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我刚才和你爸爸一起看的时候,他告诉我,看不懂不需要勉强。”孙蕴巍看向陶禧,目光带着温柔笑意,“画家想要传达的感情,即使不懂的人也可以感受到。”
立在他们面前的,是江浸夜奶奶贺敏芝所作的一幅山野小景。
整体基调以墨笔为主,远山苍郁,近处一条幽径通往浓荫深处的人家。
淡赭与花青点染其间,备显清幽之趣,视觉上让人体会到一种隽雅的格调。
孙蕴巍和陶禧同时扭头,彼此相视一笑,于眼神无声交流着“你感受到了吗”、“感受到了”。
离开展厅,孙蕴巍和陶禧相约一起回家。
路上他止不住对江浸夜满口夸赞:“真看不出江老板竟然是一名古画修复师。”
“这个职业确实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陶禧打趣。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陶禧微讶,随后坏笑着问:“你上次不是才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需要向外人报备’吗?”
孙蕴巍莞尔,一脸坦然地说:“我只是对你的事比较有兴趣。”
“……嗯,很早就认识,不过我们没什么。”陶禧为难地吞吐。
孙蕴巍看出她不想说,便没有追问。
遗憾外面下起滔天大雨。
在檐下等了许久,雨势终于转小。孙蕴巍说自己家离这不远,他可以先回去,再开车送陶禧回家。
“太麻烦了,我等等就好。反正现在雨都小了,再等等,兴许等会儿就停了。”
见陶禧忙不迭推拒,孙蕴巍有些失意地说:“如果真的停了,那我还有什么理由送你回家?”
诶?
不等陶禧发问,他拧身跳入雨中,很快融进模糊的景色。
陶禧有些不知所措,拼命回想平时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会错意。
没有。
这番表态,陶禧断然不能再坐他的车,于是也跟着冲进雨中。
先去对街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她站在路边,挥手拦出租车。
可惜雨天正是出租车忙碌的高峰期,开过几辆均满员。不知道孙蕴巍口中的“家离这不远”到底有多不远,陶禧脸上浮出忧虑。
*
博物馆中,江浸夜从挤簇的人群中缓过气,才发现陶禧竟然不在了。
而孙蕴巍也一同消失。
这让他感到堪比听闻《百佛图》是走私文物时的气郁,不,远超数倍。那两人竟然趁他没留神,一起先离开了?
他们去约会吗?
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还去公司加班?
无限放大的想象让江浸夜前所未有地烦躁,跟骆馆长和江震寰打过招呼,他匆匆离开。
一楼大厅的角落设置了一处失物招领,江浸夜路过时,视线扫过陶禧的手机。
他随即拨打电话,证实手机主人的身份,并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拿走了那支手机。
可江浸夜的脸更黑了,气急败坏地跑向停车场。
本来还想给她打电话,这下可好,陶禧连手机都丢了,她的心还在吗?
驶出博物馆,他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正是华灯初上,雨势渐歇,无数撑开的雨伞合上,抹去混乱的色彩,街边恢复鱼群的秩序。
江浸夜漫无目的地开过路口,一眼看见前方的陶禧。初春的夜风凛冽,她收起伞,扣好了风衣抱紧胳膊,缩着脖子等在路边。
刚巧身旁的副驾驶座上,陶禧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来自名为“Simon”的呼叫。
江浸夜忍不住加速,停靠路边后,下车朝她大喊:“桃桃!过来!”
陶禧循声转头,一见是他,头又转回去。
江浸夜:“……”
这时一辆银色轿车停在陶禧面前,车窗缓缓降下。她弯腰,欣喜地看向车内,伸手搭上窗框。
江浸夜大脑瞬间蹿上足以淬火的高温,冲溃了理智。他坐回车内,失控地朝那辆银色轿车撞去。
“嘭!”
一个急刹停下。
陶禧吓了一跳,她正好抬起双手,大惊失色地看向气势汹汹走来的肇事者。
江浸夜面孔铁青,怒斥:“告诉孙蕴巍少打你的主意!”
然而陶禧眨眨眼,似乎没听懂。
“我不可能让他趁虚而入,你们最好……”江浸夜说着转过身,阴寒的目光投向那辆银色轿车,一下愣住。
车内满满当当坐着陶禧过去在吉芯的同事,他们今晚约着去唱歌,正在问陶禧要不要一起去。此时几个人吓得面无血色,呆呆地看着他。
“不用找保险公司,你们想要多少赔偿直接找我,顺便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统统算在我账上。”江浸夜绷着脸,递去一张名片,“但是陶禧,今晚我订了。”
语毕,他拽过陶禧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走回自己那辆车。
“要么上我这辆,要么继续等孙蕴巍,你自己选吧。”江浸夜冷声冷气地撂下这句,先一步回到驾驶座。
陶禧犹豫了几秒,随即也拉开车门。
一场不成规模的风波转瞬消散,围驻的三两路人遗憾地撤离,路边很快停靠其他车辆。唯独几米外的一辆蓝色轿车里,孙蕴巍双手握住方向盘,注视那辆黑色的SUV消失在茫茫夜幕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 夜叔暴走了~
☆、56.
最恼人的, 是横生枝节。
江浸夜早先察觉孙蕴巍看陶禧时,眼中满溢的脉脉柔情, 远超上级对下级的关心。邀请他参加活动, 也为顺便盯梢。
结果反倒暗中给他们加薪添柴。
不能忍。
一旁的陶禧还在和孙蕴巍通电话,轻柔地说:“不好意思, 我手机落在博物馆, 回去正好碰见江老板,就顺便坐他的车了。”
她歪过身子, 用手拢住嘴。
声音传到江浸夜耳中,只剩些断简残篇。
江浸夜留大半精力看路, 分一点心偶尔偏头, 扫她一两眼。终于等到陶禧挂了线, 他冷笑:“正好碰见江老板?现在你去哪儿还得给他打个招呼?”
陶禧没看他,径直抽了张纸巾擦鼻子,平静地说:“能无聊幼稚到突破我想象的, 也就是你了。专心开车,别来找我讲话。”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见她似乎刚才在路边吹风受了凉, 江浸夜不动声色地调高暖气的温度。
陶禧这才转头看向他,那张脸沉默的时候像T台上的冷面模特,一旦开口, 天知道有多气人。
于是用手拨了拨头发,她坐回去,解开风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谢谢。”
剑拔弩张的低气压盘踞车内, 终于松动了些许。
雨水卷土重来,一阵阵地扫上挡风玻璃。陶禧心里乱糟糟的坐不安稳,两只手插.进衣袋,又拿出,交叠身前,再松开。
怎么都不对。
先前暴怒的江浸夜,此时陷入彻底的沉默。
“就停前面,我自己有伞,不用劳烦小夜叔叔进去了。”陶禧伸手搭上车门。
——“谢谢”,“劳烦”。
越是礼数周到,便越伤人,看不见的高墙横亘于两人之间。
江浸夜的怒火消散,被她的话刺痛,也没有反唇相讥。
停车后陶禧撑伞下车,江浸夜跟着下去,一边锁车,头一低挤入她伞下。
“你……”
狭小的空间愈发逼仄,陶禧抬头瞪他,“你车上不是有伞吗?”
“我车上可以没有伞。”
“……”
和他玩诡辩全无胜算,伞也被他夺走,陶禧索性随他去,埋头疾步往前。
几点新绿探出院墙,枝头刚成形的粉色花苞被雨打蔫,啪嗒掉落。
湿凉的空气中漾开植物和泥土的气味。
雨伞大半倾向陶禧,江浸夜一侧肩膀浸出深色的水渍,却全然不觉。眼看快送到门厅,唯恐下一秒迎面遇上江震寰,他颓然出声:“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他轻而低的音色混合了些许鼻音,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惶惶,不确定似地又说:“你想听的,我不是都说了吗?”
原来他以为,我只是想听那句喜欢你。
陶禧悲哀地想。
眼下的情形对于江浸夜,足够匹敌生平最难解的题。
想来他这辈子对女人游刃有余惯了,第一次主动出击,竟如此坎坷。
家里黑着灯,江震寰不在。
陶禧和江浸夜进屋后,发现冰箱上贴了一张便签条,是江震寰的字迹:
——桃桃,我和你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去了^^
两人同时被句尾那个略显调皮的“^^”震撼,安静了片刻,直到陶禧吸着鼻子又去抽纸巾。
“我给你煮点儿姜汤。”江浸夜说着打开橱柜,低头去找小奶锅。
“不用了,你没事就先走吧。”
江浸夜不理睬,弯腰翻出奶锅,不想竟忘了头顶的吊柜门还开着。
他起身过快,头顶猛地磕上柜门,发出清晰的撞击声。
打算劝他早点回去的陶禧正好走进来,目睹了全过程。她瞬间慌了神,心脏跟着那道撞击声颤了颤,大叫着“江小夜,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飞快跑过去。
江浸夜放下奶锅,一只手抱着头,另一只手摸索着关掉柜门,随后也抱住头。
他两只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地僵立原地,害陶禧围着转了几圈,愣是没瞧出个好歹。
她没辙,轻轻晃动他的手臂,问:“到底怎么了?不会流血了吧?快让我看看!”
还是没动静。
陶禧急了,嚷道:“你倒是说话啊!”
不会撞傻了吧?
很久之后,陶禧每每回想当时的情景,都在后悔自己的大意。
原来这个世界上,即使看不到,仅凭声源就能准确判断猎物的位置,除了蝙蝠和抹香鲸,还有江浸夜。
他松开的双手按住陶禧的后脑勺,与此同时,低头捕捉她的唇。
如同一场忍耐已久的爆发,舌尖强硬地探入她口中,搅乱了她的呼吸。陶禧连连后退,撞上厨房的料理台。
江浸夜十指与她稠密的发丝纠结,横在她身前,将她完全封锁,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陶禧的反抗在他攻势如潮的深吻中,愈发徒劳。
她身.体渴望这份久违的亲昵,渐渐的双眼迷离,盈上薄薄的水雾,就连拽扯他衣领的动作,都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栗。
白皙的面颊涨起层层红晕,仿佛要溺毙在他的吻中。
感受到陶禧的虚弱,江浸夜松开手,一边去解她的衣扣,一边埋头吻她深处的颈窝。
江浸夜忽然想起安全.套还在车上,不禁分了神。
他分神不过短短的一秒,陶禧抓住机会用力推开他,往楼上拔足狂奔。她三步并作两步,百米冲刺一般,搭着楼梯扶手,几下蹿上去。
而身后的人迅速反应,紧追不放。
从推开江浸夜,奔上楼,到拧开房门,陶禧几乎一气呵成。无奈江浸夜占了长腿的优势,很快追上,像上次那样赶在她关门的一刹,拿手肘抵住门。
但这回他没那么多废话,蛮横闯入后,将陶禧按上门板,继续吻她。
他强势地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剥落那件咖啡色的双排扣长风衣,一只手向下抚过连衣裙光滑的缎面。
江浸夜难抑情动地轻哼:“……陶禧。”
陶禧被他压着,清楚感觉到他某处急不可耐地抬头,蹭着她。
过往的每次都任由他拿捏摆布,陶禧这次不从了,狠咬一口他伸来的舌头,趁他吃痛地皱眉,赶快开门。
可惜江浸夜已把门反锁,打开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于是陶禧摁亮顶灯,四下环视,想找一件防身的工具。不想忽视了身后那人的决心,被抱着倒向床。
陶禧手脚并用地踢打,好不容易得了空逃离,又一个重心不稳跌倒。
她刚想爬起来,江浸夜一把扯过她脚踝,拖至身.下。
决不能再小瞧她,江浸夜以腿禁锢,两手撑在她头的两侧,气喘吁吁地瞪视她。
陶禧同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向他怒不可遏的脸,眼中恢复了平静,“你想做,那就做吧。反正,你只会靠我来泻火。”
江浸夜一下愣住,那双他为之深深着迷的杏瞳,此刻写满了陌生的情绪。想要为自己辩护些什么,他迟疑地说:“不是……”
“我知道,我搬去和你住的那段时间,是你最苦闷的时候。但是你不该……不该发泄在我身上。”
江浸夜闭了闭眼,出题人自己道出了答案,他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地。
松开发麻的胳膊,他一骨碌转身躺倒在陶禧身旁的地板上,抬起手背遮挡灯光,吐字不清地说:“不想你也担心。”
陶禧不语,喉咙扯出一声干笑。
——担不担心是我的权利,但你不说,就是没有把我当成能够与你一同分担的人。
——不是伴侣,顶多是你的情人。
事到如今,哪怕她不说,江浸夜也从她的笑中听出来了。
他想再多解释一些,但张了张嘴,气流微弱地拂过,终究什么也没能出口。
因为他舌头很疼。
反正后天上班,陶禧还会见到他。
气氛短暂地凝固,江浸夜爬起来轻吻她的额头,随后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记一次激烈的……未遂
☆、57.
顶灯细柔的白色光线罩下, 落在陶禧眼中,却异常刺目。
她双手遮住眼睛, 听觉捕捉那一串下楼的脚步, 而后拉门应声合上。
陶禧有些失落,为他的迟钝。
也难怪, 过去他能把女生送来的礼物, 当着对方的面扔进垃圾箱,想必从未体会过这样患得患失, 握不住一个人的心情。
地板是温热的,空气中还隐约留有他的气味, 一点点的薄荷香。
长发铺开, 陶禧侧过身, 搭上那件长风衣,露出玉白的纤细脚踝,半蜷着抱住自己, 慢慢睡着。
直到被丁馥丽的敲门声惊醒:“桃桃?你在里面吗?”
“……在。”
陶禧微弱地应一声,起身去开门。谁知丁馥丽听到她的声音, 推门而入,“呀!你怎么睡地上?”
“我……不小心睡着了。”她揉揉肩膀,刚才被他压过的地方, 传来隐隐的疼痛。
丁馥丽没细究,欣喜地说:“我本来以为那位江大人有多不好打交道,没想到人还蛮随和的。跟人说话的态度也亲切,和我事先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人家还真是做大事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