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云难以置信地说道:“睿儿,朕是答应过让你来御书房找一本书的,但是却不知道,你要找的书居然是这本《开国武皇年纪》,你找这本书到底要干什么?”
林子睿仿佛不胜疲累地向后依靠在轮椅内,神色淡淡地说道:“父皇,您不用这么紧张,这本书儿臣小时候就看过,现在把它找出来,不过是想查阅一些东西,等儿臣看完后,自然会将它放回原位的!”
林风云直直地看着他,笃定地说道:“睿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父皇?”
林子睿苍白着脸对他一笑,说道:“父皇,儿臣没有什么对您隐瞒的。从小到大,父皇与儿臣的关系最亲近,儿臣常常在想,如果当年儿臣没有离开林城去云昊国,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林风云哑然而立,那些时光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极其痛苦的,如果不是借助兰公子暗地里替他培植的势力,他根本不可能重新掌权,更不可能扳倒实力强大的整个韦氏家族。如果······如果睿儿没有被送走,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分崩离析了?
楚逸和景钰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她听着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心中忽然一阵悲哀和冰冷,是不是在任何的权利面前,什么样的感情都显得异常地脆弱,脆弱至不堪一击呢?
景钰忽然悄悄贴近她,轻轻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楚逸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这个随时都能给她安全感的男子,渐渐将她冰封的心融化,让她的心早已为他敞开,为他温暖,为他喜悦,为他倾心!能与这样的男子携手一生,是她今生最大的福分呢!
老陆默默地看着他们父子两人,心中却为两人之间愈来愈陌生的父子关系暗自泫然,人人都羡慕高高在上的皇家君主,却不知真正坐上那个高位之后,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没有夫妻间的真情,没有父子间的亲情,普通百姓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在这里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亲人之间所面临的是阴谋诡计和残忍狠戾,身为帝王的无奈只能被深深地埋在心底,个中滋味也只有身在其位的人才能真正地明白。
“睿儿,你怪父皇吗?”林风云的嗓音有些暗哑地说道。
林子睿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中的酸楚让闻者动容。
“父皇,儿臣并不曾怪过您,相反是您让儿臣在小时候体会到了什么是父子间温暖的亲情。儿臣无能,能帮助您的地方不多,今天儿臣已经去找过兰公子了,他已经答应慷慨相助,明天一早林城中所有挂兰字招牌的商铺都会设下粥棚,还会备下足够多的冬衣,来帮助林城百姓度过这个冬天,所以父皇,您明天可以下旨开城门了!”
林城的城门早在下雪时就已经关闭了,林城岛内大量受灾的百姓纷纷聚集在城门口要求进城,如果朝廷一直解决不了问题而拖延下去的话,这些饥饿的灾民迟早会发生动乱的。
林风云的眼前一亮,急声问道:“睿儿,这是真的吗?兰公子答应帮助我们了?”
楚逸躲在暗处看着神情淡然的林子睿,心中不由得一酸,她不能真正理解他心中此刻的真实感受,只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是非常渴望父母的关爱的,世上没有哪个孩子是不渴望父母的关心和爱护的,包括现在被监|禁在太子府的林子珣和娇纵蛮横的林璠,他们都是得不到父母无私关爱,在权利和欲望面前的牺牲品罢了。
面对人性最为阴暗自私的一面,有太多的痛苦、眼泪、无奈和伤口,这也许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之处吧!轩辕楚也许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要可悲,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难道不是这些权利倾轧下最无辜的牺牲品吗?
景钰无法看出楚逸那被面巾遮住的神色,但能看到她那露在外面越来越暗淡的眼神。
他在心中不禁深深地一叹,楚儿从出生起就没有体会过父母温暖的怀抱,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深爱她的母亲那无能为力的绝望,和亲生父亲的不择手段而已。不过,好在此楚儿非彼楚儿,她有深爱她的父亲和母亲,否则她也不会在碧罗铜镜中得知他们的境遇后一夜白头。所以,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会帮她排除所有的阻碍,助她实现心中的愿望的!
林子睿深深地看着父皇那张欣喜若狂的面容,似要将这张喜悦的脸镌刻进内心的深处。他坐在轮椅上微微地躬身道:“父皇,儿臣很开心能为父皇略尽微薄之力,儿臣的能力有限,能帮到父皇的地方不多,这次我们渡过难关后,就要好好筹划下一步计划了。这些年密云国国力衰退,还请父皇今后慎重筹谋,毕竟我们密云国的朝廷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动荡了!”
楚逸远远地望着他的神色,心中又一次浮现出那种奇怪的感觉,她默然地注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风云讶异地问道:“睿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子睿疲惫地一笑,说道:“父皇,这两天儿臣就要离开了。儿臣觉得您这样一直关着太子也不是办法,还请父皇三思,早日将太子放归朝堂,这样他在国事上还能帮您一把。”
林风云看着坐在轮椅上虚弱疲惫的儿子,默然道:“睿儿,你······你不怪他吗?”
“父皇,”林子睿一笑道,“他毕竟是儿臣的亲弟弟,是密云国的太子,儿臣······早就已经原谅他了!”
林风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好!不愧是朕最看重的儿子,就这份胸怀和气度,珣儿就比不上你!”
林子睿淡然地说道:“父皇,儿臣先告退了。夜已深,还请父皇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林风云笑着说道:“好,你先下去休息,父皇明天再找你谈话!”
老陆走过来将他推出御书房门外,目送着他被小林等人抬到一顶肩舆上后离开。
御书房内的林风云喜悦地说道:“老陆,快着人拟旨,明日一早打开城门,兰公子的粥棚设在商铺前,命户部即刻拨出一些款项,在城门口内外都设上一些粥棚,这样城外的百姓不必进城也能吃上饭了!”
他坐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唉!这下棘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还真是多亏了睿儿啊!”
老陆看着他那疲惫兴奋的神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一阵冷风扑进缓慢而行的肩舆内,让借着微光看书的林子睿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缓缓地将手中的书合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他扬声说道:“小林,给我拿一个火折子!”
走在肩舆旁的小林一愣,而后掏出火折子不解地问道:“殿下,您······”
当他接触到林子睿冷厉的目光后,连忙收声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他,继续垂首侍候在他的肩舆旁。
肩舆内的林子睿细细地抚摸着手中那本《开国武皇年纪》,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凑到火折子上点燃。
薄薄的一本书片刻之后燃成了灰烬,他看着那渐渐熄灭的火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小林,你现在去帮我做几件事!”
林风云又在御书房内忙了一刻钟后,才带着老陆神情轻松地离开了。
楚逸和景钰等他离开后,也毫不迟疑地抽身离开,那本书已经被林子睿带走,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现在楚逸觉得有必要去找林子睿一趟,今晚他说的有些话太奇怪了,她要找他解答一些心中的疑惑。
☆、痛恨
林子睿此时并没有回到他在宫中的临时居所内。
随着肩舆慢慢前行,他远远地看到了烟霞宫廊檐的一角,冬夜的寒风拂起他脸颊边的长发,侍从手中华丽的风灯照亮他眸中那抹忧郁的微光,让他此刻看起来无比地寂寥和落寞。
“小林,你去看一下我母后可歇下了?”他幽幽地开口道。
小林看着他那令人黯然伤神的神色,按捺住心中的悲痛,走向幽静冷寂的烟霞宫。
林子睿呆呆地看着烟霞宫的匾额,这里曾是小时候的他最渴望来的地方,但自从母后有了弟弟以后,年幼的他便被母后交给了温柔贤淑的淑妃抚养,因为淑妃膝下无子,而母后在朝堂越发地忙碌,所以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兄弟两个人。
小时候,他在淑妃那里每天都会偷偷跑出来,来到这烟霞宫附近徘徊,但随着他一天天地长大,知道母后越来越不喜欢自己时,他每天只敢跑到烟霞宫远处偷望这里的大门。每年为数不多的家宴上,母后总是对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他甚至还曾听到母后对父皇说过“这孩子的性格太过柔弱怯懦,将来一定不堪大任”的话。后来,父皇母后之间的嫌隙渐生,直到母后以强硬的手段夺|权,而后父皇被强制关进废宫,他被母后送到上京城之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这座烟霞宫。
他被母后送进上京城廊坊水榭的这些年,每次接到母后的来信时,都是他最不开心的日子,那些寥寥数句的字里行间,他体会不到亲生母亲的关怀思念,只有冷冰冰的命令和质问,而每次接到她的信后,都会将自己狠狠地灌醉,然后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大哭一场。
那些曾经的痛,曾经的泪,曾经的失望,曾经的孤独和曾经的怨恨,一切都已经彻底地烟消云散了,只因那抹青影温暖了他这颗冷寂的心,让他终于明白,这世间还有人能走进他冰封的世界里。
“回禀殿下,皇后娘娘还没有歇息,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小林从烟霞宫打探后回来说道。
林子睿神情一默,说道:“走吧,我们到母后那里坐一坐,顺便也和她······道个别!”
楚逸和景钰一番寻找后,看到林子睿带着一行人进入了烟霞宫。她和景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还去烟霞宫有什么事,难道他还惦记着韦后白天大闹御书房的事,这是来安慰她吗?
烟霞宫此时的护卫和韦后专权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烟霞宫,所以此刻的烟霞宫显得异常冷清安静。
楚逸和景钰轻松躲过护卫,来到烟霞宫正殿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
烟霞宫正殿内灯影摇曳,韦后身子笔直地坐在上首的位置,身上仍旧穿着白天的那身皇后正装,连头上华丽的首饰和脸上精致的妆容,都不曾有任何的改变,殿内的宫女俱都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侧,满殿的气氛让人觉得异常沉闷冷寂。
林子睿被侍卫连人带轮椅抬进了殿中,他抬首看向十几年都不曾见面的母亲,心中的滋味颇为复杂。
母后精致的妆容已然遮盖不住她日渐老去的容颜,到今日他才忽然发觉,小时候他眼中那个拥有倾城容貌和强硬手腕的皇后娘娘,正逐渐失去她曾经拥有的一切,也许在她精心堆砌的华丽妆容下,所掩盖的只是一颗颓败孤寂的心。
他垂眸敛去眼中的神色,坐在轮椅中躬身道:“母后,儿臣是向您来告别的,还望母后以后多多地保重!”
韦后一愣,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睿儿,你还要走吗?”
林子睿默然地说道:“是的!母后,儿臣这两天就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韦后起身来到他的身边,一脸焦急地问道,“你不是刚刚回来吗?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离开吗?”
“家?”林子睿脸上现出迷茫之色,“我离开家已经太久了,对这里早已没有任何归属感了!”
“对不起,睿儿!”韦后脸上庄重的神色瞬间垮塌,“你父皇说的对,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你、珣儿和璠儿,我都没有照顾好你们。你父皇将我幽禁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身处高位虽然让我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更多。那些曾经被我弃若敝屣的东西,却是这世间最珍贵最无可替代的东西,现在无论我多么想抓住它都是徒劳的,我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从我手中溜走······”
滚滚热泪从韦后那有了鱼尾纹的眼眶中溢出,冲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她轻轻地拉起他冰冷的手,恳求道:“睿儿,留下来好吗?母后想补偿对你这么多年来的愧疚,想看到你们兄妹三人和睦相处的画面,好吗?”
林子睿惊讶地看着韦后,泪水瞬间沾满了他的衣襟,他多想扑进她那久违的怀抱痛快地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母后,儿臣不孝,不能在您身边尽孝,还请母后以后多多保重身体!”
“为什么?”韦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林子睿痛苦地睁开眼睛,那暗若沉渊的瞳眸中的悲伤气息,让驰骋朝堂十几年的韦后都为之心惊。
“母后,睿儿走了以后,珣儿和璠儿自会陪着您的,这么多年儿臣已经习惯一个人了,而且儿臣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帮您和父皇排忧解难,只是希望以后你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躲在暗处的楚逸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的景钰,为何林子睿说的话总让她心中有种不详的感觉,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事情呢?
景钰神色冷肃地盯着大殿中神情悲痛的母子两人,心道:看来要想知道其中的缘由,恐怕还得拿到林子睿身上藏着的那本书,一会儿等他离开烟霞宫后,他会想办法拿到他身上的书的!
“睿儿,”韦后蹙眉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林子睿惨然地一笑,说道:“母后,您忘了吗?父皇已经答应过儿臣,让儿臣随楚统领一起去上京城养伤的呀!”
韦后有些恼怒地说道:“哀家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睿儿,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值得你这样倾心相待吗?还是说,你舍不得廊坊水榭里那个叫红月的贱丫头为你生的孩子?”
楚逸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一脸恼羞成怒神情乖张的中年贵妇,紧握拳头就想冲上去揍她一顿。
景钰猛地按住了她,而后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逸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那冷厉的目光好似要将那个蛮不讲理的恶毒妇人射穿。
林子睿平静地看着面前恼怒的韦后,轻轻地执起她那因为气愤而颤抖不休的手,说道:“母后,您知道吗?您狠心将睿儿送到异国他乡的青楼时,睿儿才刚刚十几岁!在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是在惊恐中度过的。母后,您知道吗?睿儿曾一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只因这个世界让我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和善意。母后,您可知道,为何我最后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