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蓁自桌后站起身来,一旁一直默默站立的苏慕言见状,连忙走到她的身边,扶着她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萧寒雨身前。
她默默地看着他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眼光着重在他那缕白发上一顿,半晌后虚扶了他一把,说道:“寒雨,你先起来吧!”
男子跪在地上未动,默然地说道:“还请陛下将寒雨贬为庶人,寒雨将永生感激不尽!”
轩辕蓁重重地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好,朕答应你!”
男子听闻此言,重重地俯首于地,说道:“寒雨谢过陛下恩典!”
轩辕蓁看着站起身来一脸平静的银衣男子,一脸不忍地说道:“寒雨,朕从未想过要将苻王府赶尽杀绝,你何至于如此呢?”
萧寒雨看着面前姿容绝丽的年轻帝王,微微一笑道:“陛下,寒雨以前最是羡慕那种金戈铁马冲锋陷阵气吞山河马革裹尸的快意恩仇生活,但这么多年来,寒雨身上的男儿血性终是被磨折于蒙蔽无知的仇恨当中,此番经此一事之后,寒雨真的觉得很累了,只想回归山野做一个不问世事的人,还望陛下能够体谅寒雨的私心!”
面前身着黑色绣金龙龙袍的女帝,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极为不错,不同于几个月前在地牢中相见的那次,如今的陛下脸色红润,虽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但听说她每天还是如以前那般勤于政务,从不曾懈怠过半分,不过陛下的身体能这么快恢复,听说那个与她血缘最为亲密的人功不可没。
想到那个人时他不禁有些走神,这次总算没有白费功夫,终于让他找到了她。在洛河行宫地下密室中见到她露出真容的那一霎,他的心中不禁一震,那张面孔虽然他已经看了十几年,但那样坚定倔强的神情只会独属于她。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沦陷在那样的神情中,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第一次在城门外见她时的试探中,还是在廊坊水榭中那惊才绝艳的一歌一曲中?是逸香楼里充满试探和戒备的长谈中,还是在母妃墓前裹挟着凌厉杀气对他冷喝“邪不压正”时的对峙中?是皇宫地牢中剖肝沥胆的内心解读时,还是于敌方万军之中傲然屹立的超然魄力中?是愿意轻易相信他与他一起去洛河行宫时,还是在行宫中满目怅然地被他揭去面具终于露出真容的那一刻······
一朝亲手揭开她的神秘面纱,却发现她那重重冷硬面具下掩盖的,居然是一颗也会受伤脆弱不堪一击的心,那样的她更让人痛惜怜悯!
萧寒雨,再放任自己任性这一次,遵从你的心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轩辕蓁紧抿唇角看着一脸坚定神色的他,半晌后轻轻地说道:“好,你······去吧!”
萧寒雨对她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多谢陛下,寒雨······告退!”
轩辕蓁看着他离开的挺拔背影,喃喃地说道:“说到底,云昊国失去一个国之栋梁,终归也有我们皇家的一部分责任!”
苏慕言看着她那有些落寞的侧颜,轻声安慰道:“陛下不必太过自责,这世间万事都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更何况先帝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而且那样做在当时的确是最为稳妥的方法了,要怪也只能怪他生在了那个帝王都不得不有所顾虑的苻王府!”
“陛下,”隐七忽然疾步走进来说道,“白丞相说有紧急要事禀告,还望陛下予以召见!”
轩辕蓁在苏慕言搀扶下回软榻的身影突然一顿,她心中无端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转身急声说道:“快宣!”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毫不迟疑地将站在廊下的那个人淋得浑身湿透,但那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身边一直侍候着的形容枯槁的老太监,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肩背说道:“陛下,您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大皇子知道的话也是会伤心的!”
那个身影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动了动早已僵硬的双腿,他转身看着身边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又看了看这座整个皇宫中最为偏僻萧瑟的宫殿,冷声说道:“老陆,这么多年过去了,朕原本想着那孩子能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在异国他乡过一些平凡自在的生活,却没想到这残酷的命运终究还是不愿放过他!”
年老的太监看着身边渐渐衰老的皇帝那自责痛苦的表情,连忙说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老奴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派吴坤将军去庆城岛了!”
“哼!”那人冷冷地一转身,推门进入身后破旧的房间,“老陆,你莫不是糊涂了,就凭韦静怡的本事,你真的觉得她会是珣儿的对手?”
老陆反身将房门关上,看向浑身湿透却表情冷厉的皇帝,问道:“陛下,您是说······”
“老陆,你现在就去传令,让铁军无论如何都要将睿儿救出来。这么多年以来,朕欠那孩子的够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所折损,他是我们密云国最后的希望了!”
两鬓斑白的皇帝陛下此刻将自己深深陷在一把破旧的椅子里,脸上沉痛疼惜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此刻只是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铁军?”老陆吃惊地问道,“陛下,您真的要出动铁军?”
男子看着窗外瓢泼般的大雨,冷声说道:“老陆,现在的庆城岛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从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各方介入的势力实在是太多了,朕不能让睿儿有任何的差池,这支铁军本就是朕为睿儿准备的,现在也该让他们出来见见他们的主子了。事不宜迟,你马上就去安排!”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说完,房间里原本佝偻枯槁的太监已经消失不见。
“睿儿,”那浑身湿透却依旧不显丝毫狼狈的中年男子,伸手推开有些漏风的窗户,喃喃地说道,“父皇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是时候反击了,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软肋
楚逸上了船之后,就立刻躲进了自己的船舱里,她可不愿让那么多人看到她出糗的那一刻,虽然整艘船上除了林璠几人以外,其余的都是他们螭羽卫的人。
景钰看着她一副做贼心虚躲躲闪闪的模样,也跟着她一起走进了船舱。
“楚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景钰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端坐在窗前沉默不语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忧地问道。
楚逸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一旁站立的影一和影二,紧抿着唇仍旧没有说话。
影一对影二使了一个眼色,影二这才恍然醒过神来,连忙走出船舱去准备一些东西。
影一心中有些好笑,但面上仍旧一本正经地对景钰说道:“主子,小主子并无大碍,她只是有些晕船而已!”
“啊?”景钰颇觉意外地看向神情紧张的楚逸,他从来都不知道楚儿竟然会晕船。
楚逸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有些挫败地说道:“钰哥哥,我和影一影二下山的这一年时间里,足迹踏遍了云洲大陆的四国,但在来密云国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晕船的毛病,那一来一回的坐船经历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所以密云国算是我涉足最少的国家了,本想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坐船了,却不料还是逃不脱啊!”
她刚刚说完,就见影二推门走了进来。他将手中从厨房拿的新鲜姜片递给楚逸,楚逸接过来后连忙放到自己的鼻子底下闻着。
景钰看着她那有碍观瞻的动作,不解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楚逸对他翻了个白眼——少爷您的问题可真多,没看到我已经有晕船的反应了吗?
闻着那辛辣的生姜味,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是治疗晕船的土方法,虽然不太管用,但总归聊胜于无!”
景钰朝身后的影一影二挥了挥手,他们都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景钰将脸上的金属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忍俊不禁的俊脸,笑道:“楚儿,我还不知你这无所不能的女侠竟然还有这等软肋呢?”嘴上打趣着她,人却走到她身边为她输送内力理气。
“你也来打趣我?”楚逸的鼻子差点气歪,但在看到他的动作后阻止道,“钰哥哥,你不用白费内力了,没有一点用的,上岸后我就没事了!”
景钰无奈地放开自己的手,看着她秀挺的鼻子下面挂着一片厚厚的姜片,忍不住还是有些想笑。
他刚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打趣她一番,就见她脸色忽然一白,扭头趴在窗户上大吐特吐起来。
景钰连忙收起玩笑之心,轻轻地为她拍背顺气,心中却不由得微微一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楚儿呢!
楚逸终于将胃中的东西吐了一干二净,抬眼便看到渔船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乘风破浪,不过看在她的眼里却是头脑一阵阵发晕,她连忙缩回身子坐在窗前,一眼也不敢再望向外面优美壮阔的风景。
景钰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连忙接过来漱了漱口后,不敢再喝一丁点儿——越喝吐得越厉害!
景钰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在怀中,脸在她柔顺馨香的发顶上蹭了蹭,说道:“楚儿,答应我,救出林子睿后我们就离开,好吗?”
楚逸窝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莲香和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低低地“嗯”了一声。
闭目享受着这静谧的一刻,她心中不断地自责着,这世上她亏欠最多的人,就是这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他了吧!
事实却不容她想得更多,胃里一阵翻腾后,她一把推开景钰,趴在窗台上再一次吐了起来。
景钰有些呆呆地望着她,他没有料到楚儿晕船竟会如此地严重,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林子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处不高的山顶上,站在山顶俯瞰山下的小岛,发现这里聚集着上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而此时他们正在一些军官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日常的训练,从那整齐的列阵和防守布防可以看出,这些士兵都是接受过严酷训练的正规军!
林子睿呆呆地看着底下训练得热火朝天的士兵,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他转身惊恐地看着身边一袭明黄太子袍服的林子珣,说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子珣对他懒懒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做什么?就是你看到的啊!我早就已经厌倦了朝堂上现在的局面,只是想让我们密云国的皇朝改天换日罢了!”
林子睿看着眼前这个把造反说的好像吃饭一样轻松的弟弟,怒声质问道:“林子珣,你疯了吗?你本来就是密云国的太子,这个国家迟早都是你的,你何必要做这些大逆不道遗祸万民的事情呢?”
“林子睿,收起你那悲天悯地的神情吧!”林子珣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我最讨厌你那假惺惺的一套,我们密云国这么多年来早就积弊已深,父皇这些年不得不在强压之下罢手朝政,母后在朝堂牝鸡司晨,天天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统一大梦。面对国内迫在眉睫亟待解决的官场腐败问题,她每天都是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的,对于她的处事风格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密云国的这些朝内问题她都解决不了,还妄想染指他国的政治。哼!对于她十年前做的那件事我就持不同的意见,结果还不是换来了损兵折将的结局?对于她这种独断专权的处世态度,我早就非常厌倦了,所以我要颠覆这林氏王朝,毕竟······不破不立嘛!”
林子睿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看着陷入疯狂状态的林子珣,事实上他也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神色凝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犹如擂鼓。
如此看来,他们几个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他在云昊国一味地逃避,却从不曾料到自己国家的内部竟面临着这样大的危机,夫妻不和、兄弟阋墙,整个皇族犹如一盘散沙,如果稍有不慎,密云国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一切呢?
正在码头指挥众人搬运补给的老曹,远远地看着山顶上的红衣男子,眼中的精光一闪。
他身后那名身穿绣鱼补服的侍卫,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山顶,笑着一拍他的大肚腩,说道:“我说老曹,你妹夫吴统领这次又立了一大功,看太子这次的兴致这么高,吴统领肯定又会得到不少的奖赏,啥时候我们也能跟着你沾沾光呢?”
老曹赶紧一护他的大肚子,笑着说道:“晚上我请大家伙喝酒,只要兄弟们高兴,请多少都行!”
那名侍卫一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道:“还是老曹你够意思,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你可不许反悔啊!”说完,招呼其他人一起去搬东西了。
老曹捧着自己的大肚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道:以后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吧!这人什么毛病,老是拍他的肚子,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上京城的天空中终于下起了大雨,白瑞轩率领一队螭羽卫策马奔驰在黑暗的雨夜中。
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丝毫都不能抚慰他焦灼不安的心,耳边不断传来女皇陛下沉凝坚定的声音。
“白爱卿,朕将与密云国边境接壤的所有边城布防征调指挥权交给你,你务必将楚统领活着带回来,不能让她有任何的闪失,必要时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女皇陛下凝重冷厉的脸仿佛还浮在眼前,那满身散发的冷冽杀气让白瑞轩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帝王之怒。
他仰头看了看似乎酝酿着更大风暴的夜空,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毫不迟疑地连连催马前行。
阿楚,你千万不能有事,我······来救你了!
一名神情戒备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走到离楚逸最远的一间房门前,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后,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端坐的女子看到她进来后,连忙焦急地起身问道:“绿莺,怎么样?兰公子在什么地方?”
那名侍女连忙回身将房门关上,这才轻声说道:“公主,奴婢刚才远远地看到兰公子进了那个楚逸的房间!”
“是吗?”林璠神情失落地跌坐在椅子上,忿怒地说道,“哼!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进她的房间,这次将她带到太子哥哥的地盘上,一定要找个机会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