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收回皇权。等我为你恢复姓氏。等我风光娶你。
可是穆澜哪有心情去体会他眼里的深情。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湖面上飘荡的花灯,往事疯狂地涌进她脑中。
“我要回家。”她喃喃说道,“我要回去问母亲。我要问问她。”
对,她要当面问母亲,究竟是不是在骗她。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她冒着砍头的危险女扮男装进国子监。
“借我一匹马。我要最快的马!”穆澜提高了声量,清亮的眼里燃着两团火焰。
无涯怜惜地望着她,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秦刚亲自过来了。
“把茶花给穆公子。”
这匹马本来就是想带来送她的。白色的茶花被牵了过来,温顺地站在穆澜面前。穆澜翻身上了马。黑色这样浓,让她看不清方向。
“那面锦衣卫的腰牌还在吗?”
穆澜明白无涯的意思。有事就拿着腰牌去宫门禁军找秦刚。他眼里的关切这样浓,浓到穆澜不想再看:“我会弄清楚这件事。总之……谢谢你。”
白马载着她像一道光消失在夜色中。
杜之仙骗了穆澜。也许他不好开口,去世前借这件事,让穆澜去发现真相。
可是穆澜的母亲为什么也要骗她?
难道他们不知道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被发现的危险?他们为什么要把穆澜推进险地?
无涯怅然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秦刚,你令人保护穆澜。”
第155章 奉旨当保镖
什刹海的湖面上花灯飘浮。
星光照在国子监的莲池上,新抽的莲叶亭亭玉立,几朵白荷隐在叶间悄然怒放。
林一川想起了扬州白莲坞。想起了白莲坞旁凝花楼里与穆澜的初见。想起与穆澜赌对方不敢亲下去的那一幕。那时侯,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位姑娘?想起穆澜嘟起的嘴唇,他的心就滚烫火热。
他坐在岸边的石凳上,微笑着看着旁边。石凳上放着两盏荷花灯。他手心里捏着张纸条。这是他许下的心愿。他会悄悄放在灯里,看着花灯把愿望带给未知的神明。期许有一天能够实现心愿。
夜渐渐深了,戌时已过。
等的时间太长,长到林一川那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
他沉默地起身,将两盏灯点亮放进了水里,在其中一盏里放进了写好的纸条:“杜先生。小穆有事来不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办到的。”
花灯没有飘远,停在了荷叶下,挨在了一起,像一枝并蒂莲。
林一川看了许久,手掌轻拍。一道水纹从平静的湖面泛起,一盏灯被水**着,飘进了湖心。
她都忘记了。何必勉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啊。林一川的脸色哭也似的难看。
“果然好功夫。本官果然眼力过人。”
听到丁铃那讨嫌的声音,林一川扯了扯嘴角:“丁大人眼力过人,身体恢复力也过人。当初被揍得像死狗一样,这才几天功夫,就能下床了?”
“喂!”丁铃从暗处出来,摸着胸口的伤嘀咕道,“什么叫被揍得像死狗一样?本官想引那些人进京一锅端了。怕断了线索,这才没下狠手。”
林一川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客气:“在下觉得丁大人的绰号不该叫心秀,该叫脸皮厚。”
丁铃呵呵笑着不还嘴了,在林一川身边坐下,看到石凳上有个油纸包,很自然地拿过来,嗅了嗅,大喜过望:“会熙楼的蜜汁水晶肚!一川哪,你知道本官今晚会来?本官馋这口许久了。”说着打开拈起一块送进了嘴里,满足无比。
“你的绰号该叫不要脸。吃吧,当本公子喂狗了!”林一川讥道。
他给穆澜带的。如今她不来,随便谁吃都无所谓了。
丁铃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瞪着眼道:“你骂了我两次了。好事不过三,再骂我跟你翻脸。”
“随便。”
丁铃看出林一川心情不好,哼了声继续大快朵颐:“本官这心秀之名又不是浪得虚名。你今天约了人是吧?约的人是穆澜是吧?约着给杜之仙放花灯是吧?人没来是吧?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吧?”
连着几句话说得林一川挑起了眉。
丁铃用肘尖撞了撞他:“本官不白吃。想知道穆澜为什么没来吗?”
这事林一川不用想。击鞠时穆澜望着无涯那光芒万丈的模样口水都快淌到脚背了。他又不是瞎子。穆澜现在一定在和无涯逛什刹海,放花灯吧?无涯那个死断袖!有那么多闺秀围着还不知足,还要勾搭穆澜这样的少年。
林一川不接话,丁铃却偏要告诉他:“穆澜回家了。”
“她回家了?她家出事了?”林一川霍然站了起来。像黑夜似的心情瞬间烟火怒放,明媚一片。他顺手将那包蜜汁水晶脍抢了过来,“给小穆留点。”
听说人家是有事才没来赴约,心情好了?心情好了为什么不给他吃?丁铃的小绿豆眼都快瞪出来了:“我最喜欢吃这个,平时哪有银子去会熙楼?”
“去年林家给锦衣卫上供的银子人人都分了钱,统领都是一千两!”林一川鄙视地看着他道,“要名不要脸,还是只铁公鸡!难怪二十来岁的人了还娶不到媳妇!”
丁铃理直气壮地说道:“为了娶媳妇。有钱当然要攒着,不能乱花。”
“我不和你争。她家出什么事了?”
丁铃终于说起了正事:“就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所以才让我来找你。锦衣卫在暗中盯着,容易被东厂察觉。你是暗探,又和穆澜是同窗,这事找你办比较合适。”
“盯着她家?出什么事了?”
这是林一川第三次问出了什么事。见他不问个究竟就不肯去,丁铃又一次哀叹:“老子找个下属真请了尊菩萨哟。林大公子林大少爷,你懂不懂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知道的就别探究竟。”
“我不懂规矩。腰牌还你。”
气得丁铃心口疼……是伤口疼。如果他伤好了,用得着找林一川?他只得简单告诉林一川,穆澜进国子监想查找为他爹翻案的证据。
“奇怪吧?杜之仙居然骗了穆澜。穆澜的娘居然也骗她?这事太古怪了。皇上不放心,令锦衣卫盯着点。穆公子在皇上心中很重要啊。”
她还是和无涯放灯去了。林一川此时再没有先前的难过,嘿嘿笑道:“奉旨当穆公子体身保镖的活,本公子接了。”
穆澜若赶他,就是不尊圣旨。最好穆澜烦死皇帝找人盯她,烦得想揍皇帝。他一定上前助拳帮忙。
林一川满意了:“国子监要考勤,帮我开张病假条呗。”
还使唤上自己了?丁铃正不满意林一川的态度,却见人嗖的跑了。他咬着牙道:“本官帮你弄假条,好歹留点吃食给本官宵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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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驰骋,夜风已将穆澜彻底吹清醒了。
设定无涯所查为真。那么父亲邱明堂的确是蒙冤被贬官。先帝贬了一个监察御史,保护了杜之仙酒后失言的过失。
如果父亲并非自尽。灭口之人有两个。一个是师父杜之仙。一个是先帝。
她相信老头儿不会杀父亲灭口。只是一次过失,先帝已经原谅了他,用不着填条人命遮掩。而先帝,已经贬了官,就不会再暗中派人杀父亲。更用不着连外祖家都烧成白地。
所以,父亲蒙冤后想不开,悬梁自尽是合符逻辑的。
那么,母亲为何咬定父亲是他杀而非自尽?还提到了国子监御书楼?明知科举弊案起因的师父杜之仙隐瞒不说,还赞同了母亲的推论。配合母亲训练自己扮男人,并向无涯求恳,请他把自己录进了国子监。
杜之向和母亲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她进国子监,让她观察御书楼。
不顾她的生死,坚持让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只有一个目的。
穆澜想起祭酒陈瀚方在御书楼中的古怪,首辅胡牧山盯着陈瀚方的动作。脑中渐渐明晰,浮现出对这件事情的猜测。
第156章 是亲娘吗
今天是端午。穆家面馆的生意入了夜还极好。外出游玩放花灯的人花十五文就能吃上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实惠饱腹。
穆澜牵着马站在面店门口,看到柜台上摆着竹篮装的棕子。她微笑道想,还学会应节令卖小食了。这意味着穆家班的面馆已经慢慢站稳了脚,生意越来越好了。
“少东家!”帮忙跑腿的小豆子瞅见了穆澜和神俊之极的茶花,欢喜地从店里跑了出来。仰起小脸羡慕地看着茶花,“好漂亮的马啊!”
“帮我牵到院里去行吗?”穆澜温柔地揉了揉小豆子的脸,将缰绳递给了他。
“哎!”小豆子兴奋地牵着马去了。
穆澜心想,至少才几岁的小豆子完全不懂得母亲和师父的世界。她走进店里,一身监生服饰吸引着店里客人们的注意。她径直去了厨房。
有人好奇地询问。周先生拨着算盘珠子,骄傲地答道:“这是我们少东家。她在国子监读书。”
小面馆在众人眼中顿时不一样了。万一穆家面馆的少东家将来发达了,说起来自己曾吃过穆家的面,与有荣焉哪。
前堂一片喜乐。后厨汤气升腾,忙得不可开交。
李教头在揉面,两个小子两个丫头在帮忙打下手。
穆胭脂麻利地拿着竹筷将面条拔进竹笆篱中,手腕抖去多余的汤水,倒在海碗中。一旁伙计操起铁勺舀起半勺肉臊浇在面上。一托盘的面就被端了出去。
“哎呀,你怎么回来了?穿成这样进厨房来做什么?赶紧回屋去。”穆胭脂看见穆澜埋怨了声,将面条捞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得了会空。
梁上悬着的灯笼被水汽蒸着,厨房里的光线并不亮堂。穆胭脂的脸半隐在雾气中,有点模糊。她穿着件葛布短褂马面裙,粗布围裙下的腰有水桶粗。穆澜觉得母亲好像长胖了不少,脸已经团了,能看到双下巴。
面馆不如走运河卖艺辛苦吧?还是自己进了国子监,发现了陈瀚方和胡牧山的异常,让母亲甚是舒心顺畅?
“愣在这里做什么?烟熏火撩的。”穆胭脂又埋怨了句,见没有再点面的客人,解下围裙让了个丫头看着煮面,催促着穆澜回房。
点起油灯,正屋东厢亮了起来。穆胭脂端了盘蒸好的棕子进来叫穆澜吃:“今天棕子也卖得好。趁热吃。”
穆澜将棕子夹成了两半,又夹了一筷子,分成了四半。雪白糯米里裹着团红豆沙,香气从里面扑了出来。
这是她爱吃的红豆沙馅,穆澜吃了一块,有点食不下咽。
穆胭脂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这是?”
“娘。你说给父亲洗清冤屈后,我们离开京城去哪儿好?”穆澜放下筷子,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素来灿烂,能让蓬壁生辉。一笑之下,穆胭脂真惊了:“你找到证据了?”
“那当然!你儿子我绝顶的聪明啊!”穆澜兴奋地靠近母亲,低声说道,“我回头一琢磨吧,把书目索引拿来看了。果不其然,有几本书是照位置搁放的。连在一起,正是当年那道会试试题。不知是哪个监生意外也发现这个巧合!监生们考之前都去柏桑树下烧香。什么求符的呀,挂状元牌的啊,最信神佛。发现这样的巧合,定以为是天意。于是事先做了题,结果就巧合上了。”
穆胭脂似乎被这突来的好消息震晕了,嘴唇嗡动着,却没有开口。
穆澜说完哈哈大笑。笑声痛快之极。她神采飞扬地说道:“娘,我向国子监告了病假。回头就借口病重退学……”
“不行!”
脱口而出的阻止让穆澜心里阵阵泛着酸意,她故作吃惊:“为什么?我已经找到证据了。当务之急就是要从国子监赶紧脱身。然后恢复姓氏与女儿身写状纸递大理寺,求重审案情。这样一来,那些暗中害父亲和外祖家的仇人一定会浮出水面。我还留在国子监做什么?万一被揭穿身份,那可是要杀头的!”
她的话又急又快,让穆胭脂好一阵儿才喃喃说道:“那书目索引你弄到手了吗?娘是担心就这么个东西。大理寺不认为是证据,不会重审当年的案子。你退学,再想进国子监就难了。”
“可是父亲当年在国子监里也就发现了这个巧合。证明并非是试题泄漏。我留在国子监还能做什么?那地方又危险。”
“国子监……有同窗啊!”穆胭脂像是找到了让穆澜留下的理由,嘴也利索起来,“你想想啊,咱们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和那些达官贵人又无交情。你在国子监有同窗,有名望高的先生。有他们帮着咱们,大理寺总要顾忌几分,说不定就能重审你爹的案子。那些幕手的凶手来头都不小。也不敢明里去害国子监的监生不是?”
穆澜笑看着母亲,轻声说道:“父亲当年只有我一个女儿。那时侯岂非人人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谁会关心一个六品监察御史十年前是否冤死?人人最关心的是竟有女子胆大妄为进国子监当监生,祸乱朝纲。皇帝下旨赐我监生身份,他的脸往哪搁啊?我这是欺君啊!人们会关心我如何处死出气。是砍头好呢,还是骑木骡游街示众好。是挨千刀碎剐解气,还是腰斩示警。没准儿来个剥皮揎草,立在那儿警示世人。母亲就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娘怎么会不担心你呢?娘只是……娘没读过书,没想周全而己。”穆胭脂变了脸色,“退学的事也先别急。骤然找到了你爹当年话里的证据,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再细细商量。”
“娘,你没读过书。此事不如我想得周全。照我说的办准能给父亲翻案!”穆澜语气坚定,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推到了母亲面前,“你看,我已经把书目索引拿到手了!”
写满字的纸摆在了穆胭脂面前。
她扫了一眼,蓦然抬头看向穆澜。
穆澜从炕边蹭地站起了身,眼神悲凉:“看明白了?看清楚了?娘没读过书?没读过书你能看懂这张纸上写的是父亲和你的家世?没读过书你能看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书目录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