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你——剪风声
时间:2017-10-07 22:17:16

  “干活?”丁馥丽乜他一眼,把电视遥控器递给他, “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自己去看电视吧。”
  “别别, 师母!一大早来你们家看电视,说出去还不让我爸妈笑死了。陶老师在吗?我去打扫工作室!”
  “陶禧和她爸爸买菜去了,快回来了。”
  “哦, 还是来晚了……”骆远颇为懊恼地拿拳头敲几下头,诚恳地又说,“师母,就让我一起包吧!我手艺师从我妈, 给你露两下!”
  丁馥丽拗不过他,没辙地拍他手臂,“你这小孩不要那么倔,真是的……厨房是我的地盘,进去了要听我的。”
  骆远顿时笑没了眼,一迭连声应着好,屁颠屁颠地跟着进去帮丁馥丽打下手。
  忙碌一阵后,外面响起人声喧哗。丁馥丽说着“回来了”把擦手毛巾拿给骆远,可后者直接在裤子上揩了揩,忙不迭地摘下围裙向外走。
  “陶老师,陶禧,你们回……”
  客厅里,江浸夜把推车提进来,埋头分拣。陶惟宁和陶禧站在一旁,接过他拿出的新鲜瓜果蔬菜和禽肉。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情景一下缝住骆远的嘴,他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心里不是滋味。
  倒是陶禧先看到他,朝他挥手,“小骆,我妈呢?”
  “我在我在!”丁馥丽闻声而出,帮着一起整理。
  气氛好得仿佛再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骆远脸上流露一抹丧气。
  “小骆,今天来这么早?精神很好嘛!”陶惟宁直起腰,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
  骆远早没了刚进屋时的振奋,试图用微笑掩盖眼中的悻悻,“早点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我这学期住校,也就周末才能过来。”
  “住校?”陶惟宁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在屿大读书吗?”
  “嗯,在屿大学工业设计。”
  “那你下学期可以申请小夜的课啊!”
  “小夜的课?”骆远头歪了歪,吃力地跟着重复一遍。
  “你们学校今年要开一个叫文物鉴定与修复的新专业,小夜会过去上课。我听过他的试讲,讲得不错。”陶惟宁边说着,边帮妻子从厨房端出小馄饨。
  骆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顺便搭把手。
  脑子还在反应那个讲得不错的小夜是谁,一出门就看见坐在实木餐桌前的江浸夜,拿勺子舀一只小馄饨,轻轻吹了吹,喂到紧挨他的陶禧嘴里。
  有什么碎在骆远的胸腔,哗啦啦的响声经久不息。
  陶禧绑了个高马尾,为了方便江浸夜喂食,斜身坐着面朝他,以手撑额。两人如同丧失了语言能力,一个说着“啊——”另一个应着“啊——”
  入目便是这般画面,丁馥丽觉得没眼看,皱眉咳了两声,陶禧这才坐直。
  桌上三人各守一方,沉默地埋头。
  唯独占去一角的小情侣眉眼传情、相互咬耳,不时传来几声笑。
  骆远面色不善地瞟去几眼,敢怒不敢言。他早晨已经在家里吃过,但此刻怕是只有化气郁为食欲,才能纾解满腔的怨怼。
  陶惟宁低声叫他:“小骆,你不会不知道小夜吧?”
  骆远脖子一梗,强装不在意地说:“知道,他不就是因为那个纪录片走红的吗?还什么‘修复男神’……要我说,陶老师你是男神,都轮不到他。”
  一席话吸引了江浸夜的注意,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转过来,哼了一声:“小朋友对我意见不小嘛。”
  “过奖了,我不过志存高远!看不上某些专门靠皮囊圈粉的人!”
  “靠皮囊圈粉?”丁馥丽调子一下提起来,“他要是没点真才实学,屿大会要他?”
  丁馥丽实际想说的是:陶惟宁会收他?陶禧会要他?
  自从那晚撞破他们,丁馥丽就陷入了连续多日的失眠。
  最终还是陶禧一句“妈妈你别钻牛角尖了,还是赶快接受吧,搞不好你今年就要抱外孙了”打消她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不情愿。
  丁馥丽当时大惊失色地问:“我今年就要当外婆了?”
  想起这段时间江浸夜恢复规律的作息,健身饮食各方面都讲究,每晚不知疲倦地撺掇陶禧,大有志在必得的架势。她无奈地点头,“嗯。”
  一旦接受了他,再看似乎就顺眼多了。
  听到有人说江浸夜的不是,丁馥丽就觉得对方在说陶禧的不是。
  没等骆远解释,她眼珠子一瞪,“再说了,皮囊怎么了?父母漂亮,生出来的孩子才能跟着漂亮,这叫基因优势!”
  骆远一时呆呆的,惊愕得忘了反应,口中喃喃:“师、师母……”
  江浸夜屈指轻叩桌面,“哎,你师母在这儿。”
  他说着,下巴转向陶禧。陶禧则嘟着嘴,拿胳膊肘撞他一下。
  这般亲昵的小动作投在骆远眼中已近无感,接连遭受暴击,他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陶禧就从令他倾慕的桃桃姐,变成了师母。
  骆远开始后悔,为什么不事先搞清楚状况,贸然上门找虐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这样想着,他刚才和江浸夜顶撞的气势如风中烛焰,一闪即灭。
  “陶、陶老师……我都已经勾了半年多的线,您也教了我磨刀、刷纸……怎么突然就……就不要我了……”骆远哽咽着,看向陶惟宁的神情写满了被遗弃的悲苦。
  陶惟宁一碗小馄饨下肚,扯了张纸巾擦嘴,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腰不行了,当不了老师。和骆馆长,也就是你叔叔说好,博物馆聘我再上两年班,散发余热。你要是真的有心学习修画,就跟着小夜,我保证他会是个好老师。”
  江浸夜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他。
  骆远垮下半边肩膀,嗫嚅:“我……我确实很想学……”
  随后抓过桌上两只茶杯,倒满了放一杯在江浸夜面前,自己双手捧杯,郑重其事地说:“江老师,我先喝一杯为之前的不懂事赔罪。”
  骆远仰头喝尽,又倒一杯,严肃地说:“老师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拜师仪式我绝对随叫随到。然后对师母……对师母……”
  “对师母永远心怀敬意!”他眉间闪过痛楚,宛如挥刀斩断妄想。
  这一番举动逗笑了陶惟宁和江浸夜。
  江浸夜喝完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咱们没有拜师仪式,就从基础课开始。过程有点儿长,打糨、磨刀和刷纸不能停,熟练了再做立轴、手卷和册页的复制品,一套流程走个半年一年的,你才算入门。”
  骆远定了定神,语气坚定地说:“江老师放心,这些陶老师都说过,我不是那种轻易被困难绊倒的人。”
  “嗯,确实品格顽强,要不是陶禧变成师母了,怕是要跟我抢到底呢。”江浸夜拿他打趣。
  迎着陶惟宁和丁馥丽不可置信的目光,骆远红透大半张脸。幸好馄饨碗里还剩着汤,他忙不迭地端起遮住脸,咕嘟咕嘟地灌下肚子。
  餐桌上又是一片愉快的笑声。
  *
  吃完早餐,骆远没等江浸夜吩咐,就手脚麻利地去工作室洒扫了。
  江浸夜趁着最近有空,接了份要修复的画作,预备今天动工,还能让骆远顺便现场观摩。
  他刚走出去,迎面碰见林知吾。
  林知吾看上去憔悴不少,眼周明显地下凹,人瘦了一圈,头发也长长了,整齐地往后梳。他穿一件单薄的长风衣,走起路来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场。
  江浸夜从陶禧那听说了关于他的事,对他不多不少有点同情,语气便少有的缓和:“找桃桃?”
  林知吾淡淡地瞥他一眼,“她在吗?”
  “在啊,刚还给你开门,进去聊会儿呗。”江浸夜说着,手揣进裤兜里,“我就不打扰了。”
  林知吾轻轻点头,与他擦肩,进屋。
  进去的时候正好与丁馥丽打了个照面,她夸张地大叫:“知吾呀!你怎么来了?阿姨真是好久没见你,你怎么瘦成这样?”
  “阿姨,我是来跟陶禧告别的。”
  “告别?”丁馥丽看着曾经心目中的最佳女婿,心里泛起阵阵酸涩,拉着他的手往沙发走,“坐坐坐,来,坐下跟阿姨慢慢说。”
  陶禧反而成了不相干的丫鬟,被差遣着给客人倒水。
  林知吾却也不在意了,缓缓出声:“我下周回美国。”
  “啊?不是说好了回来发展吗?你爸爸妈妈怎么办?”
  “已经商量过了,他们尊重我的选择。”
  丁馥丽倒是着急起来,“这好好的,怎么又回去……是工作不顺心?谈恋爱没遇上合适的?”
  林知吾低眸沉吟,没回答。
  “妈妈,师兄是来找我的!”陶禧不满地抗议。
  丁馥丽这才讪讪起身,又不舍地一步一回头。
  及至她身影转过门外的墙角,林知吾又开口:“我是一个人走。”
  陶禧吃惊地捂住嘴,末了小声问:“陈烟岚呢?”
  “她走了。”
  “走了?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林知吾把脸埋向手掌,疲惫地说,“她不愿跟我一起走,然后就……就不见了。”
  她不和你一起走,对你说不定是件好事。
  陶禧这么想着,却无法这么说,只好安慰:“师兄,兴许是她不想拖累你。”
  “她那个人没什么良心,我其实还做好了被她拖累的准备。”林知吾松开手,仰靠着沙发,双眼无神地看向前方,面如死灰。
  “那你不会还要等她……或者还要找她吧?”陶禧揪心地问。
  “等她?”林知吾茫然地反应着,许久才摇头,“小陶,遇到她我才知道,人的感情是有限的,装在一个看不见的杯子里,不珍惜的人会有意无意地洒掉一点,她们不在意这样挥霍。所以现在,我对她的那杯已经空了。”
  陶禧总算放心,感叹:“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更多的人守着一个空杯子无法自拔,还恨不得把血呕进去。其实啊,感情最没道理可讲,天道酬勤是没用的。”
  林知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线笑意,“你都快变成情圣了。”
  “师兄要是再陷下去,我都快变成诗人了。”陶禧顿了顿,指着林知吾的腰,“对了……你那个纹身……是和陈烟岚有关吗?”
  林知吾略微惊诧地挑挑眉,露出一个“你连这都知道”的神情,说:“她说自己是座孤独的灯塔,在寻找属于她的海域。我就自作多情地纹了那一小片海,不过并没有告诉她。既然她不是我的灯塔,那我就耐心找到属于我的。我对此不会特别执着,一片海,不是非要有灯塔。这次回去,也和我以前的老板联系过了,不用担心。”
  “师兄,那你要是找到灯塔了,记得告诉我。”
  “好,一定告诉你。”
  聊完这一番,林知吾心情松快不少,提起刚才在门外遇见江浸夜,“你们定下婚期了吗?还是说,再等等?”
  陶禧苦着脸,“我不想那么早,但是他妈妈下礼拜就过来了。反正他保证,等有了孩子,他来带,我就要看看他能不能践行。”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没能和桃桃开车的那些时间里,夜叔一直自驾手扶拖拉机。
如今的他,非常幸福。
by一个小清新作者
  ☆、64.
  
  波士顿的三月还很冷, 雪未化尽。
  坐地铁到公园街下,一出来便是波士顿公园, 自由之路(Freedom Trail)的起点。
  “桃桃, 你看地上这条红砖铺成的指引线,会经过城市十六处重要的历史古迹, 长约四公里, 讲述美国独立战争的艰辛历程。”
  陶禧低眸,脚下的灰色路面, 一条笔直的红砖线无尽地向前延伸。她握紧江浸夜的手,问:“我们这次有时间走走这条路吗?”
  江浸夜拽着她的手, 揣进衣袋, “你明天要手术, 今天还是别那么大运动量,咱们随便在公园逛逛。”
  而后两人慢吞吞地走到溜冰场,坐在旁边的木长椅上。
  湛蓝的天空高远纯净, 被头顶纵横交错的枝桠切割破碎,像小块的蓝宝石。
  周围高大的树木仍是贫瘠的褐色, 草地不见一丁点绿,干冷的风拂过,没有丝毫开春的迹象。
  四下无人。
  江浸夜和陶禧伸展四肢, 舒服地靠上椅背,像两只蜷在墙角晒太阳的猫一样惬意。
  懒洋洋的,晒好一面掉个头,再晒另一面。
  一个月前, 大约就在陶禧准备国际人工智能大会工作报告的那段时间,江浸夜帮她预约了哈佛大学麻省总医院,关于手术后皮肤缺损的治疗。
  早在1981年,这里的研究人员就研制出来源于肝细胞的最早的人造皮肤。
  至今,用于后期修复再生的,具有汗腺、毛囊等皮肤附属器官及皮肤自身功能的人造皮肤,已走出实验室。
  得知江浸夜自作主张预约治疗这件事的那天,陶禧和他刚送走渠鸥,坐在从机场返回陶家小院的车上。
  她闻声一怔,转头看向窗外热闹的街巷,什么也没说。
  附着后背的疤痕,比起其他人的位于暴露处要幸运不少,但同样对她造成了性格上的摧毁与重塑——强迫症与完美主义的消失,自卑悄然滋长。
  陶禧笃定会与它们共处一生,如今获悉能通过人造皮肤修复,不禁百感交集。
  “我以为会给你一个惊喜。”江浸夜见她反应冷淡,捏了捏她的手指,“你要是不愿,我就取消了。”
  “不。”陶禧看向他,眼中混合了许多复杂的情绪,随即低头笑了起来,“只是有点担心……也没什么,我接受。”
  “不用勉强。”江浸夜嗤声,“你就是变成丑八怪,我也不会不要你。”
  “……要变你自己变好了,别带上我。”
  “打个比方啦。”
  那天的拌嘴还言犹在耳,回过神来,两人泡在波士顿柔暖的阳光下,快要睡着。
  陶禧歪靠在他肩上,软绵绵地问:“江小夜,为什么突然想到要修复皮肤?是因为……因为你介意吗?”
  “记不记得你去年参加的毕业舞会?”散步的老人颤巍巍地从他们身前走过,江浸夜呼出一团热气,温声说,“那个想欺负你的人跑出去以后,我看到你在发抖。其实在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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