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和刚刚得知她清醒过来的影二来到地牢里,听着她那压抑的哭声,一时间俱都心如刀割。
片刻后,楚逸止住了哭泣声,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起身说道:“你们都下来吧!”
影一影二来到他们的面前,将手中的伤药和一盆温水递了过去。
她先拧了毛巾细细地为景钰擦拭干净伤口,再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伤药。
她身后的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影一影二见状连忙替她托举着锁链,一托之下两人俱是一惊——他们不知道,景一为小主子准备的玄铁锁链居然这么重,难为小主子好似没事人似的干这干那,她都不嫌重吗?
楚逸心无旁骛地为景钰涂好伤药后,又小心翼翼地为他一圈圈缠上干净的棉布。
处理完景钰的伤口,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清洗了自己的双手后,问道:“影一影二,你们主子是不是······在我走后就没有打算独活?”
影一影二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影二神色黯然地说道:“小主子,主子已经命人将文惠帝旁边的墓穴准备好了,他打算和您一起长眠在她旁边,还说······还说文惠帝在生前就非常想见您一面,所以以后不会让您离文惠帝太远。”
楚逸垂眸,黯然地看着身边景钰沉睡的容颜,沉声说道:“影一影二,我想和你们主子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守在这里,一旦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将你们主子带到其他地方让他休息,知道吗?”
“是,小主子!”两人默默地对她躬身一礼,脚步沉重地离开地牢守在了外面。
楚逸摸了摸手腕上被景钰仔细缠绕的布巾,唇角勾起了一抹柔暖的笑容。
钰哥哥,我没料到你的心意竟是如此地坚决,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但是我真的走了以后,是不能阻止你的任何举动的。那么,我们唯有好好珍惜现在活着的时光,才能在彼此的心中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吧!
楚逸轻轻地躺在景钰的身边,伸手将他在睡梦中仍旧紧蹙的眉头抚平,她的手指细细地临摹着他那俊秀的五官,想要将他的轮廓深深地烙在心中,直到下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地牢里,昏暗的灯光将她脸上的神情衬托得极为柔暖,两人铺陈在床头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阴森的冷风早已被这温暖的一幕感染,轻柔地抚慰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柔缓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楚逸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梦乡中的男子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最近她的精力越来越差了,常常在醒来不久后就会感觉到困倦不堪,此时她希望躺在心爱的人身边,远离那些对她纠缠不休的噩梦。
此时此刻的景钰,却陷在沉沉的梦魇中不能自拔。
耳边不停地传来楚儿婴儿时期的哭闹声,他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步伐,在荒凉颓败的森林里,焦急地寻找着哭声的来源。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条黑色的溪水边,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楚儿,只见她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脸色发紫地不停哭闹着,而那黑色的溪水竟慢慢地在涨潮,那浓稠的黑水眼看着就要将她淹没。
景钰的心中一阵恐慌,他连忙走上前去,在那脏污的水将她彻底淹没前抱住了她。
他眼神悲痛地看着怀中湿漉漉的不停哭闹的婴儿楚,毫不迟疑地拉开胸前的衣服将她塞了进去,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个已经冻得脸色发紫的小婴儿。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他骇然地发现怀中的小小婴儿已经变成了三岁的模样,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森森地对他嘶吼道:“容景钰,我恨你,你去死吧!”说完,她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啊······”
景钰发出一声惊恐的厉吼,这才终于从噩梦中挣扎而出。
“咝······”
他起身的瞬间左臂上的伤口被牵动,忽然察觉到胳膊上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将自己的袖子捋起来,这才发现胳膊已经被人重新包扎了一番,而伤口处则传来一阵清凉舒服的感觉。
他看着那打结的独特手法,就知道这是楚儿为他包扎的,因为在她六岁时,为他包扎伤口时她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啊······”
一阵细微的吼声传来,惊得景钰一愣,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楚逸被关的那间地牢,而是旁边的一处房间,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阵吼叫声,不正是楚儿发出来的吗?
“楚儿······”
他急忙掀被下床,跑向隔壁楚逸被关的地牢。
楚逸此刻已经被蛊毒控制了心神,她身后的床和桌子早已在她的掌风下化为了齑粉,飞扬的发丝和衣袍让她此刻看起来犹如暴怒中的鬼魅,头痛难忍的感觉让她不断地嘶吼着,坚硬的地面被她生生地抓出无数条指痕,而锁链在她不断地挣扎中将她的手腕磨破,滴滴鲜血将她白色的衣袖渐渐染红,让她此刻看起来暴戾而又凄楚。
景钰闯进来后,乍然看到这样的楚逸时眼前顿时一黑,他呆呆地望着痛苦的她,恨不得以身相代。
楚逸在他进来的瞬间就看到了他,她双眼充血地对着他尖声嘶吼道:“容景钰,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吗?我只想学成武功后杀了你!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把我带到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那里那么冷,那么冷······那冷每天都像冰冷的毒蛇一般钻进我的心里,我好冷,我好恨,我好怕!我恨你,我恨你们!啊······”
楚逸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地牢,发出嗡嗡的回响,而她那双眼睛更是恶狠狠地盯着景钰,那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景钰失神地扶住身边的墙壁,浑身的力气好像瞬间都被抽空了一般。
楚儿,这些真的是你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吗?我为什么都听不懂呢?这些是你真实的想法吗?从你出生起,我就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但有时我却真的看不透你的内心世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你为何会那么地······恨我呢?难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爱护,都不足以抵消你对我的恨吗?
一直守在一旁的影一影二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哭着对他说道:“主子,小主子现在已经被毒蛊控制了心神,这些话您可千万不能当真啊!”
☆、抑蛊
不眠不休彻夜赶路的萧寒雨,终于在第五天夜里赶到了忘忧谷。行到谷口时,浑身早已僵硬的他,被两名闻讯赶来的铭幽军首领搀扶着才下了马。
他被搀扶着走进谷内时,焦急地向那两名铭幽军首领问道:“楚统领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两人只是扶着他疾步走向谷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兰公子此前曾派景一统帅传过话,铭幽军众人只能在谷内深处进行日常操练,没有传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公子住处的附近半步,但前些日子楚统领在地牢外的那次发狂,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了,连景一统帅都被她打伤了,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虽然他们这些人都没有接近过那间地牢,但那里经常传出的恐怖惨烈的吼叫声,就足以说明楚统领是非常痛苦的!
萧寒雨瞥了一眼那两人脸上的神色,就知道情况很有可能非常地严重,他问明了楚逸所在的大致方向后,咬紧牙关甩开两人向那处地牢所在的山腹掠去。
那两人看着他那歪斜扭曲的身形,不由得一时面面相觑。
地牢中的景钰眼中盛满了痛苦的神色,他从来都不知道,楚儿竟是如此地恨他!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一缕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不断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霎时间,朵朵艳丽的血色红梅,点缀在他纤尘不染的衣衫上。
好不容易才赶到的萧寒雨刚一进入地牢中,就看到了这令人恐怖凄楚的一幕,摇摇欲坠的他伸手扶住了无助失神的景钰,在看到他衣襟上的斑斑血迹时瞳孔不由得一缩。
“兰公子,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我在云洹寺元通大师那里得到一串佛珠,据大师说这串佛珠能暂时压制阿楚身上的蛊毒!”
景钰回神后看向风尘仆仆的萧寒雨,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萧寒雨看向被锁链锁住,犹如困兽犹斗般嘶吼暴怒的楚逸,默然道:“有没有用只有试过才知道,虽然只能暂时压制蛊毒发作,但总比这样让她受苦的好!”
景钰脸上的神色一凛,他拿过萧寒雨手中的佛珠,而后纵身跃向发狂中的楚逸。
楚逸此时的体力早已是在力竭的边缘,她看着纵身向她扑过来的景钰,下意识地出手向他抓去,却被手上绑缚的铁链阻住,就在这一刹那间,抓住时机的景钰已经闪身来到她的面前,快速地将手中的佛珠戴在了她的左手上。
那原本平平无奇的佛珠此时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在楚逸的手腕上缠绕游走了两圈,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而后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
暴躁不安的楚逸在金光亮起时忽然站立不动,她眼神没有任何焦距地看着前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景钰站在她的面前,和咬着牙挪下来的萧寒雨一起,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忽然,楚逸的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一个小小的突起在她左边的颈项皮肤下形成,然后慢慢地向下移动着。
景钰凝神想了想,将她左臂上的衣袖捋起,只见那个突起物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好似极其不情愿地向她的左手腕上滑去。
半晌后,那点突起终于消失在她佛珠缠绕的手腕中。在那点突起消失的刹那间,楚逸的身体忽然颤了颤,只见她不胜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像一截枯木般向后倒去。
景钰连忙上前接过已经昏迷的少女,昔日永远都是一副冷清淡然温和的少女,此刻却是满脸的疲惫之色,那苍白的脸色中带着淡淡的暗青,唇色亦是苍白得黯淡无光!
望着此刻异常虚弱不堪的少女,景钰心中的悲戚之情油然而生,他的楚儿为何命运这般坎坷?虽然她出生在帝王之家,却生来就被母皇无奈地抛弃,好不容易在清冷苦寒的雪山长大,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学得一身绝世武功,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保护自己最亲的亲人。
面对这样一个善良而又默默付出的孩子,老天为何还要这样狠心地折磨她,竟让她的亲生父亲为她下蛊,欲亲手置她于死地?老天啊,你这样做对她何其不公,她只是一个心思善良的孩子,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你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
一种忧伤悲恸的气息将他们两人紧紧地包围,让在场的众人都不忍心地看着这一幕。
萧寒雨走到他的身边,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楚逸,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低声劝慰道:“兰公子,阿楚应该已经没事了,但这佛珠只能暂时压制蛊毒发作,并不能真正解去她的蛊毒!”
景钰抱着楚逸淡淡地回身,说道:“寒雨,谢谢你!谢谢你为楚儿做的一切······”
他话未说完,指下一道疾风忽然袭向毫无防备的萧寒雨,萧寒雨面露疑惑地看着他,而后无奈地昏了过去。
他身后站立的影一飞快地接过他的身体,看向冷冷而立的景钰。
景钰此刻的神色也疲惫不堪,默然说道:“影一,将萧公子带下去休息,记得要好好安顿他!”
他能看出此时的萧寒雨早已是强弩之末,上京城离这里何止是千里,他接到消息这么快就赶到了这里,一定是不眠不休彻夜赶路的原因。看他浑身上下沾满的尘土,疲倦憔悴的神情,僵硬颤抖的双腿,就能感觉到他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是,主子!”影一抱着萧寒雨飞快地走出了地牢。
影二看着浑身是血的楚逸,心疼地问道:“主子,小主子现在怎么办?”
景钰垂眸看着楚逸此刻安静下来的睡颜,轻声说道:“影二,将这玄铁锁链解开,你小主子应该不需要这东西了,我们现在回木屋吧!”
“是!”
影二连忙过来将楚逸双手双脚上的铁链解开,他一边解一边暗自抹泪,这玄铁锁链极为沉重,即使主子在小主子手腕上小心地缠着厚厚的棉布,也在小主子剧烈的挣扎下将她的手脚磨破。现在萧公子用佛珠暂时压制了蛊虫,但还是不能真正地解去小主子身上的蛊毒,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会过去,到时候他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子受尽折磨后死于蛊毒发作吗?
飘飘扬扬的白色雪花纷纷落了下来,渐渐地将整个天地间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终于回到上京城的轩辕蓁,神色复杂地站在皇宫门口。她伸手接住一片冰冷的雪花,呆呆地看着它慢慢在自己掌心变成一滴泪珠,冰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白雪拂过她那悲伤冷肃的面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柔弱不堪。
苏慕言默默地看着她,半晌后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风帽上的积雪拍落,扶住她边走边说道:“陛下,我知道您心中不好受,但现在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皇姐她······她一再交代我要照顾好您和我们的孩子,您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嗯!”
轩辕蓁默然地慢慢走在宫道上,现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那么就按照姐姐希望的样子去做吧!
前路茫茫,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么从今往后,在这条艰难之路上依旧只是她一个人,一个人背负这天下的责任,一个人面对重重的困难,一个人茕茕孓立地咬牙坚持着······只因为,身后再也没有那个默默替她遮风挡雨的人,再也没有真心将她护在掌心呵护的人,再也没有了那个看似冷清实则满目都是宠溺的人!
姐姐,对不起!
“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宫内传来的一道焦急而又冷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
白瑞轩隔着飘落的茫茫白雪,望向满脸悲痛却又落寞冷寂的轩辕蓁。
半晌后,几匹快马冒着茫茫大雪驰出上京城。
青决青隐望着前方快要和白雪融为一体的白瑞轩,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这样惊慌失措的少主,他们还从未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