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吾说的这件事对她冲击太大,她还没能完全消化。
而且,对于江浸夜捉摸不定的态度,陶禧始终悬着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无法保证全力投入,还不如留在吉芯做撞钟的和尚。
嗅觉被四周浓郁的食物气味淹没,服务生回过神,在一片有滋有味的高声阔语中,逮住两个只顾聊天不点餐的异端,火速奉上菜单。
林知吾点一份经典肉酱面,指着首页图片诱人的“西班牙海鲜饭”对陶禧说:“这一家的主打,非常好吃,推荐。”
陶禧怔住,想起曾经和江浸夜一起去吃的海鲜锅,那样美好的一餐还能重现吗?
*
餐至半途,林知吾接到电话,声音急促起来,说着“你等等,先不要……”忽然没了动静。
一阵浓郁的兰草香幽然飘来,陶禧不明所以地转头,对上身后陈烟岚垂下的视线。
她华丽的妆容在一身霸气的黑色皮毛大衣掩映下,没那么突兀了。衣襟敞着,露出内搭的殷红玫瑰图案,性感又妩媚。
“我就说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走,原来是佳人有约啊!别担心,不打扰你们,我只是来还你车钥匙。”
她话明明说给林知吾听,可陶禧分明嗅到一股酸味。
林知吾不动声色地收起钥匙,清秀的脸上没有流露多余的情绪。
这反而激起陈烟岚的怒火,一开口,矛头却是对向陶禧:“我就搞不懂,像她这种温室里的花朵,不该多见见外面的风浪吗?你们一个个护得好好的,真让我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
陶禧不甘示弱地回击:“陈小姐,我吃穿用度全靠自己,不需要别人保护。”
“是吗?”陈烟岚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陶妹妹还真是自立自强的当代女性榜样呢!”
“你有话就快点讲,别在那边阴阳怪气的。”
“你急什么,我刚才那句还没说完。”陈烟岚晃了晃玻璃杯剩下的柠檬水,笑道,“所以才能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和处境,一心只为自己着想。”
陶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隐约听出她在指谁,“你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都同居那么久了,别告诉我,你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陈烟岚十指涂抹沉酽的黛色蔻丹,突然伸出一指指向陶禧,“不是吧?真的不知道?他修的画是国外的走私文物,自己又被赶出了崇喜,和父母关系一直不好。如今不能修画,走投无路了。”
陈烟岚脸上露出夸张的震惊,问:“真的一点点都不知道?”
大脑如同被强行塞进一捆有刺铁丝网,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出尖锐的疼痛,心底冒出一排细小的血珠,但陶禧依旧强撑着平静,做最后的挣扎,“我不信。”
我不信他不告诉我。
然而对陶禧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的陈烟岚,露出了然的微笑:“你曾经说过,我对于他,只有利用的价值,但他好歹什么都愿跟我说。而你……两情相悦的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竟然连他这么恶劣的状况都不清楚。
——他向你寻求的,只是身体上的满足吗?
——不会是炮.友吧?
陶禧手指不停去抠桌角,哆嗦着嘴唇,从她的话里听出丰富的内容。
“哎,我还真想……”
“好了,你闭嘴。”始终静默的林知吾打断陈烟岚得胜般的笑,起身前对陶禧轻声说,“我代她向你说对不起,我去买单了,你再坐一会儿吧。”
随后他站起身,目光冷冽地看向发愣的陈烟岚,“你已经失败到,要靠打击别人才能获得满足吗?这种精神胜利很差劲,如今你自身都难保,还有空操心别人?”
“你给我站住!”陈烟岚紧跟着跑出去。
留下面色苍白,僵坐着一动不动的陶禧。
*
一月月底就是春节了。
江浸夜捋清崇喜内部各股错综复杂的势力,掌握了陈烟岚勾结股东的证据。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整理文件,接到母亲渠鸥的电话。
那边语气透着忐忑:“儿子,哪天回来?”
江浸夜看一眼手边的录音笔,慵懒地说:“除夕前两天吧。”
“那除夕在吗?”
“大概,有事儿吗?”
“就是……那个除夕啊,陈烟岚跟我们一块儿吃团圆饭,你有意见吗?陈伯伯他们一家都去欧洲旅行了,我看她没地儿去,怪可怜的。”
简直正中下怀。
江浸夜爽快地答应:“我当然没意见,她对您挺孝敬啊!别说,我还真的很想见见她。”
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渠鸥听着莫名其妙。
得知儿子没意见,便没有多想,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预见的夜叔追妻路……哎
☆、50.
春节前一周, 吉芯的唐老板涉嫌诈.骗与行.贿,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据说找到他时, 他正要跑路。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不仅调包——将吉芯自行开发却无法使用的芯片, 换成从美国买来的, 还暗中把划拨下来的补贴据为己有。
而这一串罪行的披露,竟是源于唐老板和他从美国带的那些人分赃不均, 起了内讧,对方一怒之下将他举报。
老板被抓, 行政经理辞职, 硬件组和软件组的老大同时默契地告假。
这天陶禧坐在工位上, 在一片鼎沸的人声中,茫然无措。
以为是耳鬓厮磨的恋人,整日诉说亲爱, 却笑着将所有秘密止于唇齿。
连一向自信能够拿来安身立命的工作,也说没就没了。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续有人离开, 林知吾过来问她走不走。
陶禧抬头,六神无主的眼睛慢慢有了焦点,问:“走去哪?”
“出去转转, 留在这也没用。”
“师兄会走吗?”
这次的“走”是指离开吉芯,或是离开屿安。
林知吾眉间浮起一缕倦色,疲惫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想再等一等。”
陶禧会意, 他还在等陈烟岚。
很快,接替容澜的会计从里间出来,面对众人的怒火,颤颤巍巍地说:“遣散费和工资近日结清,一定及时打到各位的卡上,通知大家来办手续,不会拖到年后。”
戴圆框眼镜的小姑娘紧张得声调都变了调。
不过是跟自己一样拿工资的,其他人没有再多为难。而对于她的话,谁的心里也没底。
目睹吉芯已定的败局,陶禧卸下先前的惴惴,平静地对林知吾说:“师兄,我收拾一下东西,你要是有空,想搭一段你的顺风车。”
之后她从桌下抽出一个瓦楞纸箱,取走桌上的书立,把书逐本放入箱子。
林知吾开车四平八稳,就像他的性格。
陶禧坐在副驾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向中午车水马龙的街头,意外接到容澜的电话。
那边嗓门急吼吼地炸开,直呼:“陶禧你没事吧?”
音量大到连林知吾都忍不住看来,陶禧转过头,小声说:“我没事啊。”
“我听说你们的事了,好怕你像上回那样……没没没,没事就好!”
她的欲言又止反倒提醒了陶禧。
对的,不能忘。
不能忘记当时是怎样走出那家西餐厅,顶着冬日的暖阳,却如同置身极地,全身像被人抽掉肋骨一样软弱,只剩下心底空旷的回音:
骗子……这个骗子……
回想那段销魂蚀骨的缠绵,正是他最难熬的时期。
把她当什么了?泄.欲的花瓶吗?
或许他笑是真的,深情是真的,所有动听的甜言蜜语全都是真的。在他看来,她大概和其他女人一样,要的只有这些。
连陶禧自己也没有察觉,两行清泪就这么划落脸颊。
跌跌撞撞地走到科技园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旁边是一幢未建成的大厦,她站在迎风口,泪痕迅速被吹干。
正巧容澜发来一张照片,展示她新买的手机套,绘有布朗熊和可妮兔。
陶禧手指颤抖着拨去电话,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地挤出哭腔:“容澜,我错了……是我的错……”
——我以为不过问对方就是懂事,就是体谅。
——他只当我是金丝雀,可我不想那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可惜容澜听不出陶禧这番意思,一遍遍慌张地重复“陶禧你怎么了……怎么了陶禧……”
陶禧手握电话蹲下,环抱膝盖热泪如倾。她彻底哭花了脸,涕泪惨不忍睹地淌了一面,哭声还惊跑了附近一对饭后散步的小情侣。
问到后来,容澜收住劝说,安静听她崩溃似地发泄。
都那么失望了,还不让哭吗?
下车后林知吾帮陶禧搬箱子,陶禧邀请他去家里吃午饭。
陶禧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语调轻松地说:“师兄,你上回说的那家公司,我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林知吾微诧,双手抱着箱子停下,“我还以为你要再考虑一阵。”
陶禧与他并肩同行,笑着绽出唇边的梨涡,“我要再考虑,坑都让别的萝卜占没啦!”
“怎么会,有你师兄在,别的萝卜不敢抢你的坑。”
“我要是不去呢?”
“那就让别的萝卜干瞪眼。”
“哈哈!”
*
除夕下午,陶惟宁接到江浸夜的拜年电话,手机转给丁馥丽,她憋着不满客气地应付他。
正要挂电话,江浸夜忽然说:“我给陶禧也拜个早年吧。”
那你不会自己打给她吗?给我找什么不痛快?
丁馥丽暗自腹诽,说着“那你等等”,满脸愠色地上楼。
她当然不知道,陶禧已经连续拒接江浸夜的多个电话,他实在没辙,才出此下策。
“谁啊?”
穿着家居服的陶禧盘腿坐在电脑前工作,十指噼啪飞快敲打键盘,盯着显示器,接过手机。
丁馥丽没好气地说:“江浸夜的。”
几乎不经犹豫,她拇指按下挂断,还给妈妈,“要是再打来就直接按了,不用给我。”
丁馥丽:“……”
“这个卷积神经网络还蛮好玩。”她凑近屏幕,手指划过屏幕上两行代码,喃喃自语。
而另一边,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忙音,江浸夜气郁,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一直养在笼子里的漂亮孔雀,究竟什么时候学会忤逆他?
“小夜,你在吗?我进来啦!”
渠鸥敲几下门,走进撞见江浸夜深深拧结的眉头,扬声说:“呦,谁惹我们儿子不高兴了?”
她安慰似地轻拍他的背,柔声说:“今儿大过年的,笑一笑,咱不跟那没见识的置气。”
江浸夜:“……”
懒得解释,他一边剥口香糖,坐在太师椅上,问:“您有事儿吗?”
“烟岚来了,在楼下坐着,你要不要也下来?”经过江浸夜前一次态度激烈的抗婚,渠鸥不敢随意表态,极力保持平和的口吻。
江浸夜挑起眉梢,“您那么待见她,干脆收了当干女儿。”
渠鸥一愣。
陈烟岚要成了干女儿,和江浸夜就是兄妹,便没了撮合的道理。
她眼中的尴尬一晃而过,作势要离开。走前握住门把,回身交代:“哎,那什么,你看着点儿时间,早点儿下来。”
*
江家每天的饭点是固定时间,江浸夜踩着点下楼,看见陈烟岚正在帮忙端菜。
这顿年夜饭出自如意楼掌勺的大师傅,过去做了几十年的谭家菜,今天肯来,卖的全是江震寰的面子。
家中暖气足,江震寰一身舒适的短衫,坐餐桌边看ipad。十几分钟前他就坐在那,不时抬眸,似乎等着江浸夜下楼。
而等他真看到了,鼻子又“哼”的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
江浸夜不以为意地翘起嘴角,语气快活地和他打招呼:“爸,看什么那么起劲?”
“你大哥给我的,随便看看,怎么了?”
“没事儿,我随便问问。”江浸夜抿笑,玩味地眯起了眼。
江震寰又点了几个页面,正要关掉,视线扫过一行标题,眼皮跳了跳:
——“平凡年代,予你不凡的《匠人匠心》”
这篇新闻讲述了一部最近爆红网络的纪录片,下方选用的照片,正是江浸夜和大英博物馆的修复师们协同工作的场景。
因为是群像,还是远景,并不清晰。但江震寰直觉是江浸夜,眼睛贴上去,果然认出了儿子。
他沉着脸将新闻反复看了几遍,陷入沉思。
江浸夜眼尖,瞄到那张照片,喊出声:“呦,这不是我吗?摆弄那么些挣不了钱的破玩意儿,碍着您眼了吧?”
江震寰凝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一句怒斥哽在喉头:“你——”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陈烟岚又端上一道烧黄鱼,浅笑嫣然。
她今天化淡妆,挽起长发,整个人素净了不少,有种雨落桃花的婉约美。
而江浸夜对她已然耐心尽失,语气冷硬地说:“我们父子俩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了?”
陈烟岚僵了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渠鸥赶紧过来救场,“这大过年的,你就少说两句。人家烟岚啊,这些年帮了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吃顿饭怎么了?”
江浸夜冷笑,决定就趁现在,跟他们清账。
“没错,这女人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说着,从衣兜掏出那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这些年,我和你妈妈走得很近,她视我如己出,你的很多事情由我负责……”
经由机器录制再播放的嗓音多少有些失真,却毫不妨碍在场除了江浸夜外的其他人,迅速辨认。
他们纷纷一刹变了脸色。
陈烟岚惊恐地伸手去抢,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江鹤繁按住胳膊,动弹不得。
渠鸥双手捂住嘴,一脸随时可能晕厥的失态。
江震寰则捏紧了拳头,皮肤撑起发白的骨节与暴突的青筋,叫人触目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