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两人一母同胞,苏珍宜被握到了大黄氏手,大黄氏心病能稍愈。
苏昭宁的话果然取悦了大黄氏。只听她立刻赞许道:“宁儿一贯是个懂事的。若是你陪伴在老祖宗身边,我便不会有这般担心了。”
苏昭宁却并不相信,她恭顺地答道:“昭宁愚钝,不敢劳累祖母。大姐姐聪慧纯孝,若是大姐姐陪伴在祖母身边,想来祖母定是心宽情愉的。”
前一句话似乎说到了大黄氏的心里,她对苏昭宁的审视之色淡了一些。不过后一句,则未能让苏昭宁揣摩出喜好。大黄氏话锋一转,无意在亲生嫡女苏柔嘉身有所逗留。
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神的日子。往日的长安侯府除了张罗出一大桌的山珍海味,侯老夫人也会亲自下厨做个家乡小吃以献灶神。
桂花定胜糕是杭州的传统点心之一,好的糯米夹杂晒干的桂花,做出花卉、虫鱼等各种形状。轻咬下去,软糯的糕点里有着桂花的香味,口齿留香。
苏昭宁准备在这件事下手。
“连嬷嬷,我来帮您吧。”苏昭宁走进主院侧厢房,侯老夫人身边的连嬷嬷一如往年,正亲自在一大盘竹簸箕的干桂花挑出变黑的扔掉。
苏昭宁目光从大竹簸箕旁的五个白底粉花陶瓷罐子掠过,径直蹲在了刘嬷嬷的身边。
她把竹簸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伸手扶了连嬷嬷起来,说道:“连嬷嬷,您一年到头也没个歇息。这等我力所能及的事,让我来做吧。您在旁看着,若有个什么不妥,您及时指点是。”
双鬓微白的连嬷嬷捶了下后腰,虚扶着苏昭宁的手,坐回了椅子。
她是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长安侯府熬到了老嬷嬷的位置。在主仆身份,连嬷嬷并不像下面的丫鬟小厮那样糊涂。但苏昭宁这样恭敬的态度,她依然受了下来。
堂堂二房的嫡小姐,活得连三房的庶女也不如。嫡亲的父亲都不心疼,她们这些下人们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受了这尊敬,自己也总归在侯老夫人面前偶提及二姑娘。连嬷嬷自认已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的她,坐在扇形扶手椅子,看着苏昭宁坐在她先前坐的小矮墩仔细挑选着干桂花。
五罐干桂花,四房姑娘不按人数,而是按照院子一房一罐。最好的那一罐自然是送到老夫人院的。前几年四老爷没有返京,四房的干桂花便没有单独捡出来。
今年,其实依旧只有三房人在京,只不过长房的珍宜姑娘却养在了老夫人跟前。
这多出来的一罐,便是给珍宜姑娘的。
连嬷嬷望向认真挑选干桂花的苏昭宁。即便是多出了一个瓷罐,也不见她出声询问。
倒是个心性沉稳的。连嬷嬷心评价道。
再沉稳,命却有些不好。连外面来的三姑娘也不如。
这话,连嬷嬷不敢说出口,心里却不忌惮地想。长安侯府下,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
“连嬷嬷,您瞧瞧,这样分开装进罐子里如何?”苏昭宁已经把干桂花均匀地分为了五份放在竹簸箕。
乍看之下,似乎只有最左边的这一堆干桂花成色最好。但连嬷嬷细细瞧去,便发现了端倪。
做桂花定胜糕是长安侯府老侯爷在世时有的惯例。因此连嬷嬷也替侯老夫人挑选了这好几十年的干桂花。她不过是稍用心些一看,发现了居的两沓干桂花成色虽逊于最左这沓,却好过右边的另两沓。
二夫人亲生的四姑娘事事都喜模仿着侯夫人所生的大姑娘。这干桂花长房、二房的成色同样好,也免了选干桂花的二姑娘被四姑娘为难。只是如今府却还有一位地位也不轻的三姑娘。
也罢,自己不提,谁又能知道这干桂花好坏呢?连嬷嬷想着苏昭宁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便决定卖了这个面子。
她说道:“二姑娘等下直接捧了第三罐回去吧。大姑娘那和五姑娘那,我分别遣人送过去。”
一罐罐的干桂花分开送了,三姑娘也不至于再找齐去对成色。
苏昭宁没有想到连嬷嬷误会了自己的想法,忙答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想要第几罐?”连嬷嬷品出苏昭宁话的拒绝之意来。
莫非她还想选第二罐?第二罐和第三罐成色,似乎没有差别。
连嬷嬷又仔细望了眼已经装好的前三罐,除了第一罐明显完美无缺,第二、三罐真是不相伯仲。
再要仔细对,也是第二罐似乎第三罐略微多了一些……
连嬷嬷正想着,苏昭宁解释的话却从耳畔传来。
“嬷嬷要是方便,让我捧了第五罐回去如何?”苏昭宁此时已经装好了第四罐干桂花,第五罐也装了一半。
连嬷嬷看向那白瓷罐已装好一半的干桂花,花朵半残半缺,实在不是品。
再看向仍在竹簸箕的另一半,虽垫底的这些略好些,但前三罐,实在差了太远。
“二姑娘想好了?”连嬷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苏昭宁一边把剩下的干桂花尽数装入瓷罐,一边点头答道:“是这罐。我想带这罐回去。”
将第五罐装好后,苏昭宁又捧了它到连嬷嬷面前,主动说道:“嬷嬷你看。”
连嬷嬷此时已经瞧出第五罐干桂花的可取之处了。
唯有第五罐分量最多。
但她方才瞧得清楚,这第五罐也面的干桂花堪堪能看,下面的简直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
“颖颖已经六岁了,我想让她也做盘桂花定胜糕奉给祖母。”苏昭宁并不避忌连嬷嬷,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
连嬷嬷却并不认为这点可取之处适用于苏昭宁。她道:“府规矩,除了老祖宗亲做的,姑娘们无论几个,都只取一盘同奉于灶前。七姑娘年纪太小……”
连嬷嬷话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为了这根本不可能得到的胜率,而选了一罐明显要开罪四姑娘的干桂花回去,二姑娘这是得不偿失。
以连嬷嬷的身份,话能提点到这样已是十分不容易。
苏昭宁眼角微湿,感激地答道:“我也明白颖颖做的不可能被挑到灶前。只是今年寒冬格外漫长,她身子又素来不好。我只求那分慈爱能庇佑颖颖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连嬷嬷叹了一口气,不再相劝。十六岁的二姑娘在二夫人手下都过得十分艰难,更何况才六岁的七姑娘。
不过了年纪的人总有些心软。因了这分心软,故而亲自捧干桂花给侯老夫人的时候,连嬷嬷刻意提了一句。
“今年七姑娘也在学着做定胜糕呢,说是要帮着老祖宗一起在灶王爷面前讨福。”
侯老夫人笑着看了眼面前的三罐干桂花,赞道:“都是懂事的孩子。把柔嘉的送过去吧,珍宜的留在我这。我亲自教她。”
“祖母要教我什么?”内间和外间的珠帘被掀起,侯府新归来的三姑娘苏珍宜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从长案几的三罐干桂花扫过。
☆、第三章 七碟桂花定胜糕
第三章 七碟桂花定胜糕
“教你做样祖母喜欢的小吃糕点如何?”侯老夫人满是慈爱地看向面前的三姑娘苏珍宜。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房响起:“每天教一样,待珍宜全学会了,把小厨房的厨娘辞了,珍宜来做祖母的小厨娘。”
“每天都教,珍宜是要累坏你祖母?”侯老夫人揶揄道。
明眸皓齿的苏珍宜伸手掩住嘴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月牙样,声音满是娇憨地答道:“累坏祖母,珍宜可舍不得。只是待珍宜学会了祖母的手艺,要馋坏祖母才是真的。”
“到时候祖母不喊珍宜心肝尖尖的孙女,珍宜不做那么多花样给祖母吃。”
其实新归府的这位三姑娘苏珍宜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
寻常十五岁的小姑娘虽仍青春烂漫,但若以这个年纪的面容说些稚气未脱的话语,实际应显得有些娇柔造作的。
可偏偏十五岁的苏珍宜这样说、这样做,浑然不让人觉得矫情。
连嬷嬷从旁看着,只见平日素来在后辈面前严肃的侯老夫人,正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指去戳苏珍宜的额头。
“你这个心尖尖的厚脸皮!”
这是长房大姑娘也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虽然侯老夫人最初领了苏珍宜回院亲自教养是为了给她的胞弟苏瑾轩抬高身份,但如今瞧着,这层本意倒远了。
老祖宗似乎是从心底里真喜欢这个三姑娘了。
连嬷嬷不禁想起待自己一直恭敬的二姑娘来。
二姑娘苏昭宁三姑娘苏珍宜只大了一岁。三姑娘能做出这般天真烂漫状,二姑娘……
却是不能。
连嬷嬷回想起苏昭宁先前在自己面前挑选干桂花的模样。十
六岁的少女扎了两个团子髻在头顶,面容白皙,一双眼睛甚为清澈。但笑靥却远不如三姑娘明媚夺目。
二姑娘笑是什么样子来着?
连嬷嬷都不太能想起苏昭宁的笑容。一个没有生母庇佑,又不得生父宠爱的侯府嫡女,少了亲生兄弟的帮衬,却多一个累赘的亲生妹妹。
或许,在旁人的心,这样身世的二姑娘没有笑容也是正常的吧。
“那珍宜先去给大姐姐送干桂花,等会再回来听祖母传学。”
苏珍宜的话把连嬷嬷从自己的思绪拔除出来。看到三姑娘捧走的是原给她准备的那罐干桂花,连嬷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阻拦。
送灶王爷的膳食很快准备妥帖,连嬷嬷亲自把侯老夫人做的桂花定胜糕送了过去。府里八位姑娘,除了跟着四老爷在外的六姑娘和年纪太小的八姑娘,其他六位姑娘做的桂花定胜糕也都送到了侯老夫人面前。
另一位陪嫁丫鬟身份来长安侯府的许嬷嬷扶着侯老夫人起身,坐到了那六碟糕点前。
许嬷嬷笑着请示侯老夫人,问道:“其余四碟倒是一眼能分了高低。独这两碟,真有些难分下、不分伯仲。”
侯老夫人看过去,只见红檀八仙桌六碟桂花定胜糕分了三排,一排两碟地放在面。
最后一排的两碟糕点都是做的荷花样子,只不过这荷花开得委实焉了点。
侯老夫人笑着取了块其形状更为磕碜的那荷花样定胜糕咬了一口。
“甜味浓了些,里面有些……甘草的味道。”侯老夫人知道自己是猜准了,笑着吩咐许嬷嬷,“明日让大夫去看看七小姐,缺什么药材尽管补齐。我这祖母可不能占了孙女的药。”
许嬷嬷听了便知道,这碟磕碜得很的桂花定胜糕是七小姐做的。
七小姐才六岁,能做出一碟糕点已经很是不易。手艺不够,孝心来凑,七小姐挪了自己药的甘草给老祖宗,已经是心意很足了。
另一位与七小姐不谋而合做荷花样桂花定胜糕的却不知道是哪房姑娘。
侯老夫人不可能每一碟都尝,她略过了间两碟品相一般的桂花定胜糕,手伸向最前面的两碟。
如许嬷嬷所说的,这两碟桂花定胜糕都品相一流。虽然一个是鲤鱼状,一个是松树状,但都栩栩如生,甚为精致。
侯老夫人先选了左边的那鲤鱼状定胜糕轻咬了一口,她品评道:“看相不错,味道差点。珍宜丫头海口夸大了。”
许嬷嬷没有陪着侯老夫人教三姑娘做糕点。但听了这句话,她便知道,这鲤鱼状桂花定胜糕是新归府的三姑娘做的。那么另一碟想来是……
“这一碟……”侯老夫人捏起并排的松树状定胜糕,正要入口,却看到那糕点色泽有些不对。
她将糕点从掰开,只见里面的干桂花有些发黑。
虽然干桂花晒干后保存得总有些不尽如意,但连嬷嬷担任此事这么多年,发黑的都是挑除了的。
侯老夫人又从同一碟选了另一块定胜糕出来。
她依旧把糕点从掰开。
看到糕点的模样,侯老夫人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许嬷嬷想伸手去帮忙,都被侯老夫人挡了回来。她亲自将那一碟定胜糕点全部掰开,然后又怒气冲冲地都放了回去。
“胡闹!”已经多年来喜怒不行于色的侯老夫人竟显了不悦。
许嬷嬷小心翼翼地前伺候,将这碟堵心的糕点往后挪了下,将间被忽略的两碟推到侯老夫人面前来。她劝道:“老夫人,今日是送灶王爷,时辰耽误不得。您不如看看这两碟?”
侯老夫人看向被推到前面的两碟定胜糕。
这两碟桂花定胜糕形状甚为繁复。一碟是龟鹤形状夹杂,取的是龟鹤齐龄的寓意。一碟是福寿三多的寓意,其蝙蝠、仙桃和石榴形状都在其。
只是越是复杂,越是苛求技艺。那碟龟鹤形状尚可,但色泽却不均匀,那糯米和粳米粉与干桂花的例显然不对,一种黯哑的黄色让人提不起食欲。
福寿三多这碟,色泽尚可,形状却是……
侯老夫人纯粹是点出此碟有三种不同的形状,且其两样都圆滚滚的,才猜作是福寿三多。
“都撤了吧。”侯老夫人心升起一股烦闷气息。她为什么年年要做桂花定胜糕,除却喜好,更是因名字吉祥。
今年有瑾轩认祖归宗,侯老夫人只当日后长安侯府昌盛顺遂,福气此来。可如今竟是没个好兆头的意思么?
许嬷嬷从旁望着侯老夫人的神色,试探问道:“要不将三姑娘的端过去?”
“虚有其表,糊弄我都不成,还能糊弄菩萨?”侯老夫人看了眼苏珍宜做的糕点,最后仍没有松开眉头的锁结。
脚步声传过来,连嬷嬷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
“老夫人,二少爷过来给您请安。”
二少爷。侯府终于除了瑾瑜,还有根苗了。
侯老夫人心郁结稍缓,招手让许嬷嬷掀帘,引苏瑾轩进来。
十五岁的苏瑾轩与苏珍宜是双生子,两人样貌虽有些不同,但都长得甚有风姿。
瞧见器宇轩昂的苏瑾轩,侯老夫人脸色又有了慈色。她问道:“瑾轩怎么没去看送灶王爷?”
京城送灶王爷有一系列的规矩,从外乡来的苏瑾轩两姐弟都应该没有见过。
苏瑾轩耳朵微红,将身后的糕点拿出来,向侯老夫人拜道:“孙儿跟姐姐学了做定胜糕,手艺不得姐姐的,但也希望祖母能尝尝。”