是错的,你看到的就是对的呢?十八,我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包揽天下的样子,明明我才是姐姐,你却事事争先。”
“给大兄治病,是你和庭哥哥去请的医,直到大兄好了,我才知道;朝华是武归的姐姐,与我们有杀母之仇,也是朝华死了,我才知道的;你与大兄定策,就将我和庭哥哥支开,什么虾宴打酒,下人都死光了吗?非得让我们去?大兄表面上说是平分母亲的嫁妆,实际上呢?十八你手上的戒指是哪里来的,你敢说吗?”
沈琴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不自在的将头扭到一边,低声说道:“反正你们压根儿瞧不起我,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明明要嫁人的是我,怎么你们选的就是好的,我选的就是不好的呢?”
十八娘冲着沈耀拱了拱手,不待沈琴再说话,就自己回了寻梅院。
南枝端了水来,给十八娘净了手,“小娘疲惫,在小榻上躺一会吧,奴给你扇风。”
其实沈琴说得没有错,她和沈耀本来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性子单纯,更适合嫁入简单的人家。
李谦之心眼多,他和赵郡李氏宗族内部也有嫌隙。沈琴若是嫁过去,作为长嫂,怎么可能随着李谦之去任上?她得在家中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子,小叔子。
李家本来满意的就是孔美娴,沈琴硬挤进去,婆母不喜,小姑子讨厌的,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她偏偏被眼前的繁花迷了眼。
沈琴的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炸醒了沈十八娘。
自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想要给鲁氏报仇血恨,想要趁着自己还活着,妥善的安排几个兄姐日后的生活。
她便不自觉的将什么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几个哥哥姐姐是怎么想的。
沈耀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了,叫她放轻松一些,多看顾自己。
可是她却总想着能者多劳,她都安排好了,便是死了,也放心了。她不是鲁氏,不是他们的母亲,她对他们的未来,并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他们自己要走的,她没有办法替他们做决定。
可是沈琴的话,到底伤了她的心。
沈琴被害要嫁孙连成,是她救的她;她默默无闻,她帮助她在桃花宴上夺了头魁;她不懂世家大族礼仪,她为了她寻了教养麽麽;就在刚才,她差点被污了清誉,也是她出头救了她。
就这个样子,沈琴的眼里却只看得到她手上戴着的一枚不值钱的戒指。
她能说,武归的这么些年的潜移默化实在是太成功了吗?
十八娘想着,突然有人轻轻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沈耀站在她的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突然问道:“大兄,也没有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娶秦昭。”
沈耀又弹了一下十八娘的额头,疼得她捂着头坐了起来。
“傻子。秦昭是秦相硬塞给状元郎的,你是帮我考了状元,还是帮秦相做了决定?”他看了看十八娘的脸,故作惊讶的说道:“还是因为你长得和父亲像,就真把自己当父亲了?我娶秦昭,和你有什关系呀。”
“我倒是很高兴,秦昭是你的好友,这样她也不至于会嫌弃你啰嗦,将你一脚踹出门去。”
十八娘被沈耀逗乐了,一头靠在沈耀的肩膀上。
沈耀替十八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挽在了耳后,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琴娘,她是铁了心要嫁李谦之了。你也没有给她做决定,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诉了她而已,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沈耀看着肩头上的十八娘,心抓着疼,琴娘还有很多年,可以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可以去后悔今天脱口而出的,伤害姐妹感情的话。
可是,十八娘却不一定听得到了。
只怪他前进的脚步实在是太慢了。
“十八,我给你唱个小曲吧,以前阿娘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唱的。”
“好,我连阿娘都没有见过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耀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十八娘听着听着,就真的睡着了。
沈耀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在枕头上,又让南枝取了一方薄绢,盖在了十八娘身上。
“夏日多蚊虫,你替小娘打着扇。让小厨房做一份双皮奶冰镇着,等她醒来了喝。我新得了几个胡瓜,一会让阿松送过来。”
南枝点了点头,笑道:“幸亏有公子在。小娘适才回来,可是要哭了呢。按说我们做奴婢的不该多话,只是小娘在范阳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样子的气。她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以德报怨的事,做多了,可不就得心灰意冷了。”
沈耀有些惊讶,“你们倒是消息灵通,说来,今儿琴娘的事,也多亏北流眼尖了。”
“我们是小娘的奴婢,自然是要想她所想的。”南枝说着,又笑道:“双皮奶一直都备着,小娘爱吃,公子要不要也来一碗。”
“用个食盒,让我提溜回去再吃吧。你们对十八都忠心耿耿,若是以后十八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我便是。”
说完,沈耀这才提着灯笼,回了住处。
十八娘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一看,南枝竟然将蚊帐支到小榻上来了,就这样,她都没有醒。
“小娘,你可算醒了。李府来提亲了,是武夫人招待着。”
十八娘伸了伸腿,接过南枝递来的冰毛巾醒了醒神。又换了一身衣服。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得给我父亲寻个填房了?”
这提亲什么的,让武归一个妾室出去接待,实在是不像话啊!
南枝没有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娘能说出给自己寻后娘的话来,多半是恢复精神头了。
第七十二章 沈琴定亲
十八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圈,还是叹了口气,往前厅里去。才去了那能听到厅中对话的小隔间里,就看到沈耀坐在红木椅子上,竖起耳朵听,而沈庭,简直把脸都要贴到镂空隔板上了。
沈琴远远地坐在一旁,垂着头,红着脸。
看到十八娘来了,沈耀冲了着她笑了笑,十八娘点点头,走到沈庭身边,透过小孔,看着里头的情况。
李谦之的父亲,是从六品的国子监丞,留着长长的美须,大约因为在国子学里司职刑罚,看起来十分的严厉。此刻他与沈泽喝着茶。
“沈大人,犬子谦之,年岁侥幸得了探花,现任县令一职,久闻贵女琴娘之贤名,愿求娶之。”
李谦之的母亲孔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抿着嘴,在一旁没有搭话,武归示意她吃点心,她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沈泽也有些莫名其妙,最近长安城里都流行这样直来直往的说亲了吗?
他倒是没有想到,往常一点都不出彩的女儿琴娘,竟然有这么多人登门来求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