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外一队锦衣卫冲进屋,抹肩拢臂将右侍郎捆了个结实提溜着走了。
小妾吓得躲在了贵妃榻下。眼前多了双靴子,她哆嗦地抬头。先前发话的锦衣卫正色迷迷地看着她。小妾心一横摸了根钗对准了自己喉咙。她好歹是户部右侍郎的妾,不是小门小户能被随意欺凌的女子。
丁铃剥了个粽子吃,眉开眼笑地将盘子里剩下的粽子拎着走了:“手艺真不错!”
小妾愕然发了半天呆,这才想起老爷被锦衣卫带走了,嘶声裂肺地哭喊着往正院寻夫人去了。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京城的各处坊间。
与许德昭谭诚有关连的官员在这一天被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带走了。
------
“京畿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干什么去了?!”眼见午门在望,却被百姓拥堵在正阳门大街上。东厂三位飞鹰大档头说不出的烦躁。
杀人立威,却不能将这整条街的百姓都杀了。
“当心。”陈铁鹰与金铜二鹰已成三角形围在马车周围。越是这样的环境,三人越发警醒。
街边高高的屋顶上突然站起一排青衣人,挽弓如月,箭矢嗖地朝马车射来。
“防御!”陈铁鹰高喝一声,拔刀砍向射来的箭矢。
箭雨太密,全朝着马车一个目标。
“夺!夺!夺!”声响如鸟儿啄木。马车外壁的木头被一口口撕出了白茬,像一只刺猬,好不凄惨。
穆澜听着声音心头阵阵发凉。如果马车没有夹这层铁板,恐怕早裂了。她拎起细细的精钢锁链,慢条斯理地缠上了手臂。心中分外好奇。谭诚怎么就判断失误了呢?这样的箭,明明是穆胭脂的人射出来的。她不是要想看着自己被无涯砍头么?怎么改了主意?
正等着马车被打开的瞬间好冲出去,穆澜身体陡然一沉。
马车底整个掉了下去。
穆澜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接下沉,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
地面的青石板在她落下去之后,又被迅速地合上了。
三位飞鹰大档头围在马车周围全神贯注地抵挡着如雨般射来的箭矢。护卫的东厂番子已经冲向了对面的屋顶。
穆胭脂箭无虚发,冲上来的番子在她的箭下扔下了一地尸体,退到了街角寻找掩体。这时有人回头,看到马车车底露出老大一个洞来,高声喊了起来:“陈大档头!马车……”
飞来的一箭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马车怎么了?这辆马车的车厢壁里夹了铁板,那些没能挡住了箭扎进了车壁,将外层的木头撕裂,早露出黑黝黝的铁板。陈铁鹰想着仍然抽空回头看了眼,没有看到异状。
然而因为躲避穆胭脂箭矢趴在地上的番子们却看到了:“马车车底破了!”
陈铁鹰身体一矮滚进了马车底。谁都没有想过在马车底装铁板,而对方偏偏对这点了如指掌,将整个车底都切去了。他站起身,捞起了一条被穆澜扔掉的脚镣。陈铁鹰望向脚下的地面。
外头一声呼哨响起。令人碜得慌的箭矢声消失了。陈铁鹰从车底出来。只看见屋顶上的箭手朝房屋的另一面跃了下去。
另两只鹰几乎与他同样的心思,都没有追。
这场箭雨将拥抢货品的百姓同样逼到了街道两边。曾经拥堵的正阳门大街令人惊异的清静了。
番子们将马车移开。陈铁鹰一脚踢开木板。三只鹰同时望向了下面的青石板。
“这附近最近的下水道在哪儿?”
一名番子指向十丈外的一处巷口。
撬开青石板,下面是一条通向京城下水道的地道。新挖的地道,能并肩直立行走。
陈铁鹰从怀中拿出一支烟火,嗖地在空中燃起一道长长的红烟。
蔚蓝无云的长空,这条红烟格外醒目。
御花园中,胡牧山啧啧称奇:“这枚棋……啧啧,如果陛下走这一步的话,臣定输无疑。”
太阳正升到头顶。这局棋也下到了终盘。无涯微微一笑,并不后悔:“江山如枰,顾此失彼。朕终究用了别的棋子走了别的路。胜负不过是迟早而己。”
-------
皇帝嘴里的那枚棋子此时正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终于没能忍住:“我说,她的轻功在你之上。你一定要抱着她走得磕磕绊绊的?不怕回头被堵在下水道里成阴沟里的耗子?”
林一川胳膊紧了紧:“她的伤还没好。”
穆澜噗嗤笑出声来,用手指捅了捅林一川的胸:“我的伤好了。”
让他多抱会儿不行啊?林一川大怒,讪讪地放下她,目光差点把雁行的背捅出一个窟窿来。
走了一程,雁行带着三人往上爬了出去。一辆马车停在出口处,燕声掀起车帘,三人上了车,马车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
红色的烟火染在蓝天上。什刹海的龙舟赛已经结束了。禁军拱卫着太后贵人们回宫。穆胭脂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出现在什刹海刺杀太后,而是去救走了穆澜。谭诚难得地蹙紧了眉:“传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缕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升上了心头。谭诚深吸了口气,胸腹往后缩了两寸,出手如电擒住了持刀刺向自己那人的手腕。
刀入体一寸,却再也不能前进步分。
直到这时,谭诚才发现对面的人持刀刺向自己的人是谁:“阿弈?”
他的声音与平时比起来多了几分感情。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人。他养大的义子谭弈,在他毫无防备时持刀捅向自己。
谭弈死命地握着刀,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着:“是我。我要杀你!”
咔嚓一声。谭弈的手腕被谭诚折断。谭诚一掌拍在他胸口,再一次变得毫无感情:“看来你知道身世了。”
一掌拍得谭弈生机全无,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被谭诚带到什刹海的七名大档头围在他身边,神情惊疑。
“我全知道了!”谭弈嘶吼着,指向谭诚,“你明明是个太监!你杀了我爹,你要娶我娘!因为,因为你……”
曹飞鸠伸开了双手。他腰间的佩刀被谭诚瞬间抽出刺进了谭弈的胸口。他吓得只能伸开双手,一动不动地站着。
没能说完话的谭弈瞪着眼睛,嘴唇无声地张合着:“有……毒……”
噌地一声,谭诚将刀送进了曹飞鸠腰间的刀鞘中,看也不看谭弈:“他们定会出城,着九门传讯!”
中刀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痒。谭诚说完,拿出一只瓷瓶,倒了几枚解毒丸子嚼服。
各种讯号发出之后。城南的碧空再次出现了一道红痕。
“上马,追!”
东厂大档头们互递了个眼神,跟在谭诚身后上马,带着番子朝城南飞驰而去。
御花园中,无涯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感叹道:“当年朴银鹰在谭诚身边打听到最隐秘的事情,便是谭弈的身世。谁都没想到谭诚之所以收他为义子,是为了一段感情。”
胡牧山研究着这局棋,也叹道:“皇上最后这枚棋臣还真没想到。陛下赢了。”
无涯起身,负手道:“你们知道么?朕最初并不喜欢下棋。谭诚很喜欢。他与穆胭脂的那局棋不知道结局如何。”
正说着,龚铁与礼亲王同时出现在凉亭外。龚铁笑道:“回禀皇上。名册上的官员全部就擒。”
礼亲王禀的却是另一件事:“水闸已经放行,第一批货船已经到了通州码头。城中的商户情绪已经稳定。”
听着他的回禀,胡牧山焦虑道:“皇上。这能让京城大乱,臣始终不解。”
无涯看向了龚铁。
龚铁垂下了眼睛:“臣的下属莫琴正在竭力打探。臣猜想,可能是个巧合。林一川并无此能力。”
无涯沉默了一会,展颜笑道:“午时都过了,众爱卿陪朕一同用膳吧。”
再不提林一川半个字。君臣笑谈间离开了御花园。
第281章 相逢于江中
掀起马车的车帘,穆澜回头望去。 城门口赶着各种大车送货进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队。回想今天一路听到的各种嘈杂声,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巧合吗?如非巧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让整座京城乱起来?会是无涯吗?一想到他,穆澜立时将心思转开了。无论如何,鬼头刀没有落在她脖子。她还是想想将来吧。
“想什么呢?”林一川笑嘻嘻地望着她,明明坐得四平八稳,手却拂了拂袍子,摆出一副还不赶紧夸我谢我的得意模样来。
雁行这会儿穆澜积极,脸的小笑涡都平常更深:“少爷,您怎么知道京城今天会乱成这样啊?掐指一算得的?”
穆澜看向林一川腰间。他腰带系着自己送他的那个装银票的荷包。荷包完整,他还不知道?那么她得想法子把这个荷包弄回来才行。看样子林一川也悟了自己那天的一些话,对雁行并没完全交底。不过,听雁行话里的意思,京城的乱是林一川弄出来。他怎么做的?穆澜也好万分。
他问,林一川没兴趣说了。他用脚踢了踢车壁:“燕声,到地方了吧?”
“到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三人从车里出来,见马车刚偏离官道,进了一旁的小树林。林间停着几匹马,鞍旁系着革囊水袋。
“走罢。”林一川率先了马。
四人拐了个弯,往东方急驰而去。车夫照常赶着马车重新又驶了官道。
穆澜抬头看向天空,城门方向那抹红色的烟火痕迹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这般换马改了方向,还能否被追。
下午四人进了通州。码头挤满了陆续送货进京的船只,他们登了其一条船,一刻不停驶出了码头,顺着大运河南下。
一连两天货船夜宿江,白天起航,一路顺畅无阻。望着大运河熟悉的景色,穆澜竟生出又回到穆家班卖艺时的感觉。现在回想,竟觉得那十年的卖艺生涯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安稳的日子。
林一川这两天没有烦她,像是累极了倒在舱房里睡觉。穆澜站在船头观景,雁行走了过去。
穆澜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左右无人,甚好。
“锦衣五秀里身份最神秘的莫琴。”穆澜眼神很冷,语气却是懒洋洋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打小跟在林一川身边是想杀了他吧?”
雁行没有否认:“皇帝是明君。林一川算是先帝元后嫡子。谁知道是好笋还是孬竹?权臣阉党把持朝纲,再来个嫡皇子夺位。这天下,乱了。”
可怜的林一川。不过,他也防备着雁行,是他知道了还是仍被蒙在鼓里呢?穆澜并不确定。
她慢悠悠地说道:“你挖地道帮他救我。这是改了主意呢,还是你发现林一川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感觉到穆澜散发出的杀气,雁行笑嘻嘻地往船舷边一坐:“都有都有。人非草木,我与他自幼相伴,下不了这个手。职司所在,我也好。可惜,他不肯说。说了,让我回去复命,你俩逍遥江湖。岂非皆大欢喜?”
穆澜嘴一撇:“想让我帮你打听?我没兴趣。再说了,杀你灭口也不是很难的事。这样吧,秘密换秘密。你怎知晓他的身份?”
雁行凑近了她道:“当初于红梅带他出宫时,看守宫门的人正好是我家老……大。那会儿他还不是指挥使呢。心里起了疑,正值换岗,他跟了于红梅。亲眼看到她将一个小婴儿送给一个妇人。老大瞧得分明,那孩子手臂有一点朱砂痣。我家老大绰号铁乌龟。最爱缩头不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回了城。与宫里头的事一联系吧,当晚宫里头只有一位生产的主子。”
“你家老大真够能忍的。没想着拿这事去向正当红的许贵妃邀功请赏?或是暗报了先帝……”穆澜心电光石火般霎时通透不己。她抿紧了嘴,脸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老半天才化成一声冷笑,“原来先帝早知晓了。我爹他,他可真是白扔了全家性命!”
昔日守城门的禁军小头目选择了禀报给先帝知晓,一路提升成锦衣卫指挥使。受帝命暗看着小小的婴儿。稍大些年岁,将身边的莫琴弄到林一川身边。
“先帝诏书,我家老大手也有一份。保林一川富贵平安一生,若他万一知晓身份,起了反意。杀之。”雁行叹了口气道,“当皇帝的,想的不一样。先帝肯给你爹衣带诏,自是知道了当年的细节,愧对一川。”
“那永远不要让他知晓。晓得了,又有什么好。”穆澜悠悠叹道,话峰一转,“我家的事和他无关。将来我想怎么着也是我的事。”
雁行明白她的意思。她活下来了,并没有放弃找太后许家和谭诚报仇的念头。只是不想牵连林一川。
“京城变了天。许谭二人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穆澜,其实我觉得天高云淡,你已经尽力了。你的家人想必也想看你快活过日子。至于太后……宫里头伤心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也为他想想。你想杀的毕竟是他的亲娘。一川再能干,将京城搅成一锅粥,真当他没能力平息这一切?由着京城乱了,也没有封城调兵戒严。你心里真不懂吗?”
“莫要说了。将来的事,我现在想不了。我想的是怎么又来了这处地方。”穆澜抬头望向一侧的山崖。崖如刀砍斧削,崖下一湾良港。正是当初她与素公公奉旨南下为杜之仙办周年祭遇大雨停靠的地方。
在这里,无涯击沉了对方的战舰。那晚他二人偎依坐了一宿。第二天南下北,各走了一端。
江面横空出现了一条战舰。霸气的楼船俯瞰着迎面驶来的小货船,船头林立着衣着鲜明的东厂番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穆澜仍眼尖地看到楼船二楼平台居坐着身穿银白色戛撒的谭诚。他竟然亲自带人追来了。
货船来不及掉头,只能转舵驶向岸边。去势太急,竟在岸边搁了浅。四人跳下沙滩,身后足音整齐。回头一看,已被东厂的番子围在了绝壁之下。
穆澜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什么来着?怎么到了这插翅难飞的地方?”
林一川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我安排的。”
雁行半点也不着急,兴高采烈地看着两人斗嘴。全然没把被东厂重重围困当回事。至于燕声,他的心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一根筋,少爷在哪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